不知走了多久,执事太监停在一座宫殿前,巍峨壮阔,直插霄汉,龙盘石阶下已经先站了几排女子,想必也是中选的,我偷眼望万蜜儿,只见她神情严肃,不似先前嘻笑模样。
良久,总管太监狄公公慢慢腾腾的走过来,大声吩咐道:“众秀女分列两队站好,咱家验看执照!”
随从小太监遵命将众秀女分列两列,待狄总管验看完毕,开始嘱咐见驾的礼仪:如何走路,如何叩拜,叩拜的时候先跪哪条腿,双手如何放置;皇上问讯如何应对,眼睛抬起多高,应当看哪里……繁文缛节,大家演练数遍,无多大差错,狄总管领着秀女穿过一座侧殿。
——马上就要见到传说中的皇帝了,青萝心里怦怦跳个不停,自己竭力想坦然一些,偏偏呼吸急促,死活做不到!
又走过好几处殿阁,终于在一座宫殿前站住,青萝注意到殿额上“元辉殿”三字,狄公公嘱咐秀女在此等候排班见驾,自己慢慢蹩了进去。
以为马上就要进去见驾,众秀女鸦雀无声,个个紧张,万蜜儿更是屡屡偷向殿里张望,哪知一等再等,直到日头由低爬高,由东偏南,将近中午时候,仍不见宣诏觐见,个个不耐烦起来。
秀女大都身居闺阁,早晨走到现在,又站了半天,早就腰酸腿软,兼之紧张过度,难免头晕目眩,懊丧抱怨,有忍耐不住的——或蹲、或坐、或倚、或斜,花残柳损散乱一片。
——万一圣驾突临,还不得惹出杀身之祸来!
管事太监阳春、阳秋见状,吓的魂飞魄散,急忙下场怒斥:“站好!赶紧列队站好!吵吵嚷嚷成何体统!圣驾马上就到,你们是不想要命了!”
众秀女环顾左右,战战兢兢,只怕皇上突然驾临,强打精神支撑片刻,见殿内仍无动静,重新窃窃私语,惆怅叹息,再也安静不下来。
青萝是闺阁才女,身体比别人尤其弱些,此刻强撑着不失礼仪;万蜜儿满头是汗,倚着阶下汉白玉柱;兰心却是眼珠不错的盯着宫殿大门,我暗暗佩服她的体力或者毅力;秋馨是蓬门碧玉吃惯了苦,依旧谈笑风生。
阳春、阳秋突然大喊一声:“圣驾到!”
众秀女哗啦起身立正,齐刷刷站成一排,大气不敢喘。
半天还是看不到鸾驾,原来两人弹压秀女不下,竟然诈传消息!
秋馨拉着青萝在殿外溜达,紫禁城果然是龙蟠虎踞、凤楼麟阁,突然秋馨喊了一声:“千落姐姐,怎么皇上不出来,倒跑出来个和尚?难不成这里是和尚庙?”
我往石阶上看时,只见一个俊俏道士,头戴镶珠金冠,身穿绣鹤锦袍,神情倨傲,眼珠不错的盯着万蜜儿、青萝她们看。
秋馨是偷偷咬我耳朵说的,声音却不小,旁边的阳春、阳秋,眼见众人不服管束,早就窝着一肚子邪火,趁机想拿穿戴平常的秋馨开刀,杀鸡给猴看:“是哪个不知好歹的?敢在禁宫放肆,亵渎天颜!可是脖子上长着三颗脑袋?敢不敢站出来让大伙瞧瞧?”
秋馨乡野性情,不知轻重,又见他狐假虎威,拖腔带调出言辱躏,忍不住驳道:“站出来便怎样?人家不过说句玩笑话,怎么就算‘亵渎天颜’?请大家评评这个理儿,看我这是犯了哪条王法?”
两人唇枪舌剑,丝毫没发觉皇上、太皇太后已经坐着黄缎宫轿朝这边过来,原先看笑话的众秀女太监,慌忙毕恭毕敬、齐整整跪伏阶下,只丢下阳春、阳秋和秋馨指手划脚的吵嚷。
早晨蹩进去半天不出来的狄总管,刚陪同圣驾来到,忽然看见手下小太监跟一名秀女拌嘴,立刻吓的面无人色,慌忙跑上前来呵斥:“禁宫圣地,如此喧嚷,成何体统!”
阳春、阳秋惊醒,扭头看见皇上、太皇太后都在,吓的“扑通”跪地,偏偏秋馨这丫头初见天颜惊惶失措,呆立半晌不知下跪。
楚宏走出宫轿,含怒问道:“何事如此喧闹?”
阳春、阳秋忙几步爬到御前,叩头不止道:“皇上万岁,太皇太后吉祥,一名秀女辱骂宫廷,惊动圣驾,奴才管教无方,罪该万死!”
“何人如此大胆?”
早有几名小太监将秋馨押到御前,皇上看也不看,只一挥手,几名太监会意,架起秋馨就要拖到后殿杖毙。
人命关天,青萝一时情急,朗声喊到:“冤枉啊皇上,太监不晓事理,皇上也不讲道理么?”
楚宏正要起驾进宫,猛然听到有人喊冤,吃了一惊,转身停轿,看到是一个美人昂然出列,命人将秋馨拖回问道,“纷扰禁宫,已是死罪,怎么你还替她强辩,反怪起朕来了?”
事已至此,畏惧无益,青萝再不避讳,三言两语将一早进宫、苦等侯驾不来,众人站立疲惫偶出怨言,阳春、阳秋弹压不下,诈传消息、辱躏呵斥众秀女;秋馨来自乡野之地,一时好奇将道士误做了和尚,陈述完毕,反问他道:“秋馨只是将道士误做和尚,怎么就算犯罪了?”
皇上大笑出声,不再计较秋馨惊驾之事,若无其事的围着美人踱步,青萝本是父亲掌上明珠,任性惯了的,此刻拧着脖子,打死不愿腿软,秋馨更是布衣素面,山野清风,一副委屈模样,与众秀女不同。
大伴王震见状,忙咳漱一声,楚宏惊醒,明白他们在侯旨处理。此刻众秀女跪伏阶下,太监侍立两旁,太皇太后微笑不语,明白自己失态,略一沉吟,坏笑道:“既如此,杖责可免,喧嚷内廷,终是不应该,罚她俩去乾清宫墩锁提铃一个月,阳春、阳秋掌嘴二十!”
青萝大惊失色,知道这是要把自己贬为宫女了,看看万蜜儿、兰心她们,俱是目不斜视,并不曾往自己这里看一眼。
秋馨看众秀女走得远了,这才站了起来道:“这样最好,我可不像那群庸脂俗粉,上赶着给人家当小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