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间,袁五陵骤得恩宠,万人奉承,心中惴惴,京城实在没有熟人,只得去找庄樵拿个主意,听说他在哑巴巷赁了一处房子,因为闹鬼,价钱便宜的出奇,庄樵囊中羞涩,仗着自己半夜敢在乱葬岗睡觉的愣胆,咬牙住了进去。
袁五陵拿出童大人送的两百两宦仪,掂量一番,揣了一半在怀中,赁了一乘小轿,径直往“状元府”走去。偌大一个府第,还是只有当日见过的那个名叫“庄户”的仆人侍候,“庄户”人家的“樵夫”,这对主仆的名字还真是土得有趣!
庄樵见袁五陵来访,大喜过望,彼此分宾主坐下,讲些别后的趣事,兴高采烈。袁五陵猜想庄樵还不知道自己冒死进谏的豪举,少不得要言不烦,略略说说。
庄樵大惊失色,旋即站起身来,正了正衣冠,神色严肃,就要跪倒下拜。袁五陵哭笑不得,知道他是敬佩自己甘为天下苍生,不顾身家性命的豪举,哪里知道自己不得已的苦衷!嘴上却就势说道:“庄兄状元之才,万万人不及,何必窝在此处终老,小弟不才,眼前就有一个晋身之策,即可免去庄兄窘境,又可替天下百姓谋福,不知庄兄意下如何?”
庄樵还未答话,忽听门外庄户跟人大吵大闹,不可开交,隐隐听见什么“欠债不还”、“无赖士子”之类的闲话。
袁五陵正诧异着,冷不妨撇见庄樵脸上忽红忽白,老大不自在,知道事情有隐情。正待发问,门外乍然高声道:“你们别拿状元吓人,别说个把穷酸士子,就是王爷阁老吃了人家的米,也得给银子!”
袁五陵再也忍耐不住,霍然站起,走到门外呵斥那人道:“大胆刁民!青天白日的竟然辱骂当朝状元郎,庄户,拿我片子,送他去京兆尹童大人处治罪!”
庄樵不知就里,还以为袁五陵是想吓走讨债之人,忙拦住道:“袁兄息怒,此事原是大哥不对,不该拖欠人家米钱,”回头瞪了一眼庄户道,“你这个狗奴才,方才让你把我那身出门衣裳拿去当了,还了米钱,再买些酒菜来招待袁探花,你怎么忘了?”
庄户委屈道:“少爷,就你那件破袍子,虫叼鼠咬的,好说歹说当铺老板才给了我一吊钱,买了酒饭,就剩下十个铜板,哪里够还人家米钱的吗?”
庄樵窘住,抬手要打庄户,一旁的米店伙计好笑的看着。袁五陵知道庄樵自幼父母双亡,未曾留下一点家财,全靠一个堂兄帮衬读书,吃尽了堂嫂族人的白眼,幸亏他人虽其貌不扬,却极会读书,少年中举之后,就娶了一房妻室,妆奁丰厚。庄樵生性高傲,不愿寄人篱下,看看妻财还过得去,就大胆谢绝了堂兄的帮助,出来自立门户。谁知命运不佳,不上一年,那夫人就过世了。庄樵不善经营,坐吃山空,为了进京赶考恩科,更是当尽卖绝。待到高中状元,又有同乡同僚应酬,积蓄罄尽,实指望朝廷授个一官半职,哪里知道吏部的算盘!
到了近来,饭都是吃一顿没一顿的,几个奴仆渐渐散去,只剩下庄户一人终日怨恨着,主仆俩已经吃了七天七夜白粥,欠了三个月的米钱,让米店伙计堵门羞辱。
袁五陵明白了事情原委,想想自己这阵子的光景,惺惺相惜,忙从怀中取出银子,交给庄户安排,庄户乍然见到这么些白花花的银子,喜得浑身发痒,戳到那米店活计眼前道:“狗眼看人低!看看,看看!这是什么?买下你那个破烂米铺都有余头!我们公子不过是一头手紧,欠了你们几个臭钱,就不知好歹,欺负到门上来了,惹恼了我们公子,拿张片子送你进衙门,好不好的,先打一顿板子,看你还敢不敢辱骂衣冠中人!”
米店活计见袁五陵替庄樵出头,知道惹不起,忙陪笑道:“是,是,小的有眼无珠,这就走,这就走。”十吊米钱也顾不上拿,逃也般的溜了。
庄樵腆颜道:“让袁兄见笑了,袁兄莫非已经授官,手面如此宽阔?”
袁五陵得意非凡,“让庄兄猜准了!小弟刚刚授了翰林院侍讲!”说罢拉着庄樵进屋,随手掩上房门……
对京城里的花街柳巷,天下首富沈园熟门熟路,当红的姑娘,势力的老鸨,都把他奉为座上宾。现在又一掷千金,买得今年百花榜花相之位,每天都有喝不完的花酒。这不,心比天高的牡丹姑娘,一早上就派胭脂送信,邀他来御香楼同饮。
牡丹人如其名,色艺俱佳,只是秉性清高孤傲,不肯周旋往届花相,故而她红是红得很,却从没有做过花魁。沈园接到她的信,不由暗笑:难道心比天高的牡丹姑娘,也耐不住寂寞,要来争花魁了?
牡丹淡扫蛾眉,薄施脂粉,眼角唇边,有隐隐的寂寞忧愁,淡绿的衣衫长长地拖在地上,胸前露出一抹绣着白梅的水红围胸,比起往日盛装出台会客,更显得风情万种,我见犹怜。见沈园进来,也不起身,坐在桌边端着酒杯,自顾饮酒。沈园瞟了一眼没有动过筷子的几样精致小菜,笑道:“客人未到,主人倒先喝上了。”也不等她招呼,自己走到桌前坐下。
“影子,你先出去,休让别人打扰我和沈公子。”影子点点头,走出去,反手带上门。
沈园拿过牡丹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哂笑道:“牡丹姑娘行事,果然与众不同,居然让一个哑巴当自己的贴身丫头,名字居然还叫影子!”
“她虽不会说话,却听得见,聪明伶俐,吩咐的事没有做不好的,又不在你耳边咶噪,不是影子是什么?我很喜欢她的,她就是我自己影子。”牡丹淡淡道。
“果然贴切!姑娘今天叫在下过来,有事么?”沈园笑问道,“本公子可是记得,自己没少在姑娘这里吃闭门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