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五陵早晨出来的早,白粥都没顾得上喝上一碗,又在外头跪了半天,心头忍不住发狠道:“这瘟书读他干嘛?看看如今京城的尚书侍郎,外省的督抚知府,有多大能耐呢?不过是头尖手长,心黑胆大,便一个个高车骏马,钟鸣鼎食,我袁五陵哪一点不如他们,就穷到流落难民堆里,受些腌臜闲气!”
好不容易进来见到万岁爷,得到的讯息居然是什么“吏部没有空缺”!王震说恩科士子全部没有授予官职,也是扯谎,是没有银钱给朝中大臣,包括眼前的王总管的那些士子,才滞留京城,没有授官!
此刻自然不便说破,盘桓御香楼日久,袁五陵对皇上跟他大伴的“深情厚谊”,了如指掌。见驾之前,实指望凭着昨天天地台救驾之功,谋个一官半职,仇家不致公然谋害朝廷命官!孰料临场生变,趁着胸中一团饥火,夹着一股怒气,直冲喉间!今日若不拚上一拼,日后天颜难见,只有老死荒野,不得出头,索性趁着楚宏刚刚除去辅政阁老,心气头上,御前发难,出出恶气,也显得自己不畏强权的风骨胆色,便是因此革了功名,身死敌手,也名震天下,不枉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的豪情,强于现在庸庸碌碌干耗等死,奈何桥上也有颜面重见芍药!
主意打定,袁五陵不顾王震屡屡示意他退下的眼神,叩头朗声道:“皇上,臣有本奏!”
不等王震回过神来,袁五陵噼里啪啦,把从芍药那里听来的小道八卦(这种八卦绝对比朝堂上老爷嘴里戳出来的靠得住),从闽浙总督纳贿卖官,到贵州巡抚侵占饷银;从直隶总督骄奢罔上,到河南山西两地黄河泛滥,灾民流落四方,一股脑倒了出来。
直听得楚宏心惊肉跳,在龙椅上再坐不住,看着身旁的大伴喝道:“王总管,袁探花所言之事,你可曾有耳闻啊?”
王震早已听得汗流浃背,听见楚宏喝问,忙“扑通”跪倒,一句话不敢说,袁五陵这个愣头青,算是戳了通天搂子!可他所言句句属实,无可抵赖,自己若是断然否定,倒显得跟自己有瓜葛牵连似的,闹不好还落个欺君之罪!
“袁爱卿,封疆大吏屡屡不法,朕也有耳闻,只是河南、山西两地黄河连年泛滥,朕前日还接到两地奏折说夏季收成甚好,不知袁爱卿从何得来的消息啊?”
袁五陵胸有成竹:“启禀皇上,臣进京赶考,这一路上看到流民无数,俱是河南、山西两地灾民,到京后恐传言不可尽信,特意搬到京城收容难民的福星客栈,日日跟那些灾民同吃同住,耳闻目睹,这才知道传言不虚。”
王震老奸巨猾,知道这番话一出,楚宏今后必定大大重用眼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忙抢先夸奖道:“袁探花身为士子之尊,居然屈就难民群中,如此忧国忧民,老奴佩服!”
“是啊,袁爱卿,你方才说什么收留难民的‘福星客栈’,朕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亲见日月王朝有此忠臣义士,楚宏大喜过望。
“回皇上,据臣所知,京城有两处地方收留难民,一是福星客栈,再就是万岁山上的万佛寺,福星客栈老板娘玉琵琶,乃是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万佛寺收留难民是孙国舅千金在主持。”看在玉琵琶这阵子管吃管住的份上,袁五陵知恩图报,一番话说得玉琵琶自己都要脸红。
“孙国舅千金?”楚宏纳闷起来,肯定不是千落,千落这阵子都在宫里,肯定是孙国舅上书说要送进宫的那位千金,想到这里,忙追问道,“孙国舅千金怎么去当寺院的住持,庙里没有和尚吗?”
“那庙里本来有和尚,可惜现在没了。”袁五陵实话实说,“天地观危逼万佛寺挪庙,住持远遁避祸,寺僧散去,只剩下一个小和尚里外忙活,前些日子牵涉一桩莫明其妙的盗窃案子,被京兆尹童大人抓起来了。”
楚宏皱眉,早就闻说天地观跋扈霸道,果不其然,悻悻道:“王总管,明日着童大人进宫见朕!”回身看看满头大汗的袁五陵,笑道,“当今士子之中,难得有袁爱卿这般忧国忧民,不畏强权的,朕先封你为翰林院侍讲,先下去吧。”
王震亲自送袁五陵出了午门,握手笑道:“老奴眼拙,袁探花有如此胆色还真是没看出来!他日前程,必不可限量啊!”
袁五陵何等乖巧,趁机作揖道:“王总管缪赞了,晚生惭愧,只是有一事不明,还要向王总管请教。”
王震停住脚步,看着午门下林立的侍卫,缓缓道:“袁探花但说无妨。”
“王总管身为司礼监掌印,位高权重,又深得皇上信任,外面些许不平之事,为何不向皇上言明,一扫弊政啊?”
王震眯起眼珠,定定看着紫禁城的天空,遽然大喝一声:“恭送袁探花出宫!”
袁五陵莫明其妙,只得出得宫来,回到福星客栈,远远看见门前人山人海,鞭炮震天,一队队官差披甲带刀,心里疑惑,蹩到一旁小巷。不料被难民抓个正着,撮起脚搬到客栈。
玉琵琶盛装丽服,满脸喜色道:“袁探花,袁公子,您可真是咱们福星客栈的福星,这不,您进宫没一会,皇上就派人送来自己亲笔写下的牌匾,”说罢朝人群大喊一声,“来啊,把金匾抬过来,给袁探花瞧瞧!”
看着匾上的银钩铁划,袁五陵恍如梦中,京兆尹童大人走上前道:“皇上本来要赐‘忠义客栈’四字,后来觉得福星客栈更好,明言此客栈是黄河灾民的‘福星’……”正要转身离去的童大人忽然停住脚步,陪笑道,“万佛寺佛骨被盗一事,下官已经查明,跟旷远师父无关,明日就当廷释放他回寺,袁探花请放心就是,本官绝无为难万佛寺之意。”说罢带着兵丁,飘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