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姐姐趁机接手,弄垮霍家,既报了仇,也替自己脱了籍,一箭双雕!这多亏了不痴大师帮忙作伐,可是小姐,如今你是自由身了,怎么不跟情郎双宿双飞,还留在这里受罪啊?”
牡丹脸一沉,呵斥道:“小丫头片子,多嘴!”
胭脂不服气的跺跺脚,拿起桌上牡丹换下来的衣服出去了,撇下主子一人发呆。
芍药死了,袁五陵的日子还要继续;牡丹自己虽然脱了籍,依然在御香楼挂单接客,似乎没有跳出风尘的意思,阴差阳错,他们俩成了至交知己。
芍药葬在天地观的义冢,六道真人静悄悄的打坐,看着痛哭流涕的袁五陵,一言不发,突然起身,从身边选了几支用熟的紫毫,顺便调了一壶极匀净的墨浆。
袁五陵忙擦擦眼泪道:“岂敢劳动真人,在下自己来便是。”
六道笑道,“袁施主切莫小瞧调墨这件事,玉堂金马,全靠它翻身,墨浆调的好,写的字光润圆滑,主考放在荷包里,墨浆调的不好,文章蒙晦,只好一世蹉跎,没得出头,袁施主意下如何?”
袁五陵听到六道真人嘲讽,忙正色道,“大师是方外之人,自然通达洒脱,五陵乃是一介书生,功名富贵,一时无法看穿,让大师见笑了。”
六道正色道,“袁施主此去,前程远大,却有不测之奇祸。”
袁五陵正想问个究竟,门外小道士走了进来,“师父,门外来了一个进京赶考的士子,迷了路径,前来借宿。”
“有请!”六道说罢,从香榻上站起,远远看见灯下有一主一仆,风尘满面,狼狈不堪,忙让小道士打水来洁面、净手,奉香茶。
袁五陵趁机上前作揖道,“在下袁五陵,钱塘士子,见过兄台!”仔细打量对方,虽是衣衫寒素,却生得英武不凡,不似寻常书生那般文弱,身后的小童也背着一个黄藤考箱,自然比牡丹预备的那个寒碜多了。
对方见袁五陵搭话,也回了一揖,自称是山西士子,姓庄名樵,两人坐下喝茶叙话,袁五陵看他不过一个落魄士子,本不欲多言,转念想着明日多个伴也好,遂敷衍几句,约好一块进场。
日月王朝新皇登基首开恩科,大批士子从各地奔来,眼巴巴看着试题下来,立即咿咿呀呀吟哦起来,有搔头皮的,有咬指甲的,有坐着左右摇摆的,有前倾后仰的,有走动转圈的,直到太阳西落,大家差不多也快弄完了,袁五陵下笔如飞,早别人半个时辰交卷,收拾好藤箱出来,一眼看见庄樵也出来了,心中纳罕,莫非这个村牛还有点真才实学?
当即不敢小觑,上前打拱问候,庄樵不知就里,回笑道,“袁兄是回观里住下,还是另有佳处?”
袁五陵要去看牡丹,只得答话道,“御香楼约了位朋友,要前去看看,才能回观里。”
庄樵大喜道,“早就听说御香楼是京城官家妓院,里面的姑娘多是大家闺秀,想不到袁兄还有这样的红粉知己,可否能带小弟前去开开眼界啊?”
袁五陵知道牡丹素日最厌此类村牛,口中却不便拒绝,只得干笑道,“如此甚好,甚好,庄兄请。”
到了御香楼,牡丹却不在,庄樵颇有定力,并不乱看,坐下喝了一盏茶,起身拉着袁五陵要走,刚出了门,猛抬头看见一顶香车,里面女子蛾眉欲蹙不蹙,凤眼似开未开,似曾相识,风姿绰约,庄樵顿时痴了,眼睛彷佛被轿子抓住,再也收不会来。
美人隔着轿子看见袁五陵,微启贝齿笑道:“我回来迟了,怎么,袁公子这是等的急了,要走?”
庄樵回过神来,忙伸手拉住袁五陵,牡丹早已看见这个其貌不扬的士子,笑道,“这位客人倒是面生,是袁公子的朋友?”
“在下山西士子庄樵,见过姑娘。”
牡丹见他淳朴,并不像往日那般挑剔,让胭脂引着到凉亭坐下。
此刻御香楼早已钗动钏飞,曲翻酒卷,门前五彩绢灯一起点亮,宾客猜拳行令,好不热闹,见庄樵口呐,牡丹笑道,“今日大伙行《彩云令》,咱们也凑个热闹,我先说一个罢,”遂让胭脂拿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出来,一边斟酒,一边念道:
“蟾宫贵客来,集贤宾,湖上逍遥。”
庄樵哗然交好,也念道:“旖旎牡丹开,相见欢,君子万年。”
胭脂笑道,“袁公子,这位贵客才学出众,你也快作,做不出,要罚酒的!”
袁五陵一饮而尽,随口道:“春花秋月好,玉堂春,言笑晏晏。”
牡丹还未开口,忽听对面楼上有人笑闹,却是悦来镖局的少公子唐人杰,也正行这《彩云令》,细听却是什么“昨夜美人醉,谒幽门,鸾生哕哕。”下做至极,引得一帮闲客欢声附和。
看袁五陵脸色突变,牡丹忙起身添酒,“外头太吵,还是去我房里吧?”
袁五陵突然狂笑道:“芍药花开早,念奴娇,与子偕老……与子偕老”一把抢过胭脂怀中的酒坛,举起猛灌,旋即呛得咳漱不止。
庄樵唬得手足无措,看见对面有人看过来,牡丹忙让胭脂扶着袁五陵,不管不顾的弄到自己房中,庄樵忙跟上帮忙。
袁五陵这一病,就是半月,喜来春脸色渐渐不大好看,庄樵受不得老鸨闲气,带着袁五陵回了天地观,六道真人精通雌黄之术,开了张方子,慢慢调养,庄樵细心侍候,并不嫌弃,夜里屡屡听得袁五陵呼唤“芍药……芍药……”想起那日酒令,心里略略明白,却不说破。
皇榜了无消息,两人不免惴惴,这晚趁着月色,袁五陵在观里逛荡起来,一干小道士知道这是师父收留的落魄士子,也不加拦阻。
“喵——喵——”后院女墙上传来几声猫叫,瘆的人浑身起层棘皮,袁五陵不由颤栗,鬼使神差的朝后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