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吆喝,四个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拖猪拽羊一般架起瘫倒在地的“大伴”,“啪啪啪啪”下死手打起板子。
朱弘年少性急,按捺不住,待要争辩求情,忽然看见御书房外辅政三阁老缓缓走来,心里立即明白,他们这是从太皇太后那边告状回来,还真是反应迅捷!
去岁日月王朝先帝驾崩,朱弘年方十六,懵懂少年,母亲显仁皇后又早亡,孤儿少帝岌岌可危,好在太皇太后品性端懿,虽谙熟先朝典令,却恪守宫妃不干政的祖制,一心辅佐少年皇帝,天下人无不敬服。
正僵持不下,三位阁老走进御书房敛容跪下,齐声道:“老臣叩请太皇太后开恩!”
“三位爱卿平身,这样一个无用奴才,替他求情作甚?”太皇太后对殿外皮肉搏击之声充耳不闻,兀自闲闲把玩手里的万寿戒。
“太皇太后明鉴,臣等以为,王震侍奉皇上十几年,不无微劳,如今陛下刚刚成年,就杖毙大伴于眼前,恐天下臣民误以为我朝皇室兔死狗烹,不恤功臣。”
这话听起来像是替王震求情,实际却有暗指,太皇太后不由挣开微闭的双目,缓缓笑道,“既然三位阁老求情,不妨暂且留下他狗命,以观后效。”
朱弘如聆仙音,急对忙乎不停的御前侍卫喝道,“还不快住手!小喜,快请御医!”
“皇帝又糊涂了,区区一个奴才,岂能兴师动众的召唤御医?来人哪,把这个奴才扶进来,哀家还有话要吩咐!”旋即回身,瞬间恢复笑脸,“三位阁老皆是先朝老臣,侍先帝于左右,忧国忘身,屡历艰辛,甚得先皇眷宠,先帝崩前亦有重托。哀家年事已高,今日再将皇帝托付三位阁老,愿卿等悉心辅佐,使成尧舜之君。”
“太皇太后缪赞,臣等定当殚精竭虑,死而后已!”三位阁老颇为动容,齐齐叩头不止。
“王震!”一声暴喝,太皇太后面孔紫涨,咬牙切齿道,“你平日里侍帝起居,多有不律,本当赐死,哀家今日没有立毙你于杖下,不过是念你往日微劳,众位阁老又替你求情,今后侍候皇帝,必导以勤政爱民,节俭宽仁,使帝德端凝,学业精进。倘有不轨,必定严加纠治!”
王震虽然没有名正言顺封为司礼监内相,凭借皇上恩宠,素日在后庭也是权倾一时,太皇太后此番对外阁,礼遇有加;对内廷,利剑悬头,煞是费了一番苦心。
“今日之事再犯,必定杀无赦!”太皇太后说罢,冷冷瞧了一眼趴在御书房地上痉挛抽搐的王震,扶着大太监金安,刚待要走,忽然定住,也不再回头,脸庞只微微一偏,轻笑道,“海阁老,哀家听说海将军今日当廷立下军令状,要一月荡平海疆倭寇,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哀家就等着他凯旋归来,亲自在慈清宫摆宴接风了。”
朱弘阀阅不深,哪里知道此时此刻,三位阁老心里的震撼,丝毫不比死里逃生的大伴王震少!
不怪太皇太后如此愤怒,日月王朝司礼监掌印总管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
王朝内廷太监宫女多达数千之众,分设监、司、局共计二十四个衙门,其中就数司礼监权力最大,内廷一应礼仪、赏罚管理、门禁出入,包括皇帝的随身太监、侍卫,都归司礼监统管。内外官员呈给皇帝的奏折,也要由司礼监验证之后,再向皇帝呈览。
最重要的是:司礼监还拥有“批红权”——
日月王朝的皇帝批阅奏折的时候,很少自己动手写批语,内外百官的奏章,内阁会按照祖制,为皇上拟好批语,用墨笔写在红缄上,称作“票拟”,也叫“阁票”。皇帝可以按照阁票批示,也可以斟酌增删,也可以弃置不用,另起炉灶。鉴于有的帝王或荒于朝政,或幼不更事,自己亲批几本以后,便交给司礼监处理,由秉笔太监批出,这时就成了圣旨,司礼监也就成了实际上的皇上。
除此之外,司礼监还掌管着“六扇门”、“锦衣卫”、“御林军”三支力量。“六扇门”有侦查、抓捕、审讯的大权,上至达官显贵,下至草民百姓,都在它的监视之下,自己下辖监狱,专门办理皇帝交办的案件,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干掉朝廷要员;“锦衣卫”自然是皇帝的亲兵,平日负责侍卫,有朝会、出巡时做警卫、仪仗,后宫嫔妃的安全也靠他们保障;“御林军”自然是京城守军,平日里看不出致命之处,一旦京城有个什么风吹草动的……
司礼监从职权范围来说是内,可王震一旦假手皇帝,权势不但可达朝堂,还可达于天下,辅政阁老眼中怎么可能容下这样一粒飞沙!
令人惊讶的是:王震在御前侍卫硕大的板子底下,竟然还能生还!
——既怕辅政阁老坐大,又怕宦官专权。太皇太后真正想要的格局是给大伴王震内相的实权,却没有司礼监的封号;给辅政阁老体面重用,却也不无防备,尤其是那个日益跋扈的海仲,就用他那个勇大于谋的儿子海晏钳制他吧!
海仲辞别太皇太后,心事重重回到乌衣巷海府,却没有看见宝贝儿子海晏,又纳罕,又心焦,看到内堂人影一闪,忍不住问道:“夫人,晏儿——还没有回家吗?”
夫人忙出来闲闲笑道:“嗨,皇上急诏孙国舅回京面圣,海疆事务交接不暇,先派人把家眷送了回来,明日我打算设个家宴款待,晏儿高兴坏了,说要自己亲自去请客人,孩子年轻不懂事,竟不晓得避嫌。”语气虽是怨艾,神情关爱异常。
海晏在海疆跟随南宫无心修炼噬心掌的时候,偶然结识孙国舅义女水芙,两人一见钟情,孙海两家也颇有意结为亲家,不过看孩子还小,孙家又放了外任,只得暂且浑着,等待孙家来京后再做商议。海夫人闻得水芙姑娘美艳绝伦,举止淑雅,进退得宜,颇有太后当日之风,心里甚是渴盼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