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截河段水流颇深,不像竹屋前仅是溪流一般没过脚踝。敌人即便发现他们在对岸,马过不了这么深的水,唯有弃马过来追。如此他们十分劣势便扳回三分。等听到马蹄声近岸,中年男子在千落耳边低声道:“吸气,屏住呼吸。”
水流漂浮的感觉令人如坠云端,追兵的马蹄声沿岸继续向下游奔去,中年男子也带着她潜到对岸,却来不及歇息,两人拣偏僻的小路进入山中。
天边隐约透出极淡的青光,若待天亮之后,他们要掩藏形迹便越发不易。
他寻了一处不大但还算隐秘的山洞要千落躲入其中,自己靠着岩壁略一调息,俯身道:“待在这里不要出来,我甩脱敌人便来接你。”
千落扶着岩石匆忙呼吸,心脏极快地跳动,几欲破腔而出!却见对方在这样慌乱的情况下居然毫不见狼狈,一副从容模样,镇定自若。突然听到他要孤身犯险,忙一把拉住他:“不行,你怎么躲得过那么多追兵?”
“我自有办法。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不出此处,便不会有危险。”
千落虽不知他的身份,但对方花这么多兵力和时间搜索他们父子二人,必定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急急说道:“他们的目标是你,你就更不能出去。不如我去引开追兵,你便可以脱身去找彻辰,那我说不定还有救,即便没救,我父母双亡孤身一人,在尘世中无牵无挂,这样才合算……”
“胡说!”她还想说,被他喝断,抬头见他的眼底一片凌厉慑人直逼过来。
千落从来没见过他这种眼神,微微一颤,拉住他的手松开。
那人似乎发觉吓着她了,神色稍缓,恢复那种不着痕迹的漠然,他在她身边蹲下,直视她双眼:“记住不要出去,我一定回来,这把牦牛刀你留着防身。”
千落凝视他的眼睛,黑影沉沉,一切情绪坠入便被淹没。她在他无声而笃定的目光中缓缓点头。
他的嘴角轻轻上扬,向她露出相见后初次的微笑。
深湖之上云吹雾散,露出白雪皑皑的冰峰,青影水光,笑中如此悍然安定,漾着难得一见的柔和。
那笑转瞬即逝,他抬头起身,身形突然停顿一下,眉头微皱,左手压上胸口,千落急忙扶住他:“怎么了?”
他在她手上微微一撑,站起身来:“无妨,你自己小心。”便转身离开,走出几步,他突然又停住,微微回头对她道:“我叫慕天。”
千落愣愣看着他颀长的身形消失在葱郁草木之外,低声默念:“慕天,慕天……”
他的离开使她重新变成孤身一人,心谷骤然空落至极,临风孑然而立,祈求他平安。
外面林密影深,黑蒙蒙一片,隐约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人马嘶鸣,突然间喊杀声起,仿佛有激战交锋,又仿佛只是错觉而已。
千落手触冰凉的岩石,静静站在原地待他归来。身后是深黑的山洞,寂然无声,隐藏了一切慌乱和担忧。
远方的天际缓缓拉开淡青色的天幕,月落日出,天色渐渐放亮,开始有鸟儿婉转的清鸣传来,空气中弥漫开清晨的气息。
随着日光层层盛亮,千落的心中却一丝一叶抽出忧惧,仿佛一粒种子见了阳光再也抑不住生长的姿态,逐渐苏醒,蔓延成势。
僵立了许久,千落终于不安地左右走了几步,走出洞外找到一块平坦的白石坐下,惊吓之中几乎忘了伯颜慕天叮嘱过她不要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似乎希望也随之陷入渺茫。千落站起来向山间眺望,突然耳边响起细微的风声,紧接着颈后一痛,最后看到的是一片湛蓝的天,阳光在翠绿的枝头跳动闪耀,仿佛彻辰脸上的英气笑容掠过,而后整个人便失去了知觉……
山高水深,一艘客船自堰江破流而上,船头逆水,冲开先前的平静。
船颇具规模,分做上下两层,甲板上迎风带着水意潮湿,长波浩荡,是蜀地江河独有的气息。
船头船尾客舱不显眼处,站着几个劲装大汉把守四周,戒备森严,但若不留神去看,却也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客船。
千落醒来时眼前昏暗,神志模糊,呼吸像被扼在胸间不能顺畅,混沌不知身在何处。
她挣扎摸到身后的墙壁,靠着坐起来,那墙壁时而微微轻晃,时而又恢复平稳,这是在船上的感觉。
舱中好像不止一人,似乎有断断续续低声的抽噎,黑暗中看不清楚。千落仔细分辨,依稀看到身旁近处有个女子,正怀抱着另一个年纪比她稍小的女孩不停抹泪。
见她哭得伤心,她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那女子自抽泣中抬头起来,哭道:“他们不知喂了什么药,琼儿快死了……”
千落想站起来,却觉手足酸软浑身无力,她靠到那女子身边,伸手试了试那叫做琼儿的孩子的鼻息,确定她还活着。又将手指搭上琼儿的臂腕,须臾之后她皱眉对还在哭着的女子道:“别哭,把手给我。”
那女子见她会诊脉,急急抓住她问道:“琼儿怎么了?”
千落道:“并无大碍。”执她手腕细酌脉象,一息一迟几如浮絮,轻按几不可得,竟是被人下了迷药!
再看四周,尚有不少貌美妙龄女子,几个还没醒的躺在地上,醒来的大都坐在墙低声哭泣,钗环散乱形容憔悴,哭声悲切让人不忍入耳。
“放她躺在那里,一会儿会醒来。”千落对那个抱着琼儿的女子说,“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孩子抬起泪眼看她,“我叫瑶瑶,你……你呢?”
“千落。”
撑着墙壁慢慢起身,千落去看那些还没醒来的女子,皆是相同的情况。
千落靠在船舱一隅呼吸着潮湿阴闷的空气,微弱的光线从一个极小的勉强可以称做窗户的透气孔穿入,在眼前投下斑驳的光影,些许的浮尘呛在光中,若隐若现。
船舱并不十分宽敞,对面便是上了锁的舱门。她打量四周,举步往门前走去,因迷药的效力刚过,脚下略有些虚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