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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蝴蝶少女(2)

大风

文/徐华星

徐子维只觉得堵在喉咙那儿的饭粒也是咸的。

他的脑子里一片浑浊,他的手像被设定了某项程序一样不停地往嘴里扒饭,他的眼泪一刻不止地往外流,流到嘴唇边,流到碗里。他不敢抬头看,他也觉得自己太脆弱太爱哭了,他想起五年级的某一节课,老师让他上课时在讲台上罚站,可他却站在那里旁若无人地哭得泪水泛滥。那时他整节课都没敢睁开眼,没勇气用目光面对他们对他的窘迫投来的异样嘲笑或轻视的眼神,可是他心中却万分明了,自己在那时样子有多么狼狈。就像今晚。

大脑里一阵阵钝痛感袭击而来,他闭上眼睛,咽下饭粒,听着对面传来的一个无法屏蔽的严肃中透着些烦躁的声音,“这么喜欢哭,不如别出世得了,不过转个班而已,还在一个学校,平常又不是不可以回去玩玩,哪有那么舍不得?”……

可是当他想起罗清沉,想起曹瑾、秦雨,想起陶之山时,他就什么也听不下去了。

他想逃离。

徐子维去罗清沉家约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是罗清沉时常一脸病态的爸爸给开的门。他们如往常一样沿着街道走过,只不过当晚吹起了一点风。徐子维难以从悲伤中苏醒过来,他一刻不停地对罗清沉重复着他爸强迫他转班的事。子维想,为什么父母总想成为独裁者?还是说,当他们站在高处往下看时,见到被自己掌控的子女向着自己所希望的方向走去会有一种快感?就像教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讲话,他们每次听到小孩多学着讲出一个音不成音调不成调的音节后,总贪婪地想听小孩下一句的模仿,可偏偏人类本性中就有一种谄媚的本质,为了使对方高兴,满足对方的贪婪,所以称作听话懂事,恶性循环。可是徐子维这次不想听话了,他心中堵着千百个不情愿,不想转班。他和罗清沉、曹瑾、秦雨、陶之山五个三年来关系极好的朋友,难得高中竟然也在同一个班级里相聚,他又怎么舍得放手?

车来车往,子维看着清沉的眼眸像湖面倒映着灯光,明亮而又温暖。心里有了不少安慰。清沉静静的站在那儿,然后问:“去找夭夭?”

最后徐子维他们还是去了城镇里唯一的一座景点山上。他们把陶之山从家里扯出来后,之山嚷嚷着要把秦雨、曹瑾也叫出来,还说五个人凑一桌麻将多了一人,可是要组团去打架走起来带风还是挺有气势的,更何况还有两个美女压寨呢!曹瑾事后听了“压寨”二字,脸色大变,杏眼一瞪,笑说一句,“我说夭夭,你火柴猴一个,还没出手就该被人捆咯,还打谁啊?”秦雨在一旁微微地笑,之山却又操起往日的怪腔调说:“我跟你说,打击人不带这样的啊,你,我还是打得赢的。”说完之山立马窜开,一边跑得老远去,一边喊:“陶之夭夭!”徐子维咧嘴一笑,“这猴还挺灵活的啊……”

山上的风出奇的大,穿着蓝灰相间的针织衫的徐子维感觉有些凉了,山上的树在夜里看起来尽是一片漆黑的颜色,枝桠被大风吹得左右晃动。树叶在沙沙地响,子维看着那一片漆黑,想,再过一个月左右,它们都该泛黄掉尽了吧?

忽然之山从身后框住他的脖子,又是那怪腔调,吊儿郎当,“我跟你说,别那么忧郁嘛,我们都是祖国璀璨的花朵,不是摧残是璀璨,璀璨懂不?就是珠宝发光的感觉,有没有!被那些乱七八糟的情感绊住了有啥用?你爸肯定看到你高中以来的成绩都不理想,感到危险了,深思熟虑后又认为转班才是王道,才这么决定的。再说你爸也说对啦,又不是不能来找我们,我们又不会转身就把你忘了。是吧?”子维看了一眼身后的之山,白眼一翻,对他阴阳怪气的腔调和重音落下的位置表示一阵无语,心中却也开朗了一点。

“就是嘛。”曹瑾也在一旁附和说道,她微笑着安慰的表情让徐子维心头瞬间一暖,就好像被一碗热腾的汤暖着。

徐子维笑了笑,好像释怀了许多,回头想去看看罗清沉的时候,却见秦雨和清沉对视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竟然比平时更加内向。徐子维愣了一下,接着心中哭笑不得,和清沉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一脸坏笑加八卦的表情好像对什么都了如指掌了一般。一向寡言冷静的清沉也一阵慌乱。

山下的城市像散落在漆黑的天空里的一把细碎的玻璃,折射出五颜六色的光彩,雍容而繁华。风一直在吹,穿过子维针织衣的缝隙贴上了他的皮肤。山顶的五个人都静静地望着山下的地方,大风呼呼地吹,此刻却更加寂静,恍若依然定格百年,又万年难变。

坐在新班级的第一天,徐子维就有点想罗清沉他们四个人了。想念可以在上课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往陶之山的背上贴上便利贴;想念可以在课间买零食,课堂上在桌子底下传来传去互相分享,心中窃喜。可是等徐子维的心慢慢静下来,看着课间都鲜有人在走廊闲玩的陌生的同学们时,也只好翻开作业本,认真了起来。时间一久,也就慢慢习惯了。

每天放学的时候,子维总会在停车棚外等着要把单车推出来的清沉和秦雨,和他们在路上分享一些班里的趣闻轶事。有时候陶之山和曹瑾会和他们一起走,可大多时候不会。元旦每一天都在逼近,学校也开始紧锣密鼓地策划着全校同欢的元旦晚会。徐子维报了一个唱歌的节目,听之山说他也报了个吉他弹唱,两个人竟都过了初选,所以之山说他现在是压力山大,天天在练习,手指上的茧都厚了好多。

子维课间常常去那个老班和他们聊天,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以前的同学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很多,每次去他都有种陌生感,并且这种陌生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疯狂地滋长。他每次远远看到曾经的班主任时,总有种深深的愧疚感。

仿佛有一层网,困住自己。

秦雨和罗清沉的关系愈发暧昧不清,每一次一起走时,两个人都像被冷空气僵了身子。徐子维站在旁边就感觉头疼,就像有一次陶之山说的,“我看你就像个功率一千瓦的电灯泡”,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闪一下,再闪一下,让自己都难堪了。所以徐子维放学后只好只身骑车回家了。

或许那个转班的抉择是正确的吧?子维转班后第一次月考,竟然考得出奇的好。而之山他们连续几天都是一脸愁容。子维总记得秦雨在知道了他的分数后那种想替他高兴内心却极度失落的表情,他记得秦雨说的那一句“你真厉害”有多么伤感。他想安慰一下秦雨,可刚想开口,身后传来的一股大力就好像快把自己推倒了。他转过头,看到一脸拽样的陶之山,一头黑线。

“小子,你现在厉害了啊!我跟你说,完蛋啦!我妈要是知道了,又得把你当正面教材让我转走了……看你不爽,怎么?”陶之山眉一挑,可却随即笑了一下,颇具喜感。子维看着他,摇摇头也笑了,清沉却只是坐在一边静静看着秦雨,没有说话。

离元旦还有十几天的时候,城里下了第一场雪。徐子维感觉自己走在白色的粉末里,就像水晶球里的雪花,随手摇一摇,就有了。脚底吱吱吱地响,大风卷着雪花呼呼的往他衣领里灌,他紧了紧拉链,忽然在漫天的雪里看到牵着手的清沉和秦雨,略微感叹了一声,笑了笑,然后绕道往前超去。

他却没有看到恰时转过头来的秦雨,她看着子维从右边快步绕去,然后轻轻放开清沉的手。她察觉得到子维不想和他们打招呼,察觉得到子维刻意的绕道。她想到什么,低下头,忽然觉得寒风刺骨。

“怎么了?”清沉轻声问。

“清沉……”她没有抬头看清沉,只是盯着脚下满是脚印的白雪,“我们这样真的好吗……”

徐子维在临近元旦的那几天每天都拉着曹瑾练唱。他实在忐忑得不行了,曹瑾现在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安心的闲人了,也是一个为数不多的能让他找回信心的朋友。因为每次唱完,曹瑾都会一个劲地小声鼓掌来鼓励他,虽然子维知道曹瑾那种欣喜的表情大部分都是为了给自己鼓劲而作出来的,可是他还是觉得暖心。

今年的元旦晚会竟格外盛大,是在城镇上的大礼堂里举行的,几乎全校师生都来赴这场视听盛会了。徐子维坐在陶之山和曹瑾之间,他紧捏满是冷汗冰凉湿滑的手掌,感觉心脏好像在跳蹦蹦床,呼吸都变得局促起来。曹瑾发现子维低着头,腿还在不停地抖,心有所会,所以拍了拍子维的肩膀,“别那么紧张啦,你看你在我这儿连唱的那几回,不都唱得挺好的吗?加油,别太有压力,肯定会很精彩的!”

徐子维抬起头看向曹瑾,人声鼎沸,灯光微弱,他顷刻间发现曹瑾的眼神中好像盛满了温柔,像一片纯白色的羽毛,轻轻静静地飘落在子维剧烈跳动的心脏上,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就让他紧张烦乱的心情渐渐安定了下来。

“兄弟,我跟你说,待会在台上你真紧张的话,就看看我们,我们给你加油!知道不?”之山嘶牙咧嘴地对子维笑,子维也不由自主地笑了一声,点点头,之山又说,“要不要我给你来一曲安魂曲?”

说完,之山就把他手里抱着的吉他摆正,细瘦的手指放在原木色的吉他上,轻轻弹了起来,是《天空之城》。琴弦上浑厚或轻细却都宁静的旋律,渗过嘈杂的人声,淌入子维的耳中,好像早晨在湖边安静地喝下一杯冰凉的茶。灯光映在之山的脸上,有种柔和的光。

谢谢你啊,夭夭……

曲终。子维看向清沉的时候,清沉也安静地把头扬了扬,像是在说“别紧张,看好你”。子维微笑,却没有看到秦雨,他用目光寻找,很久后才发现远处角落里的秦雨,坐在一片阴影里。

“他们两个吵架了,看样子是不会和好了……”曹瑾轻声说。子维回过头来,心中叹息。

徐子维站在台上演唱的时候,像之山说的那样,一直静静地看着他们那边。他看到曹瑾一脸微笑看着他;看到之山喝下一口水,手时不时地拨弄琴弦,和他对视时忽然冲他一个傻笑;他看到清沉坐在那儿,手插在口袋里,好像在认真听,又好像若有所思。可是他却看不到秦雨此时是什么样的表情,感觉不到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他唱的是《好久不见》,陈奕迅的,悲伤而又深情。曲间,他忽然想,友情是否真的是永垂不朽的?这片刻的宁静安心是否又只是生活的一具假面而已?等多年以后,彼此在路上偶遇,有多少人会像现在一样框住自己的脖子,对自己像多年老友一样谈家常说际遇?又有多少人会无言以对,只是在人来人往中勉强说一句“好久不见……”然后转身消失在人海里?

子维和之山的节目过后晚会仍在继续,可他们却消失在会场里。之山想热情地叫上秦雨,可是她只轻轻回了一句“我就不去了”,然后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们四个人在街边游荡,忽然之山抓起路旁的雪揉成球往清沉身上扔去,然后雪球纷飞,欢声笑语,一路奔跑。12点的时候他们站在某栋楼的楼顶上,子维哈着气,试图让冻僵的手指获取一些温暖。突然,漆黑的天空绽放起一朵烟花,绚丽的光彩落在徐子维的瞳孔里,他侧过身,对着天空喊:“之山、清沉、曹瑾、秦雨,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一阵风吹过,忽而又下起了雪。

二月开学的时候,徐子维意外听罗清沉和曹瑾说之山转校了。那段时间他们总在抱怨夭夭的洒脱,说也不说就离开,好象没有一丝不舍得,真无情。不过他们觉得反正以后放假了还可以一起约个时间出来玩,也没事儿。徐子维想,之山还是有所暗示吧?比如自己和秦雨说话时的某个插曲里,比如放学有时一起走的途中。只不过大多数人都少了一种对未来的敏感与警觉的能力,其实生活早在开头就已暗示结局,却始终无人看破。

上学期间,子维也试图约过陶之山几次,只不过之山的学校是住宿型的,所以时间不合常常约不到,即使假期相和彼此也都很忙,只好作罢。从那以后,徐子维就再没见过陶之山了。子维有时会感叹,夭夭走得真彻底啊……

四月初,子维才明了秦雨和清沉的关系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了。和清沉一起走的路总是寂静无声的,有一天清沉对子维说,“秦雨其实是想让我好好念书才和我分手的,她其实很悲观,她看到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我的成绩掉得很快就着急,她总说自己成绩很差,所以每次考完试她就很沉默……我说没事的,我用功点少玩点就行了,成绩说不定还会上升,她却从来不相信……我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哄她了……子维……”清沉站在街角,他的背后是一堵砖砌的红墙,一片苍白的天空罩在他的头顶,忽而有一大群黑色的飞鸟飞过,他的身边有放学时不断经过的学生和家长,有一群朋友在嬉闹在笑,有人却只身独影或许会感觉孤单寂寥。子维恍然觉得清沉冷峻的脸庞是一座万年永恒的雕像,万年都是冰凉的触感。他想,初恋或许就是被时间美化的一秒钟悸动,就像子维有次往家里的鱼缸里滴的一滴红墨水,一丝丝的红线在水中妖艳地婉转开来,不管此刻多少美感,转身间终将消散。他悲伤地想,用一段短暂朦胧的爱情去终结一段时续四年的友情,青春因此有了太多遗憾吧?

“子维……我爸病了。”清沉站在街角,语调笼着一层像纸一样稀薄轻盈的哀伤。他静静望了望在天空,没等子维询问,然后转过身。

“走吧……”

五月、六月,考试的频率随温度的升高也越来越高了。徐子维的成绩在一次次的考试里越战越勇,一次次地抵达爸爸给他定的目标。他每一次放学回家,如果爸爸在的时候,仿佛总可以看得到严肃的父亲面带笑容。直到有一天,他爸面带笑容地对他说:“你也少去你原先的那个班上吧?你毕竟也不在那里读书了……”徐子维心中一跳,忽然抬头,看着爸爸笑起来都够严肃的笑容,觉得绵里藏针,人心险恶。他想起很久以前的某天晚上这个男人曾对他讲的“平时又不是不可以去玩玩……”,突然怒火中烧,他一句话也不想多听,起身下楼,“嘭——”地一声把门撞上,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其实他现在已经不经常去找清沉曹瑾秦雨他们了,每次他想和秦雨说句话的时候却又不知道该讲些什么,有些事问了她也不回,有些话说了又好拘束,不合时宜让两人都尴尬。东扯西扯,片刻安静后秦雨总会问:上次考得很好吧?子维最不想听的问题就是这个,不对,是任何关乎“学习”的话题,他都不想听。对成绩每况愈下的曹瑾一样,对秦雨也一样。每次他都逃避似地回一句“还好”,想一语带过,可秦雨总会说,“肯定很好的……”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脸苦涩,低下头去。子维想在那个时候说句什么,可是他总在彷徨,是说“哪里好了?就那样吧”吗?那样会不会显得太谦虚了?秦雨会不会更难受?还是说,“你也不错啊,如果再努力点,就可以很好咯”?徐子维没曹瑾和之山那么会鼓励人,他站在那好久,嘴唇动了好几回,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好叹息一声,不再开口。

所以距离便在无言以对中越拉越开,就好像荒野上两辆相向而行的灰皮火车,就此错身而过。

徐子维他们开始了第一次学校组织统一补课的暑假,期间,子维听曹瑾说她那个极度封建的老爸从外面打工回来,决定以后留在城里不再离开了。而清沉一如既往地沉默,或者说越发沉默。他们忙忙碌碌一直到离开学还有几天的时候,才有了几天难得的假期。

那天天气意外晴好,天空意外很蓝,他们三个一起骑着单车,感受着热热的风从他们的发间穿过,阳光在脸庞滑落。那天他们把整个城镇转遍了,在学校附近的公园里看到一群成群结队出来玩的学生,在错综复杂的老街上排队买了在整个城镇都有名的煎饼,然后在瓦房红墙间推着单车一边吃一边笑,吃完了才发现身边没带卫生纸,可手上嘴上油光发亮只好跑到老远的小卖部里买了包餐巾纸,还指着对方的窘样傻笑。曹瑾提议说去南湖边上吹吹风,他们赶到的时候发现那儿已经有很多人了。老人都安静地坐在一旁闭上眼睛晒太阳,小孩在泥土上挖洞,然后趴在地上专注地玩弹珠,有时输了不服气就滚在草地上打架闹腾,一刻不歇。曹瑾和徐子维看得发笑,清沉也微微一笑,然后转身,静静地站在湖边上。

徐子维在地上挑了片石片,往湖面用力一送,石片在湖面上一连打了几个水漂才沉了下去。他笑了一声,对曹瑾和清沉说:“试试吧?小时候我和邻居一起玩这个,我不会,连一个漂儿都打不起来,他一直笑我,然后我就一个人练,练了很久呢。”然后俯身又挑了一片,说,“别看这容易,其实难得很呐……”

扔到累了,子维惬意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温暖的阳光落在脸上。他转过头看着面前的这两个人,忽然就想起了陶之山,他想,那个最怕阳光晒的他如果在这儿的话,或许会把手挡着眼睛,然后不停地抱怨吧?他或许还会用一贯阴阳怪气的独特语调对天空无助地喊:“眼珠都晒焦啦”吧?

子维笑了一下,可是笑着笑着,他就觉得冷了。为什么会觉着冷呢?当初说好的五个人呢?怎么只剩三个了?……子维忽然觉得眼睛酸涩,湖边温热的风一丝丝地吹来,好像一行行的泪。

那晚他们在一家新开的小吃店里一起吃了晚饭。可是事情的转变往往让人始料未及。就像正在忙于婚礼的你几秒间就必须面对一场让自己肝肠寸断的葬礼,无法选择,没法逃避,这就是生活——它摇摇晃晃,却偏偏向你撞来,不动声息,绝情无义。

那个时候清沉在奶茶店等在做的奶茶,单车停在店外。徐子维和曹瑾不在这儿,他们难以从兴奋里挣脱出来,所以又骑着一辆单车出去兜风去了。清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坐在那儿安安静静恍恍惚惚地等了好久,才看见徐子维一个人落寞地推门进来。清沉觉得奇怪,问,“曹瑾呢?”

“她被她爸带走了……”徐子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心中却无比难受,“刚刚我载她兜风,没想到在路上撞见了她爸,她爸以为我是她男朋友,不管我怎么解释都没有用,她还被她爸打了一巴掌……”

秋天转眼间就到了,坐在房间里的窗前的徐子维放下笔,折好刚写完的试卷,望着窗外怔怔出神。

不出所料,开学第一天,他去老班找曹瑾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秦雨说她转校了,和夭夭一样。然后她看向窗外,没有再开口。徐子维只感觉心脏一缩,他不知道曹瑾在那晚后经历过什么,不知道她有过什么样的妥协。他想,曹瑾在那个夜晚一定很无助,急需安慰,可是身旁只有她爸怒气冲冲一刻不歇的谩骂。他总在担心,时常内疚,内疚自己无法偿还曹瑾这些年无理由给予他的安慰。他想去她家找她,或许能再和她爸解释一下呢?可当他鼓起勇气敲开大门的时候,却恍然发现,那个地方早已换了一户人家。

起风了,窗外瘦弱的树梢在风的推力下左右摇晃着。子维把窗子拉开,让一些冰凉的风透进来。风吹到他的脸上,好像贴上了一层薄薄的冰纱。窗外的黑夜,恍如一片宁静的深海,他看着对面一些楼房里透出的光,忽然觉得未来的人生、情感以及世故人情深不可测。

他开始有些惧怕了。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子维看了一下,清沉,然后按下冰凉的接听键。

“子维,有空吗?……出来一下好吗?”电话里的声音分外低沉。

子维看了一眼桌上一叠等他去做的试题,竟然开始犹豫了。

罗清沉怔怔地放下手机,只觉得心底一片冰凉。亲戚呼天抢地的哭声不停地在他的耳边环绕,他静静地看着这个病房里人来人往,那些经过的身影衣角带起的风让他有些眩晕了。他抿紧冰凉的嘴唇,眼眸湿润。他走出病房,站在走廊空旷的尽头,窗外的大风如凶兽一般呼呼地往他衣服里灌,他的心脏像是整个地被掏空了,硬是没支撑住,哗地一声全塌了。

他想念那个教他打兵乓球的爸爸,他想念那个小时候抓着他的手教他学写名字的爸爸,他想念那个每次考试失利总会对自己说没事的努力就好了的爸爸,他想念那个知道自己患上肺癌却瞒他瞒了好久不想让他知道的爸爸。可是现在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就那么永远地不在了……

罗清沉好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好像听觉也在慢慢地老去,他听着耳边呜呜的悲痛的声音,竟然开始分不清楚,那是风声,还是哭声。

徐子维慢慢地不再刻意去等清沉一起放学回家了,有几次子维在路上碰到一个人走的清沉,想用往常一样的熟络的语调和他打招呼时,看到的却是让子维感到陌生而恐惧的眼神。子维就那么委屈地跟着清沉一言不发地走到路的尽头,然后分手。他想找话题,却发觉清沉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变了,不再是很久以前,总是在一旁微笑地倾听自己讲话的那个安静又窝心的罗清沉了。

最后一次徐子维在路口和罗清沉分开的时候,他问:“难道我们不能像以前一样吗?一起说说笑笑,不好吗……”他那一刻多么希望清沉能转过身,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天气晴朗,他们可以去湖边散心,用石片打水漂,晚秋了,南湖边杏树的叶子在这时候一定很好看吧?其实只有两个人也很好啊……

可是往往事与愿违,罗清沉只是微微停步,然后一路向前,没再回头。

徐子维静静地站在晚风中看着清沉渐行渐远的背影,心中如此悲伤。他走在街上,他看到一个和秦雨很像的女孩牵着一个高高帅帅的男孩从他身边走过,他好像在人潮中看到了曹瑾,可是她却转瞬即逝,消逝地不留痕迹。路过公园的时候,子维听到有人在弹《天空之城》,那熟悉的旋律空灵幽静,悲伤动人。

他此刻好想哭。他回忆,他想,其实人生至此,真正让他印象深刻的流泪只有两次。一次是五年级时,他明明没有想要和同桌说话,是同桌在不停地闹他,可是当同桌被老师点起来质问的时候,却装得一脸无辜,说自己没有,是子维先吵他的。那次他就那么站在讲台上,委屈而汹涌地哭,却始终没有一个人同情他。还有一次,就是一年前的某个晚上,他爸强迫他转班时,他舍不得、不想离开,肝肠寸断地拼命地哭。只是此刻他终于学会了不哭,他走在街道上,慢慢哼起《好久不见》的音调,悲伤而又深情的。曹瑾还坐在面前,她在安静地,认真地听。

徐子维坐在冰凉的音乐教室里,他把作业本合上。他听到老师在问,有没有谁想上台来唱歌?一个女生举手,她点了一首《朋友》,临近高潮的时候,坐在子维前面的女生忽然站了起来,小跑到台上,揽住她,和她一起拿着话筒,微笑对视一眼,好像多年的老友。

耳熟能详的音调让班里所有的人都慢慢地跟着唱了起来,子维看着台上相拥的她们,听着听着,哼着哼着,不知不觉中,眼眶就湿润了。他想装作打哈欠,把眼泪逼回去,可是他想起罗清沉、陶之山,想起曹瑾、秦雨,一下子没忍住,泪水就淌遍了半边脸。

窗外大风骤停,好似了无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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