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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蝴蝶少女(1)

蝴蝶少女

文/陈志炜

0

那个夏天,Jay出了他的新专辑《七里香》,而大家嘴里还哼哼着《东风破》。琵琶弹破,一盏离愁。

那个夏天,大家将练习纸都折了飞机,丢弃;在空调房中裹着毯子玩到手指冰凉。

是的,那个夏天,我们毕业了。

那个夏天,荒烟蔓草。

1

由于军训是下午两点才开始的,所以陈沉现在可以趴在桥上,尽情看河水东流。

这条“大河”——用校园网上的话说是——像一条白色丝带穿过了C中。陈沉看到这样的比喻后大笑三分钟不止,然后到教室里大肆散布,说这什么破修辞啊,这么说还不如说这条河如一把刀贯过C中的胸腔。

很久以后,很久很久以后,陈沉终于明白那河贯过了谁的胸腔,带走了谁的年华。

我的生活怎么会这样呢?现在的陈沉在阳光下有一种无力感。他默默思考。

到了C中后他一直有一种隔膜感,觉得过的不是自己的生活了。开学第一天就不习惯。班主任在上面讲寝室纪律,讲夜自习,讲高中课程与初中的不同,他渐渐渐渐听不见了,只觉得那些话仿佛小虫,很恼人。手轻轻插进书包,摸到了光滑的封面,轻轻一抽,那本书就躺在抽屉里了。这里的课桌像专门为上课看课外书的孩子设计的,一低头刚好可以清楚看见书页上的文字,而不被老师发现。他漫无目的地抚摸着蓝绿色的封面,一遍又一遍念着书名。

《从卡夫卡到昆德拉》。

《从卡夫卡到昆德拉》。

在别人看来,陈沉一直在读一本很无聊的书,什么复调结构啊意识流,既不好看又于学习无益。

陈沉不理睬他们。他好像有两个世界,一个狂欢的,一个孤单的。比如熄灯后他会和室友们狂侃到十二点,讲讲冷笑话,聊聊班里哪个女生漂亮,而一走到阳光下他就是所有人的陌生人,一个人走路,一个人对着寝室的墙壁吃饼干。

现在的他就包裹在那个孤单的世界里。

河在脚下流。陈沉发现桥身上一根生锈的铁杆顶端竟停着一只红蜻蜓,便无意识地盯了好久。河水与香樟的味道在沉默中清楚分明。

2

黑暗是悲伤最好的保护色。

寝室所有的灯在同一分同一秒熄灭,陈沉突然有了一种安全感。

风。

夜鸟的声音。

很绝望却很安全。

陈沉已洗漱完毕,早早地用毯子裹住了自己;而其他室友还在洗衣服,或坐在床沿解决夜宵。

莫明的,不想说话,只想早些睡着。

“叮铃——”

电话铃响了。像是玻璃,或者什么,突然碎了。

“喂?”

电话是陈沉的下铺接的。陈沉的床就在电话边上,所以离电话最近的便是陈沉与他的下铺了。

“你找?……哦,在,在。陈沉,电话。”

怎么,找我的?又是我妈?

“和我妈说,我已经睡了。”陈沉小声说。

“不是,不是你妈妈。是个女生。”

话筒到了陈沉手里,紫然暖暖的声音传了出来:

“喂,弟弟啊,怎么啦,把我当你妈妈啦?”

陈沉把电话机从墙上摘了下来,放到自己床上,找了一个合适的姿势躺下:

“嗯。心情不太好,不怎么想说话。”

“啊?那我挂喽!”

“不,不用。有什么事姐姐说吧。”

“也没什么事哦,就是今天期初摸底考的试卷发下来了,姐姐作文拿了57分哦!60分制的!好开心哦!”

陈沉心里又莫明疼了一下,像钝器撞过。姐姐,L中承认你的才华了,祝福你;但是,在C中,在C中有谁会了解我呢?!我的才华有谁来承认呢?!

“弟弟怎么了?怎么不说话?Ci和箫陌怎么样?”

“箫陌……”陈沉的潜意识过滤掉了另一个名字,“都……都还好吧……”

然后便挂上了电话,很突兀的。

他有意回避某个话题,某个人。

他知道紫然的电话不会再进来了,因为学校10点钟切断电话线。10点以前的通话不挂机可以保持到10点以后,而一旦挂机,整个寝室就与世隔绝了。

现在10点05分。

心与世隔绝了。

3

电话那头紫然轻声嘀咕了一句:“他和箫陌又怎么啦?”

4

挂了电话后,陈沉怎么也睡不着,有些后悔了,觉得至少应该先找个理由,比如“我头有点晕”再挂电话。不过现在再回去想这个问题也有些傻。翻来覆去,还是坐了起来。如水夜色中,远方的霓虹很醒目,却又不甚清楚,仿佛是幻景,一碰就破碎,一挥手就消失,空洞而虚无。

一些女孩的影子在陈沉脑中浮现出来。像是白色窗帘中的行走。

她们在草地上跑着。无边无际地跑。

突然,一个女孩停下来,提议说:“听说海滨公园的樱花开了,我们去看看吧!”

立马被一只手推了脑袋,“海滨公园好远的耶!你付钱我就去!”

第三个女孩说:“如果今年你生日我可以不送礼物,那可以考虑一下。”

风马上把声音吹散了,青草被一丝一丝吹了起来。

她们奔跑,抚摸白雪,采摘蒲公英。她们身后都跟了一只蝴蝶。

碧色的,半透明,像水,或风。

紫色的,难以名状,神秘。

红色的,若朱砂,鲜艳。

“呀,你身后有一只蝴蝶耶!”

“你也有哦!”

“哇!好漂亮的!”

“我们给她们取上名字吧!”

“小蝶。”

“不好听。”

“小雪。”

“不好听。”

“小倩。”

“哇,拍《聊斋》啊!”

“觉得蝴蝶还是没有名字好。”

“对呀,自由自在的。”

“让我们和蝴蝶一起跳舞吧!”

突然很大的雾弥漫过来了,湿衣裳,湿草木,什么都看不见了。

“姐姐,姐姐——”一个男孩从雾中跑出来,声音被雾气打湿,“姐姐,你们在哪儿啊!”

男孩呼喊着,消失在了大雾中。

不远处,蝴蝶翩跹。

睁开眼睛,竟然已经天亮了。不知何时睡着的。手心仿佛还有花香。

5

作文本发了下来。

怎么会!怎么会发下来?!

陈沉觉得自己的文章不可能被“发”下来,而应该是老师当作范文读完后“拿”给他的。

翻开本子,文末的红字:

这是你自己写的吗?

心痛了一下,又慢慢开心起来。其实我也被承认了,是的,这是一种承认啊!只是大家不会知道。大家知不知道没关系,至少我自己已经知道了。一个人知道就已经很幸福。

这次作文实际是一次摸底测试。语文老师看着一班的新生不知水平的深浅,于是让大家写一篇带有描写内容的随笔。那时安妮宝贝的《清醒纪》刚出版,陈沉经常在上课时不由自主地去抚摸它的封面,然后静静微笑起来。这篇作文陈沉从封面上素白的花写起,慢慢写到安妮的风格,那种如花般安静盛放的感觉。

或许是“通感”的能力太强了,一个高一学生居然懂得名写花实不写花,这确实叫人一时不能相信,所以语文老师才在陈沉的作文本上写下了这句话。不过陈沉现在已无心去细想被老师认为“抄袭”的原因了,有一种甜甜的暖暖的东西包裹了他的心。

老师正在诵读分数最高的作文,作文中描写了碧色的凉凉的细雨,读着读着窗外也飘起了雨,也是那种碧色的凉凉的细雨。夏天沉闷的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

陈沉悄悄把手伸进了课桌,撕下一张便条纸,压在书下沙沙写了起来。

雨下了不久就停了,泥土与蝴蝶都复生了,似乎春天拐了一个弯又回来了。

阳光普照。

6

这个夏天,香樟总是突兀地立在河边,一意孤行得很沉默。

这个夏天,有碧色的凉凉的雨,而电话那头总会有女生暖暖的声音。

这个夏天,一个少年开始追逐梦想,像一只没有脚的鸟儿,只能不断飞翔,飞翔;累了就睡在风中,不顾青春的擦伤。

这个夏天,琵琶弹破。

7

到达箫陌班级时,她们班一个人也没有。

应该去上体育课了。

教室没开灯,有些昏暗。3×3=9盏电灯,2×2=4架电风扇。一切物品都有一点灰色。整个教室安静而空旷。

陈沉轻轻踱进了这个教室,目光不安地在桌面上游走。

绿色的。

陈沉看到了一个浅绿色的笔袋。嗯,就是她的了。走到桌前看了看练习本上的名字,果然没错。陈沉轻轻笑了一下。

不能多留,放完纸条陈沉就马上离开了这里。

回头看了一眼她桌上的纸条,陈沉觉得教室明亮了许多。

8

周末乘了好久的车去镇海,下雨。

在书店转悠了半天,发现郭敬明出新书了。仔细一看,不是。只是他编制的而已。《岛》。封面很漂亮。

拿了书出书店,雨微微扬在书外的塑料纸上。风有点冷。

9

陈沉总是会想,箫陌现在在干什么。嗯,下雨了,她应该坐在床上点着台灯看书。点点滴滴,绿了芭蕉。书页应该很光滑,很干净。嗯,什么样的情节让她悲伤让她笑?她一笑就是春天了。

嗯,她一笑就是春天了。

10

春天。

11

喜欢上箫陌是在初中。那时箫陌、紫然、Ci还在同一个班,整天打打闹闹,花瓣扬起来,落下去;而陈沉是个初二才转学进来的小孩,明亮着眼睛,背着黑色大书包。

当箫陌坐在高高的台阶尽头,看风在脚下来来往往时,陈沉就喜欢上了她。

当箫陌将百合花瓣夹在信中,寄往好远好远的远方时,陈沉就喜欢上了她。

他知道她属龙。

他知道她是摩羯座的。

他知道她有点小叛逆,喜欢和老师搞搞怪。

他知道繁华下面,她也有一颗能感受到深刻伤痛的心。

他知道她的发丝她的眼神她指间流过的沙。

他知道她的眼泪她的微笑她耳畔吹过的风。

他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她。

偷偷记下她的电话,却从来不打。

默默注视她骑车的身影,然后回家。

行走,交错

目光,身影

季节,盛开

梦一样。

在初冬的某个午后,陈沉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秀美的。长长的睫毛。

在微凉的空气里,他不由自主地叫住了她。

然后,心中淡淡的后悔纠结起来。

然后,呼吸变得急促。声音若刀。心跳若鼓。

然后,他看到了一双黑夜般深沉的眸子。

然后,所有的欢笑与痛苦,宁静的水蓝与纷飞的桃红,都在这一刻不可逆转地注定了。

不可逆转地,注定。

12

陈沉现在的地理位置比较郁闷,倒不是太靠前了不利于做坏事,他自信自己做坏事的水平已出神入化了,郁闷是因为他三面都是女生(第四面是老师,因为是第一排)。

“那位男同学,你过来,和这位女生一起坐。”

开学那天班主任就是这样和陈沉说的。

高中生都是男生与男生坐,女生与女生坐的,偏偏这个班正好有奇数个男生,偏偏这个班又正好有奇数个女生。真是“苍天啊,大地啊”,陈沉莫明其妙就和女生成了同桌。好在这个女生又偏偏是陈沉的初中同学。虽然几乎没说过话。

另一方向的两位女生极其用功。陈沉发现在高中大家都拼了命在学习,而自己整天无所事事——在别人眼中是无所事事的吧——上课下课都在课桌里摊着课外书,分秒必争一目十行地看。

“我有我自己的方向。”陈沉对自己说。

后排的两个女生,都是大美女。左边的那一个似乎总在上课时掏出手机发短信。

为什么上课发短信成绩还能这么好?陈沉心中隐隐划过这个问题。不过马上就被潮水般的思维淹没消失了。他还要看自己的书呢。手指轻轻翻动书页。

13

陈沉的下铺似乎暗恋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而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似乎早就有男朋友,不然何以每天发短信,可陈沉的下铺还是不甘心,终于认了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为妹妹,而妹妹是什么意思,大家都应该很清楚。

听说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最早的男朋友就是现在陈沉班级最帅的男生,而现在他们应该分手了,不然他们为什么不每天在一起?

而陈沉班级最帅的男生似乎在追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的同桌,也就是陈沉的另一个后桌,那陈沉后桌发短信的大美女知道这个会有什么感觉?

有一首诗叫《生活》,内容只有一个字:网。

陈沉觉得真精辟。

14

吃完晚饭已经不早了,天微微暗了。

陈沉在寝室洗完了澡又洗衣服,洗了衣服又洗袜子,洗得不知年月。

“呀!只有十分钟了!”

赶紧擦干手向教室跑去。晚自习迟到会死得很惨的。

过桥时看到教导主任,无处可避,这座桥是寝室去教室的必经之路,只得硬着头皮跑过去。

教导主任在桥头打电话,踱来踱去。

陈沉飞快地从边上跑过去。

“唉唉!”背后的声音。

陈沉回头,看见教导主任在背后示意他站在一边。

逃不了庙的。陈沉只好在边上站好。看了看手表,离上课还有5分钟,高大的教学楼近在眼前。

教导主任旁若无人地打电话。

5分钟后,教导主任挂掉了电话,而晚自习上课铃在挂电话的那一瞬及时地响了起来。

一座城轰然倒塌。满校的树木掉叶子。所有的灯光成幻觉。

铃声响完,教导主任说:

“你看,你迟到了吧。”

终于明白世界是多么“卡夫卡”。真是荒诞得不可救药。

训完话到教室,老师还没来,暗自庆幸了一下。

把语文书、数学书、作业本拿出来,堆在桌子上装作做作业的模样。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回头,是短信女生。

“刚刚有个女生来找过你了。”短信女生压低声音说。

女生?箫陌?

在课桌上寻找了一阵,果然找到了一张纸条。打开,却不是箫陌的字迹。是Ci写来的。

字迹漂亮、干净,却不是我要的。

沮丧撞击内心。

“弟弟,黄易的《边荒传说》你有吗?能不能借一下?Ci。”

看着纸条呆了一阵,提笔写道:

“哦,在家里呢,下周拿来。”

15

其实和女生坐没有什么不好的。

一节英语课后陈沉这么觉得。

那节英语课陈沉不知怎么睡着了。也许阳光太明媚。也许生命太繁华。而英语老师又正好叫他了——倒不是发现他在睡觉,他睡觉的姿势实在太像一个正在用功的小孩了,叫他是因为他的名字中没有冷僻字。刚开学没多久老师人还没认全,只能拿着花名册叫人,而现在学生名字中冷僻字又太多,老师一大半不认得,又不好意思碍着脸问学生,只好挑些没有冷字的名字叫。于是陈沉成了“幸运儿”。

“啊?”

陈沉从梦中惊醒,一脸茫然。

课桌上的work book一片空白。

手心细汗渗出来。

同桌突然抽走了陈沉手下的练习册,换上了自己写满答案的一本。

看了一眼英语老师,正认真盯着书本,根本不知前一瞬这里发生了什么。

安稳地报出答案。

坐下。

……

和女生坐挺好的。但如果是箫陌,是箫陌她会这么做吗?Ci也许会吧,在L中的紫然也许会吧。但箫陌呢?箫陌会不会?!箫陌呢!

16

7在了。嗯,5和3也在了。6也在了。2也在了。

陈沉在书柜前抽出一本本的杂志。

是《武侠版》。

Ci要看的《边荒传说》就在这儿连载。这个杂志是半月刊,每个月出两本,陈沉追买得很执着,但终于还是漏买了几期。连载不齐,漏下的几章要从网上下载好再打印出来。

在电脑前排版了半天,点击打印。

打印机吱吱地工作了起来。

记得最早买这个杂志是初三上半学期。那时陈沉每天都要在校门口等待班车,回家。班车一天只有一班,错过了就不会再来。错过了就要走好远好远的路,去挤运猪车一样的中巴或公交。

陈沉在等待班车时,看到箫陌正从书店出来,手中有一本杂志。她的自行车是粉红色的,上面有白色的斑点。陈沉莫明其妙觉得那车仿佛蝴蝶。

走进书店,买了一本与箫陌相同的杂志,回来班车已开走了。追了半天车都不停。

后来这本杂志被Ci借走了。Ci说,箫陌也买过这个哦!

我当然知道喽,陈沉想,我还因此错过了一班班车。

快毕业时,九把刀在《武侠版》上连载《功夫》,陈沉总会把杂志压在一叠练习纸下静静地看。

那时周星驰正好在拍《功夫》,总会有人来问,这是不是周星驰的《功夫》?

陈沉摇摇头:不是的,应该不是的。

然后把片断的阅读感受写下来,交给箫陌。

毕业的痛,初三的痛,所有所有的痛都只能用这部小说来冲淡了。

到中考了这部小说还未连载完。中考休息室很大,天花板很高,复习时电风扇哗哗转着,练习纸碰撞的声音很让人心碎。陈沉受不了这样的气氛,拎了书包回了原来的教室复习。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夏天。复习不进,没有心情,只好摸出《武侠版》,看《功夫》。那几页的《功夫》印坏了,字迹都好淡好淡,像要消失。陈沉看着看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打印机终于停了下来。

陈沉把打好的稿子整好,夹进了资料夹。周日晚上去学校要给Ci的。

没想到电脑上看起来这么一点点的文字,竟打印了四十多页。

17

周日晚上寝室一直在放Jay的《安静》,然后整个晚上就真的一直很安静。

用一个很神奇的录音机在放,自动倒带的那种;磁带正反面都是《安静》。不知疲倦地唱。来来回回地唱。

Jay的声音像是唱坏了嗓子。

只剩下钢琴陪我谈了一天

睡着的大提琴

安静的旧旧的

夜色在夜空上方涌来涌去。

18

收到了紫然的信。

这个夏天蝉声渐渐消失了,陈沉静静穿过学校的竹林穿过学校的操场,隐隐觉得有什么断裂了。

19

断痕,看不见。

20

即将召开的运动会让陈沉醒悟过来:呀!原来马上就要十月了。

原来夏已非夏。

落叶都开始纷飞了。

陈沉觉得某某冷空气已经在北极附近形成了,那种阴湿的冷似乎已经吹到了陈沉的骨头里。还只穿着素白夏装的陈沉抖动了一下。

21

“十一”休息五天。高三三天。

觉得休息多久似乎并没有初中时那么重要了。都一样了。都是身外的了。

运动会陈沉班级的分数毫无悬念地排在了第一。

中考体育22分的陈沉亦毫无悬念地坐在太阳下乖乖地写稿子。

陈沉三班,箫陌五班,还是隔了些距离。

“箫陌,帮我写个稿子吧!”

五班那边的声音。

阳光毒晒下,大地龟裂。

其实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希望别人接近她。她认识的人我不认识了。我认识的人她不认识了。认识她的人我不认识了。认识我的人她不认识了。她不是她了。我不是我了。觉得是一种渐渐远去。一种危险。

不回头。不看“那边”。

似乎这样就能阻断庭院花落花开。

然后就“十一”了。

运动会结束后陈沉走得很慢,让人错觉陈沉手上的椅子很重。楼梯太窄,楼梯口挤满了人,陈沉干脆放下椅子坐在楼下等人走尽了再上楼。到教室果然已经没人了。黑板上有人用很夸张的字体写着“十一快乐”。

十一快乐。

22

“十一”的头两天陈沉确实很快乐,像猪一样快乐。席梦思的床让他睡得无比舒畅。

在“昏睡”两天以后陈沉突然觉得该干点什么。

比如写点东西。

紫然在信中说,要参加新概念。于是陈沉开始思量起来。

紫然这个想法应该是产生于她得到“L中大才女”的称号以后,或者是她看到她亲爱的小四办了工作室而办工作室先要出书骗钱,出书骗钱前又最好拿个奖——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想法,这个有些疯狂的想法具象成了一张“第七届新概念报名表”寄到了陈沉手上。

所以陈沉同学不得不思量起来。

很苦恼。

十月三号了,新概念十一月二十日截稿,时间不长了。

陈沉上网了解了一下情况,加了几个同样准备参赛的朋友。

那些人口气狂妄、放肆。“志在必得”。

只有一个多月了,在他们看来够写十篇参赛稿。

陈沉连发了几个“赞”“厉害”“祝你们好运”就下线了。没来由地讨厌他们,又苦恼自己写不出东西。

关机,睡觉。

睡不着,再起来,开机。

又苦恼。

心烦。

聊天聊不出灵感,那些花边新闻又无趣得很,只好开了燃烧战车缓解内心的烦乱。

看那战车的血一点一点,被扣掉,终于被击毁,觉得似乎真的有什么被“燃烧”了。

是时光。“十一”的最后三天被一秒一秒燃尽了。

23

陈沉是在班刊上遇到箫陌的。

应该说,是第一次完整地遇到了她。

陈沉相信,文字就是人的灵魂,不接触一个人的文字,就不算完整认识一个人。

于是,她的形象,渐渐在文字间,一点一点,一丝一缕地完美了。

光是铅印的名字,就是一种气质!

其实当时的陈沉,初二时背黑色大书包的陈沉,并没有对写作有很大的兴趣,但箫陌的文字,确实让他感到一种来自内心深处的颤动。

那种颤动,让他迷恋。

他开始写作。

多年以后,他常常回忆起初中时沉浸于那些青葱文字的时光。那些年华。

毕业后的那个暑假,陈沉试过写长篇。他每天在自己喜爱的BBS上敲一小段文字,美其名曰连载。也就三五百字吧,每天。从盛夏到暮夏。终于,开学了,住宿,一周回家一次。终于,帖沉了,所谓的“连载”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陈沉知道自己心中早已埋下了一颗种子,那种子早已生出了根,与陈沉的心纠连在了一起。他有了一个秘密花园,一个别人无法进入的秘密花园。阅读,写作,思考。宁静的感动。鲜艳的悲伤。他破釜沉舟地认为,自己的未来决计要与写作有关了。无人可改变。种子迟早会破土而出的。

他在等。

等一个机会。

他需要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现在每天的阅读、写作,都只为破土而出那一瞬。

很惊艳。

但现在,在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面前,在一张新概念报名表面前,陈沉突然感到自己是如此平庸,没有一点点才能。只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石头。

其实冬天不远了。快落雪了。

24

十月五日下午陈沉很早便到了教室。

来时中巴车上人竟出奇得少。阳光很慵懒。

推开教室门,教室空气很冷。座位上只有短信女生一个人。

陈沉走到自己位子上,打开书包摸出《从卡夫卡到昆德拉》,静静看起来。

博尔赫斯对迷宫叙事有一种迷恋。交叉小径。线索中断。又进展。无解。又有解。一个故事中有无数个故事。一个故事生成无数个故事。衍生。无限的可能性。

“你——”

短信女生不知何时站在了陈沉边上,显然她的突然出声吓了陈沉一跳。

“呃,你——”陈沉把书合上,“你不会传纸条么?”

“传纸条?”

“有什么事传纸条和我说啊。”

“传纸条多麻烦啊!”

“那你每天——发短信不也很麻烦?!”

“拜托,那是因为空间上有距离啊!现在这么近。我干吗传纸条啊!”

陈沉想了一会儿,不知该怎么回答,就把话题从“传纸条”上转移掉:

“你刚刚要问我什么?”

“你——你认识箫陌吧!”

25

陈沉从教室外走进来。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样的文学天才——在决定参加新概念前,他自己这么认为——竟会因为语文作业的问题,被老师叫出去谈话了。一边,是莫明其妙的自卑,在新概念面前,他撕掉了自己的底牌;一边,是外界的打击,让他再一次明白,自己的底牌,真的算不上什么底牌。

“怎么了,陈沉同学?”短信女生的语气若柳絮,软绵绵,似乎没有重心,却又让人厌恶,“昨天晚上箫陌同学还夸你来着。”

箫陌。箫陌。

可恶,她怎么会和箫陌同寝室呢?我们是三班,箫陌是五班,为何偏偏她就和箫陌同寝室了呢?昨天的语气还有些小心翼翼,怎么今天就成了这样的呢?

或许,她,是好意。一切,都蒙上,主观色彩。

丝缕般。坚决的。痛。

什么都一样。

文学。箫陌。

一半幸福。

一半痛苦。

26

夜自习同桌做数学题时陈沉随口说了一句“这不是B么”。于是,同桌便很好学地问陈沉该怎么解。说自己做了半天都是C但标准答案是B。陈沉大汗一把,终于知道了什么叫“飞花摘叶均可伤人”,自己的境界真是出神入化了。翻了半天数学书,算了大半节课才搞清楚前因后果,算好答案给同桌。

刚到C中时数学单元考,陈沉98分,吓着了一帮同学。陈沉自己知道,这只是惯性使然。他的理科头脑向来很好,但他对理科并不感兴趣——至少对教科书上的所谓“理科”不感兴趣,他只喜欢什么什么芝诺悖论,各种各样的数独。

不喜欢理科。

然后,成绩自然就变差了。

27

落落年华终于在98分与59分的试卷之间令人心碎地流走了。

28

高中生活,才开始一个月。

高中生活,居然已过去一个月。

29

日子里都是漂白粉的味道。

这句话不知谁说的。

陈沉觉得自己的日子里都是洗发水的味道。

天微凉,还是每天洗澡。洗头。洗衣服。年华中收到许多来信,一封封。郭敬明,和考试。紫然的信,和黑板的板书。给箫陌的纸条,和夹纸条用的英语书。玫瑰啊青蛙王子啊铅笔素描的蝴蝶。

一切一切。

像是水里洗过。

洗得骨节苍白。

洗发水。

苍白的香。

30

毕业后的那个巨大的夏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冰箱。

陈沉能想到的第一个意象就是冰箱了。

陈奕迅的《十年》是我们的骊歌。陈沉一考完中考,便窝在家里玩起了电脑。开大大的空调。一天吃十支冰棍。心情像是冰镇的。

不是凉爽。

是一种暂时忘却一切的晕眩。

毕业照陈沉也没去拍。像歌里唱的,渐渐熟悉的街头,陈沉都不忍心走。

毕业了,那种温柔,是否再也找不到拥抱的理由。

暑假里,在游泳馆碰到了老同学,彼此沉默,没有说话。

暑假里,像有什么东西牵引着般的,回到了以前常去的小书店。夏天炎热的,空荡荡的。陈沉在书店找到了新的《武侠版》。陈沉发现自己因为毕业已漏买了一期,而一直连载不完的《功夫》,在自己不知晓的时候,突然完结了。

31

“十一”后上了几天课,就月考了。

考化学时正好是班主任——也就是化学老师——监考。

陈沉才做了几道题就手心出汗。不断捕捉自己细若游丝的剩余才华,去冲击一道道莫明其妙的题目。

云遮住阳光,又飘开。遮住阳光。又飘开。

这间教室应该有些年头了,连空气都让人觉得古老。窗户在教室的左面与后面。一大排。陈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阳光从后面照进来。

陈沉用铅笔与尺画出阳光在课桌上的痕迹。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

窗帘的影子在课桌上晃动。

原来年华就是一道道铅笔画出的直线。阳光芬芳。

一点钟。两点钟。三点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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