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步宜正欲和亲爹亲妈一起吃饭聊天,这合合美美的画面竟瞬间消失无影——男人将手中绸布一分为二,一块给自己,另一半给了虞步宜。
还未等她晃过神来,就感觉腰间一紧,自己竟又被一股大力裹携着飞速下落。目不能视,身不自由,实在是教人惊慌却又无可奈何。
“此塔并未藏有所谓的妖邪。”
待自己重见光明,男人便直接甩来这么一句。虞步宜暗暗寻思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所言何意。
“传言就如那漫天飞絮,无根无凭,当不得真。若非仙帝英明果决,趾娘大概……”
“既无妖邪,却有异动,趾娘不觉得奇怪吗?”
这男人,就不能等自己好好把话说完吗?
“那仙帝可察觉出什么来了?”
青嵩帝闻言,却只是将目光牢牢锁住了韦渡塔。他思索半晌,复沉声道:“当初技婆铸成铁链之后,我便随她一道使力将九环链穿过塔顶,将链身系在没入地底千丈深的无量石上。事成之后,技婆因好奇始尊遗作究竟有何精妙,便孤身走入了塔中……”
虞步宜被他吊起了听下去的兴趣,可青嵩帝只是斜斜瞧她一眼,并不打算将下文说完。
“你们先回去吧,此事我必会处理周全。”
她这夫君是嫌自己不够资格博得他信任呢,还是说他习惯了装神秘不愿道出自己的小算盘——其中缘由,虞步宜倒无从得知。不过既然他有此允诺,便无异于给了自己一张暂时的免死金牌。
经过这么一番周折,她确实有些累了,于是当下便不再多言,和瑁慈一同离开了这离奇之地。
一阵衣袂簌簌声之后,周遭静谧得只闻鸟啼。男人站在原地,抬头便能将这铁黑高塔纳入眼帘。韦渡塔安立于这塵梢山已有上万年,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动静。他不信,就凭一个弱质女流,也能将塔整个催动。
若真是如此,自己定会亲手撕下她面具,让她在仙庭再无立足之地。
不过眼下做结论还为时尚早。这下一步……他薄唇一抿,不再犹豫,转身便朝前方闪身而去。
技婆作为仙庭奇人,一双巧手可在碎石上刻百鸟,可令枯木现花样。无论是何材质是损是毁,在她手中均可化腐朽为神奇、化寻常为精妙,令人叹为观止。
只可惜自她铸就九环链后,便彻底隐居在庙宇之中,深藏手艺,不问人事——青嵩帝回想她那日走出塔后的神情,既惊又惧,细看下还有怅悔之意。
他也深知自己此番猜想难免荒诞,若有人借助技婆之手早早就布下阴谋,而塔中机密则恰好将此事重现……且不论是否如自己所料,这九环链坚固而沉,按理说是不会被轻易惊动。此中真相,或许技婆能够略知一二。
他定了下神,随即掏出怀中一个葫芦样的小瓶来。此物触感温凉,莹莹发亮。不多时,那瓶口处竟飞出一只金蛾来。
为防有人打扰,技婆索性将所居之地藏匿起来,若非有人无意破解了机关,仙庭大概还不知她竟是委身于一处清简小庙之中。仙人信佛,这倒是闻所未闻。
那金蛾振翅飞了一阵,便自顾自悠悠往下落去。男人凝神一看,一座半大的庙宇,赫然就在眼前。都道技婆行踪隐秘,故意施法布阵把栖身之处隐藏,如今一瞧,却又是误人之言。
枉他出发前还特意去密阁搜罗了一番,找出这引路金蛾,给它嗅了下技婆所造的器物,再让它循着上面的气息找到其藏身之所。谁料根本是自己多虑,那小庙只需肉眼便能看见。
来到门口,他使力运成一股风将门推开,却是轻而易举。小庙白砖黑瓦,桌椅等摆设皆是奇巧少见,想来是出自技婆之手。庙宇中央供着几樽佛像,香已燃尽,不见烟尘。
“技婆竟是不在?”否则怎会如此安静?
还是说其中有诈?他借助法力在四周形成一个防护罩,再凝成几股掌风一齐将四扇木门推开。
除了四响的“哗哗”声,庙里静得可谓不同寻常。金蛾扑扇着翅膀,在空中划过一道金线,竟直直朝其中一室飞去。
他有防护罩护体,倒并不担心突然冒出冷刀利箭伤及肉身损了法力。屋里光线较暗,衬得气氛稍显诡异。金蛾停在半空,是里头唯一的亮色。
青嵩帝一扬手,周围的烛火便被点燃。如此一来,他便能彻底看清屋内的情况。床榻上躺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要寻的技婆。
“技婆,我是仙帝。”
他道明自己身份,却没得到回应。苍老妇人闭着眼,似是陷入了沉睡之中。他走到榻前,技婆仍是一动未动。许久未见,她竟老得这样快,面颊瘦削,肌骨毕现。
他心头闪过惊慌预感,将手探上去一查,果然……技婆已经没了鼻息。而且看她这般模样,想必已是修行尽毁只留肉身。若保全不当,那肉身不出百日便会自行腐烂。从此仙庭,再无技婆之名。
究竟是何人,竟心狠手辣至此?又或许,这人根本就和韦渡塔一事有关。否则怎会如此之巧,在他意欲寻到技婆探明事情原委之时,最终等来如此结果,让线索就此中断。
他心有不甘,仔细在技婆全身上下里里外外搜索了遍,却仍未有所收获。男人一偏头,正好瞧见老妇人左手藏在身后,姿势实在怪异。他把手拿出来一瞧,当下也免不了一阵悚然:可怜的妇人,竟已五指尽断,血肉模糊得教人不忍细看。
或许技婆死前也做过挣扎,留下追查元凶的证据。奈何被那人察觉,竟遭毁了个干干净净。
“无妨,这人既不愿我查明真相,我就偏要纠出其真面目来。”
男人下了决断,便双手使力,催发出内丹之气,片刻功夫,他指尖便凝成了一个岱螈纹符,如烟似雾,将散未散。把那气象符轻轻往技婆额上一指,待它旋转几下,老妇人头顶便出现了清晰的画面,如镜中影像一般。
那是她生前最后所见。
回到九趾宫后,虞步宜便思索着和霁悟天翁见上一面。仙庭处处凶险,她没有大神指导和庇佑,估计活得过明天也活不到后天。
“主母,主母,大事不好了!”
她正准备出门,镜宵却急冲冲拦住了她。
“为何如此惊慌?”
“您的九趾天衣……被不知从哪跑来的小东西给咬了……”
咬了就咬了呗……不对,这天衣可相当于现今世界的一件定制礼服啊。万一以后碰上什么重要场合,难道自己就穿得破破烂烂的去丢人现眼?
思及此,虞步宜脸上也不禁带了急色。她提起步子,慌忙让镜宵带路,看看衣服究竟损坏到何种程度。
两人赶到时,瑁慈已经逮住了那坏事的小东西。虞步宜走近一瞧,鼠头蛇尾的,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此刻那玩意儿“叽叽”乱叫着,小嘴还在一鼓一鼓地抽动,估计是在嚼咬下来的衣料。
“要不是瑁慈姐姐发现及时,主母这天衣……”镜宵说着,就要掉下泪来。天衣可是仅此一件,万分矜贵,如今却被这臭东西咬了一块。她既觉心疼,又不免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懊恼自责。
虞步宜拿过瑁慈手里的九趾天衣,仔细检查了遍。这洞的位置,好巧不巧,就在胸口处。她就算再遮遮掩掩,迟早也会被人发现。
哼,这小东西肯定是公的。小色胚!
她斜睨一眼旁边带了哭腔的小姑娘,心里这埋怨也消了大半。生活不易,就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不仅如此,她还要装得沉稳大度无所谓,让她们少些罪恶感。
“可有补救的法子?”
还是立在一旁的瑁慈镇定些。她听了虞步宜问话,躬身答道:“主母莫急,幸好这破洞不算太大,我明天拿去让技婆缝补便是。”
技婆?虞步宜隐隐觉得这名字好似在哪听过。她又再回想,忆起青嵩帝向自己提过这人。
铸得了千斤重的铁链,也补得了极华贵的天衣。这技婆,真乃神人也。
“如此甚好。你们二人也不必太过自责,快些休息去吧。”
“镜宵(瑁慈)谢过主母。”
待她们离去后,虞步宜也没再把这小插曲放在心上。只是经过这么一折腾,天际也渐渐染上暗色。或许天黑好办事?她被这想法逗笑,走起路来也像个小孩似的轻快。出了大殿迈下长阶,又随意乱逛了一圈,虞步宜觉得自己真是越活越乐观。
她在仙庭这段时间,遇到的不如意可谓是十之八九,其中亦不乏危及性命的无妄之灾。自己能够好好活到现在,还被人尊称一声“主母”,也算得上是后福了。
因了这般觉悟,所以虞步宜今夜,可以说是感觉相当愉快。作为仙帝的老婆,其吃穿用度可谓是穷奢极侈。就连这寝宫周围,即便到了晚上,也是灯火通明,恍如白昼。而且这景致,较之白天,更显瑰丽美幻。
哪怕她这重度路痴劳神费力也找不到一处僻静之地,怀着一身闲情到处走走逛逛,想想也挺惬意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