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有些刻薄的话,可是宋锦秋听着心里却觉得暖。
好听的话谁都会说,但是常有口蜜腹剑的人。楚牧尘的话里虽然有埋怨烦躁之意,却是实打实的关心她。她又怎么会听不出?又怎么会不觉得感动?
自从姐姐过世之后,便很少有人会真正的关心她了。她于是垂了垂眸子,扯着嘴角淡笑。
“你还笑……”他凝着她,轻皱起的眉眼,言语之间是些许的不悦,随手将水杯搁在床头柜上,起身,迈开修长的腿线径直朝房门走去。
宋锦秋以为他是真的生气了,眸子一沉,眼底是一抹急迫,盯着他高挑的背影,嗓音粗噶的问,“你要去哪?”
他闻言顿住脚步,回头,神色之间是微微的冷凝,看着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不冷不热的回道,“去楼下。”
她眸子半垂,嘴唇喏喏的动了动,“哦。”
楚牧尘顿了顿,气闷道,“拿鸡汤!”尾音下拉,带着些许的不满,还有些许的疼惜之意。
明明是她自己不够爱惜自己的身体,他本想好好说教她一番,可是自己却又没想象中的那般凛然,看着她那张原本清丽的脸变成如今这副苍白虚弱的模样,他心疼都还来不及,哪还舍得再多说什么狠话。
她犹是喏喏的应了句,“哦。”原本灰暗的眼底却多了一抹淡淡的欢喜。
他高挑的身影走出门外,很快又回来,手里多了一碗鸡汤。这是他专门让张妈炖的,给她补身体用。医生说她身体素质太差,需要多补补,还要多运动。
叮铃铃……
楚牧尘刚走到楼下,客厅的电话便响了。
是老宅那边的人打来的,叫他和宋锦秋一起过去聆听遗嘱。
楚正天在被查出患有绝症之后就专门找律师立下了遗嘱,如今他的安葬仪式已经结束,律师便登门宣布遗嘱。
楚牧尘放下电话之后,犹是不紧不慢的。等宋锦秋喝了鸡汤又吃了碗比较好消化的蛋肉粥,体力恢复了许多,稍作休息之后,才征求她的意见要不要和他一起去那边。
宋锦秋打起精神,很快换好衣服,跟楚牧尘出门。
老宅。
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客厅里,璀璨的水晶灯下,满满登登的坐着许多人。
楚浩然,杜云梅,楚正业,楚笑以及律师……都已经在客厅坐定,好整以暇的,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宣布和聆听遗嘱。
宋锦秋和楚牧尘分别在沙发上坐定,律师点点头微微一笑,说,“人都已经到齐了,那么我现在便开始宣布楚正天先生生前留下的遗嘱。”
宋锦秋犹是觉得身体不太舒服,所幸当下所有人更关心遗嘱一些,也没人关注宋锦秋,于是她便稍稍向后靠,将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怀中抱着个绵软的抱枕,轻合着眼睛小憩。
律师的助理将一份秘密文件交给他,他小心翼翼的打开,取出里面封存了一段时日的遗嘱,照本宣科的念。
“……将我全部的财产转到我的大儿子楚牧尘的名下!”
律师念完遗嘱,面带微笑的看着客厅里神色各异的人们,说,“好了,楚先生生前所留的遗嘱上就记录了这些,我的工作也已经完成了……”
律师将遗嘱轻轻的放在茶几上,起身,与助理一同离去,留下客厅里几个人神色各异。
宋锦秋原本就没打过楚家财产的注意,所以,楚正天把财产留给谁她压根都不在乎。此时,她歪着头倚靠在沙发旁,呼吸渐重,已经睡着了。
而成了全部财产继承人的楚牧尘表面却是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平平淡淡,冷冷清清的,看不出有多么的欣喜。
楚正天能拥有后来的业绩,与当初荣家对他的鼎力相助是分不开的,然而,兔死狗烹,楚家后来的荣耀却与荣家没有半点关系,楚牧尘因此一直替母亲,替外公感到不值。
所以,他即便是继承了楚正天名下所有的财产,他犹是没有感到半点的开心。
于他而言,他只是替母亲拿回了该拿的东西。
二叔楚正业暗暗咬牙,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却装满了愤怒和不甘,他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楚正天的亲弟弟,而且为了楚氏集团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居然到最后一点好处都没捞着……
楚浩然在听闻遗嘱之后虽说有些诧异,但是很快他又释然了。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和实力向世人证明,即使不靠自己的老子他一样能在上流社会站稳脚跟。
倒是杜云梅,在听闻了遗嘱之后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难看到吓人,瞪着双眼,浑身不住的颤抖,突然像是疯了一样站起来,大喊一句,“我不相信!”
她情绪过于激动,发生的声音尖利刺耳,颤抖着将茶几上的遗嘱拿起来捧在手里,一双眼睛张得大大的,从头看到尾,又从尾看到头。
接着,她就像是瞬间被抽去了身体里所有的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嘴里念叨着重复同样的一句话,“这不可能,这不可能,这……”
众人将杜云梅从地上拉起来,送去二楼的房间,她在房间里大吵大闹,哭天抢地,头发和着汗水和泪水黏在脸上和脖子上,十分狼狈,早已没了平日里那副温柔高贵的贵妇样儿。
楚笑被杜云梅那副疯了似的模样吓坏了,躲在楚浩然的背后不住的浑身颤抖,她问,“大伯母这是怎么了?”
楚正业拽着楚笑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的身边,硬生生的说了句,“回家。”一副一刻都不想在这儿呆的烦躁又冷然的语气。
楚正业父女走后,楚浩然便也对楚牧尘和宋锦秋下了逐客令,“我妈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到了,你们就请自便吧。”
宋锦秋暗吁一口气,扭头看到楚牧尘紧绷的俊脸。
楚牧尘拉着她的手,“我们走。”
楚浩然立在门口,看着楚牧尘带着宋锦秋离开,表情深沉,眼里是晦暗不明的芒,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有句古话,叫做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有些人觉得,楚正天在临死之时或许是突然意识到这辈子他欠下那个叫荣清姿的女人多少,亏欠他们唯一的儿子楚牧尘多少。
钱,虽然不能代表一切,但是至少能稍稍弥补一些。
所以,他在病床上,思虑良久,最终交代了这样一份令人大跌眼镜的遗嘱。将他名下所有的财产归属于他这一生最不喜的儿子。
然而,不久之后发生的一件事,又叫人对楚正天当初立下这样一个遗嘱的用意产生了质疑。因为,在遗嘱被宣布的一周之后,杜云梅被警方带走,接受调查。
楚浩然勃然大怒,他再次去找楚牧尘。
楚浩然不顾保安的阻拦冲进楚牧尘的办公室。
楚牧尘当时正坐在办公桌后面看文件,听到门口的动静,缓缓的抬起眼睛。清俊的眸,不掺杂半分感情。不冷不热,却暗藏锋芒,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楚浩然浑身散发着逼人的戾气,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地握成了拳头,因为激动而不住的颤抖着。
他身后是七八个保安,一个个面带愧色。
楚牧尘对那些保安说,“你们都出去吧。”很平淡的声音,不温不火,却带着不容人抗拒的霸道。
那些保安撤去。
楚浩然向前快走几步,然后一把拽住楚牧尘的衣领。
虽说两个人一个是站着,一个坐着,却给人一种平视的感觉。
楚浩然的手指渐渐抽紧,骨节泛白,瞪着楚牧尘的一双眼赤红如朱砂,“你不是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吗?为什么还言而无信,不肯放过我妈?”
楚牧尘冷冷开口,“把你的手拿开。”语调犹是平淡,却像是暴风雨之间的平静,蕴着暴烈,与恐怖。
楚浩然咬牙切齿,低吼一声,一拳挥在了楚牧尘的脸上,“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你开心了?”
楚牧尘也不再保持什么绅士风度,即刻暴怒,“你妈是个经济犯,还涉嫌雇人绑架锦秋,就算我能放过她,法律能放过她吗?”之前杜云梅私底下对他下的那些绊子他能忍,但是企图对付宋锦秋,他却不能忍。
在对面办公的助理听到总裁办公室里传来的打斗声,于是连忙奔过去想要制止。这时候的两兄弟表现的倒是格外默契,不约而同的扭头齐向那些人大喊,“滚!”
众人无奈,里面的债,外面的人插不了手。
只是,从此以后,楚牧尘和楚浩然之间那原本就微薄不堪的兄弟情分到如今算是真的走到了死胡同。上辈人的怨全都附着在了他们身上,彼此就成了彼此的结,很难再打开。
杜云梅在带走之后的一个月后,被转送了南城的一家精神病院,她疯了。
她被转送到精神病院之后,宋锦秋去看过她,纵然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甚至杜云梅还企图害她,但毕竟是楚家的长辈,何况,宋锦秋也不是会揪着过去不放的人。
其实,疯了之后的杜云梅乍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笑意温柔,眉眼清亮,可是当她开口讲话的时候绝对能令人大跌眼镜,简直驴唇不对马嘴,甚是有时候太二次元。
比如宋锦秋问她,“伯母,你渴不渴?”
她会说,“洪湖的水浪打浪,后浪把前浪拍在沙滩上。”
再比如,宋锦秋问她,“伯母,您要不要吃点东西,我给你带了很多好吃的。”
她则会笑着说,“一颗红豆,被一颗绿豆杀死了,最后绿豆变成了绿豆蝇。”
宋锦秋感到些无语,捏着犯疼的眉心,抬眸神情悲悯的看着她。
一个女人,叱咤半生,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也是可怜。可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当初她安守本分,想必即便楚正天即便是先她而去,她依旧能荣华半生。
人那,总是埋怨上天对自己的不公,会记恨别人对自己的不等,但是,是否反思过自己,曾经做过伤天害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