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的一角,殷雄凯无力的瘫在沙发上,经历了几个小时的惊心动魄,他现在才感觉到全身疲软。妹妹平日怕血,因此不太吃肉,她总会联想那些动物被宰杀时的痛苦及血流遍地的惨状。而今日,她哪来的勇气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的划上那一刀?是对殷烈海的绝望还是对爸爸的愧疚?或许两者皆有吧?她是家里最痛苦的那个人,汇集了两种痛于一身,教她如何挣脱这么巨大的枷锁?
门外响起了急切的脚步声,随后房门被开启,远远的,已听见妈妈抽噎的声音。殷雄凯站起身,妈妈一眼见到殷烈海,她私毫不理会雄凯,把所有的愤怒全数发泄在殷烈海的身上,她搥打他,双拳不断的挥舞,殷烈海却只是不动,任她恣意发泄情绪。
“你这个魔鬼,为什么要毁掉练娟?”
妈妈搥打了好一会儿,终于放声大哭,殷雄凯走过来扶住她。
“我们欠你什么?要这么把大家赶尽杀绝?为什么连练娟这么善良乖巧的女孩子你都下得了手?”
妈妈痛哭失声,她走到床边,用力的扯着殷烈海,企图拉开他握着练娟的手。
“你滚!我们不想再看到你。”
殷烈海被妈妈扯开,他并不想反抗,他站起身,转了一个角度打算走出门。此时,他赫然见到殷竟达就站在他的前面,他愣了愣,殷竟达的眼角正挂着两行泪水。冷不防,一个巴掌甩在殷烈海的脸上,火辣而炽热。
走出病房,搭了电梯来到一楼,殷烈海在椅子上又坐了好一会儿,此刻医院大厅空荡而冷清,没有了嘈杂的人声鼎沸,只剩下他一人。偶尔,一、两个人走过,总会用一种奇异的眼光看着他,但他不在乎,他从来都不曾在乎过别人的眼光,以前如此,现在如此,未来呢?他不确定未来是否依然如此,所以陷入徬徨的境地。他不曾爱过人,也许他的心中充满了憎恨。严格说来,他根本不懂得爱为何物,雄凯所说的爸爸妈妈爱他的话,他认为那连参考的价值都没有。一直以来,他总也把对练娟的感觉归为一种习惯,他不爱她,也不准自己爱她。但是,或许他错了,错在他不懂得爱为何物却偏偏落入情网,越是挣扎越脱不开身。
原来,他一直都用野心来谎骗自己,直到练娟无言的吶喊震醒了他,他才正视了她在他心中的意义。
出院后的几天,练娟回到学校上班,对于她的自杀,同事间不时的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大抵是说新海倒闭,家中遭逢巨变一时想不开诸如此类等等。同情她的人则心疼她一个女孩必须靠着教师这分微薄的薪水扛起家中庞大的债务,更有许多人原先并不清楚她有个家势显赫的背景,于是不免在她身上制造了许多话题。而练娟,除了上课之外,她鲜少说话,甚至于不说话,她的世界里,蒙上了一层外人所无法得知的阴影。对于周遭真切与不真切的关怀,她一概以苦笑回应他们。
这一天下了班,练娟一如往常一般往公交车站牌缓步走去,她低着头,一部黑色轿车靠近她,她并未察觉。
“殷小姐,麻烦你跟我们走。”开了车门,黑色轿车里步下两名彪形大汉,他们架住练娟的手臂,把她硬拖进车内。
“你们是谁?想要做什么?”
练娟惊慌,这两个人她并不认得,他们粗暴的动作,让她陷入一种极端的恐惧之中,而这种恐惧感持续维持到她见到周万海时仍未稍稍消减。周山宗那张脸她有点儿印象,松垮的脸部肌肉层叠挤压向下,简直像只拳狮狗。虽然与他不熟,但她略略知道他和父亲之间的过节。
“你抓我来做什么?”
练娟害怕,她完全不知道周山宗想做什么。
“不急,我是请你来做客,绝对不是“抓你”。那个罪名我可担待不起。”周山宗说着,那张脸既不像哭又不像笑。
“不要假惺惺,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努力的想挣脱开那两个人,但却有如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很好,不愧为殷烈海的妹妹,够爽快!”
他托起练娟的下巴咬牙切齿的说道:
“你大哥用新海的名义和我标下弘光商圈的工程,他分明早就计划弄垮新海,却还敢这么做,分明想害死我。我本来的财务状况就很吃紧,这下子,我岂不是也得跟着你老爸一起倒?”
“那是你笨,怨不得人。”虽然练娟很害怕,但当她听到殷烈海的名字,心中又不免烦乱,随口就揶揄了周山宗一番。
“说得好。”蓦地,周山宗板起脸孔,狠狠的给了练娟一个耳光,五个指印当场烙在她苍白脸的颊上。
“我们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人竟玩不过一个三十出头的小子?我笨,殷竟达更笨,养了这么一个窝里反的好儿子。”
“你打死我吧!我不怕死,反正我死过一次,现在也不见得很想活。不管你抓了我想干什么,我都不怕。”要是从前,遇到这种情况,也许练娟早已吓得不知所措,但自从殷烈海搞倒新海以来,她似乎不再那么柔弱,此刻,她一股莫名的气往上冲,直把心中的恐惧感清除得一干二净。
“放心吧?我不要你死,你死了我还怎么和殷烈海谈条件?他太狡猾,最近躲在那个鬼律师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连手机都关了,没办法,只好麻烦你来做个客,你可是我唯一的希望,听说他很疼爱你,好歹我得赌一把运气。”
“看来你的运气会很背,因为殷烈海那个人六亲不认,连自己的爸爸都难逃一劫了,你还寄望我能为你带来什么好运?”
练娟横竖豁出去了,她对周万海的话反唇相讥。想起了殷烈海,她的内心实在很痛,但她不想让周山宗看出端倪。
“我知道你是他的女人。我相信女人和爸爸、妹妹总会有所不同的…”
周山宗以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她。
“我会打电话给殷竟达,让他去找他的好儿子,他一定会愿意替我跑这个腿的…”
第二天午后,殷烈海的捷豹缓缓驶进一幢山区的别墅,他和苏充尚一起走入别墅中,他们正是赴周山宗之约前来。这幢别墅并非周山宗的寓所,他为避人耳目,不知上哪儿弄来这栋房子,殷烈海在山区绕了几圈,终于依据指示找到这里。大厅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几张桌椅,零乱而陈旧,显然屋主并不住在这儿。
“殷烈海,看来你还真喜欢那个丫头,肯为了她前来赴约,我总算下对了一着棋。”周山宗见他二人走进来,便装出一副讨好的笑脸。
“你别高兴得太早。”殷烈海颇不以为然的神情,似乎并不同意周山宗的话。他双手交缠在胸前,一副盛气凌人的高傲姿态,一点儿也不像前来付赎款的弱者。
“你该不会报了警?”
听殷烈海说话的样子,周山宗本能的起了防备之心。
“我说过,报了警,你和那丫头都会没命。”一屋子里约十来名壮汉纷纷向殷烈海二人聚拢,周山宗的话让他们提高了警觉。
“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殷烈海拨开人墙往周山宗处靠近。
“不过,我也不打算为她付赎款。”他说。
“你…你没带钱来?”
听殷烈海这么一说,周山宗顿时紧张了起来,这家伙又在搞什么名堂?
“没带钱你也敢来?”
周山宗生气的表情已浮现在脸上。
“我知道你现在很需要钱,但是这么短的时间教我怎么拿得出八千万这么庞大的现金?”
殷烈海摇摇头冷笑道:
“再说,如果我为了一个女人付八千万的赎金,以后我怎么还有脸混下去?”
他不屑的瞄了周山宗一眼。
“你真是狮子大开口。”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山宗的脸色泛着铁青。
“她的命你不想要了?”
“那倒不是。”殷烈海说:
“我想跟你谈个交易。”
“交易?”
周山宗十分不解。
“不如这样…你放她走,我留下来,我在你手上,你想开价多少不是很如意吗?”
“你在说什么?”
完全没料到殷烈海会这么说,周山宗大大吃了一惊。
“这个交易倒是很奇特。”
“你觉得怎样?”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该不会又耍什么把戏?”
周山宗知道殷烈海是个难缠的家伙,对他戒心很大。
“你得答应,而且必须要答应。”殷烈海胸有成竹的说道:
“一个小时后,如果我的律师没看见练娟的人影,他就会报警。那么,你就注定成为绑匪。要死,咱们一起死,到时候,你一毛钱也拿不到。”
“你…你找死?”
周山宗惊惧,他要的是钱,他得用钱来解决目前的困境。老实说,他对同归于尽没多大的兴趣。
“我不怕死。”殷烈海笑着,毫无畏惧的神色。
“况且,和我的女人一起死也算死得其所。”
“你…”周山宗一时气极,说不出话来。
“快点儿把练娟带出来,交给我的人带回去,迟了,时间是不等人的。”殷烈海的语气趋于强硬。
“我留下来,对你并没有损失。”
半晌,周山宗心里虽不痛快,但他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殷烈海了解他的弱点,所以仍然可以在这种情况之下掌控宰制权。
“说了半天,你不外乎是想保你的女人平安无事。看不出来你对她还这么有情有义?我再坚持的话,似乎就太不上道了。O.K!就照你说的办。”周山宗即刻示意手下把练娟从里头带了出来。
“人交给你了。”周山宗猛地一推,将练娟推向殷烈海,而这一推的力道过强,练娟没站稳,直接跌入了殷烈海的怀里,殷烈海顺势的抱住她。那一股淡淡的发油香和着殷烈海身上特有的男性香水味又趁势飘进了她的鼻息。
“你快跟小苏走。”殷烈海望着练娟一眼,他并未留恋,随即把她带到苏充尚的身旁。
“你很可笑,把我换成你,有什么不同?”
练娟难以茍同的说。
“事情是我做的,没有理由让你来承担。”殷烈海冷冷的说。
“小苏,快带她走,把她带到曹齐彦那里,拜托你了。”他硬拉起练娟的手,把它放在苏充尚的手中。
“你放心。”苏充尚点头回答他,但他说话的语气有些奇怪,喉咙里像哽住了什么东西。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练娟不悦,她觉得这件事荒诞不经,殷烈海葫芦里头卖什么药,她实在弄不清楚。虽然她不想留在这种鬼地方,但她也不喜欢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这是命令。”殷烈海变了脸色,他不允许练娟在这个节骨眼与他闹别扭。
“我最后一次命令你,快走!”
他吼她。
苏充尚拉扯着练娟的手,他知道她还心有不甘的瞪着殷烈海,但他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再怎么说也要赶紧把练娟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