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练娟,殷烈海的心微微一震,殷雄凯的话真真切切,没有半点夸张与虚伪,练娟这几年来深居简出,除了上学上班之外,她的生活重心就是他,她像一个妻子一般,为他打点生活上的一切,并尽可能的让他无后顾之忧的专心在事业上。她乖巧的守在家里等候他,对外面的世界丝毫不眷恋。而现在,她能去哪里?除了家,她无处可去。
忽然,有一个人闪过他的脑海,他心急的说道:
“穆姝秀,和她去英国的那个同学…也许练娟会去找她。考教师甄试的时候我还见过她,她们的情谊应该很不错。”
“你知道她住在哪里吗?”
殷雄凯彷彿见到希望,他的心情跟着激动起来。
“知道,可是这个时候她也应该不在家里。你先回去找一找练娟的通讯录,也许会找得到穆姝秀的联络电话。”他一个箭步冲向客厅的一角,拿出纸笔,写下了
“穆姝秀”三个字并努力的回想着。
“她的通讯录应该在梳妆台右边第一个抽屉,是一个绿色的小册子。”
“你听好。”殷雄凯见他对练娟的一切如数家珍,一股心酸不禁涌现。
“你对练娟的一切这么熟悉,我不相信她对你而言只有被利用的价值,但是你却对她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我真的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可怕?很好,最好这条线索能让我把练娟平安的找回来,练娟若出了什么事,我不会饶你。你知道的,练娟是我们家的宝贝,爸爸妈妈可以为你丢弃一辈子的心血甚至于信用破产而毫无怨言,但是,要是练娟出了事,没有一个人能够原谅你…”
东北季风又吹袭着北觅庄,雨从中午开始就下个不停,这种又湿又冷的天气更增添了殷家的愁绪,殷家二老为了公司的大窟窿正与媒体及投资大众奋战着,心里虽然着急女儿的失踪却无力抽身管这档子事,殷雄凯一人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找寻妹妹的踪影,联络上穆姝秀似乎也没多大的帮助,殷练娟在茫茫人海中掩藏了自己。
下午三点钟,殷烈海的手机响起,这是他熟悉的响声,在知道练娟未投靠穆姝秀的消息之后,他开启了关了两天的手机,他希望她能打电话给他,那么,至少会知道她还安好。
“练娟,你在哪里?”
殷烈海迅速的接起电话,他的心跳得很快。
“我在门口。”练娟的声音微弱而颤抖着。
“曹齐彦家的门口。”
听见她说的话,殷彦练娟心头一惊,快步的拿起伞冲了出去。门一开启,小练娟浑身湿透并冷得频频颤抖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快进来。”他拉起练娟的手走进屋内,随后又拿了浴巾和自己的衬衫及吹风机出来。
“快擦干,换上我的衣服,我帮你吹干头发,你这样会感冒。”他关切的说。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虽然她全身颤抖,但还是婉拒了殷烈海的好意。
“刚才我打电话给二哥,他说你到曹齐彦家,所以我来找你。”她边说着,殷烈海已为她开启暖气,并披上浴巾。
“你既然关心我,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
练娟坐在地上,蜷缩着身体,她埋着头,说话的声音很轻,也没有什么抑扬顿挫。
被练娟这么一问,殷烈海赫然发现自己心急之下竟然对练娟如此关怀,他几乎忘了自己给了她什么样无情的打击。
“我…”殷烈海低下头说道:
“我的亲生父母就是因为穷困才抛弃我,我不想再和他们一样,一辈子与穷困为伍,财富、名利和权势对一个人太重要。”
“这些我都了解,包括你和二哥之间的纠葛我也都明白,我能理解你,但无法接受你让爸爸误以为你爱我,我们终究会是关系密切的一家人而完全信赖你,你却反过来伤害他的事实…我不是气被你利用,如果你利用我去对付任何人,我不会有怨言,因为你是我最爱的人,我可以为你生、为你死,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利用?”
练娟一反常情的,她没有掉泪,即使说这么激昂的话,她脸上的神色依然没有丝毫的改变。
“你不爱我、利用我都没关系,但是却不能利用我去整倒爸爸,我的罪孽好深你知不知道?”
她的头微微抬起,目光正好落在殷彦练娟的身上。
“爸爸的坚强你不是不知道,从我有印象起,他从未为任何的挫折掉过一低眼泪。但是这一次他哭了,我看见他的泪,明白了你对他的伤害有多深。一个他最值得骄傲和信赖的儿子这么对付他,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得了?”
“他对我的意义并不尽然有那么深刻,如果不是他收养我,我的痛苦也许不会那么大。”殷烈海说。
“但是他对我的意义却很大,他是我爸爸,是我最亲的人。”方练娟又低下头,把脸埋在两膝之间。
“如果你想哭,哭出来会比较好过些。”殷烈海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练娟一直是个柔弱的女孩,情绪一波动,往往会牵动她的泪水,他了解她。
“我不想哭。”练娟斩钉截铁的说。
“如果我的眼泪能打动你让你回心转意去救新海,那么我一定毫不犹豫的哭。但我知道你不会,所以哭泣又有什么用?”
她说话的语气又回复平缓。
“这不像你。”殷烈海觉得怪异,今天的练娟从一进门就与往常不同,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吊诡的气氛,他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感觉。
“我又是怎样?以前的我是为你而活,从小我崇拜你、尊敬你,甚至于把自己塑造成你希望的样子。你喜欢读书,我就跟在你的身边读书;你喜欢我功课好,我就拿前三名回来;你希望我乖乖听话,我便一切听你的,但是结果又是如何?我最爱的人竟然把我当成棋子去伤害我最亲的人,今天爸爸的痛苦都是因为我,这样的罪过,教我如何承担得起?”
“练娟…”殷烈海想说什么,但随即被练娟打断。
“这是都我的错,我不会怪你。”她站起身,卸下了深上的浴巾。
“我要走了。”她说,并径自向门外走去,殷烈海一愣,随后也跟了上去。
“你要去哪里?”
殷烈海问道。
“回家,回你最不想去的那个家。”她的脚并未因说话而停下。
外头的雨仍未停歇,练娟走了出去,雨水又落在她未干的头发及身上。
“撑伞吧?”
殷烈海企图把手中的伞交到她的手中。
“不用了。”练娟望了殷烈海一眼。
“真的不用了。”她伸出手,轻抚着殷烈海的脸颊,她的手,冰冷而无力。
望着练娟远去的身影,此刻的殷烈海,心里头竟有着一股酸楚,她近似槁木死灰的样子让他很不安。走进屋内,他下意识的点烟,尼古丁在他的体内游走,他想用它来麻痺自己的不安。但事与愿违,即使抽了半包烟,他的心仍彷彿仍悬在半空中。于是,他想喝酒,酒精的功效可远比尼古丁大,他望了望酒橱,里头正好有几瓶洋酒,四下找找,也让他找到了酒杯,正待拿起杯子,突然手一滑,杯子应声落下,碎片胡乱的散了一地。
“怎么回事?”
殷烈海皱起眉头,他的心里很不舒服,一股气闷在胸口。他蹲下身,拾起碎片,冷不防却被碎片割出一道血痕。
“不对,一定有什么事不对!”
殷烈海吮去手指头上的血,心中犯着嘀咕:
“练娟不会无缘无故来找我,她明知我不会回头帮新海,为什么还来找我?”突然,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窜动。
“练娟今天的言行举止实在太过反常,这不像她平日伤心的样子。”他不敢多想,这个感觉太不好,于是他拿起了车子及家里的钥匙没命的冲了出去,他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练娟的身边,他怕极了自己不祥的预感将会成真。车子穿梭在觅庄市的街道,殷烈海无视交通罚则的吓阻,只要没警察站岗的地方,他便以唯我独尊的方式横行街头,他尽可能的抄小路,雨刷在挡风玻璃上来来回回,这使得他的心也跟着上上下下,直到开启了家门,他的心仍是处在一种几近分裂的状态之中。
“练娟!”
一回到家,他无法理会一旁的殷雄凯,随即飞奔上楼。转了转练娟房门的门把,确定它是锁上的,这更引发他紧张的情绪。
“练娟!我是大哥,你快开门,听见没有?”
他又用力地敲了几回,里头并无任何回音。这会儿,把殷雄凯也上楼来。
“你叫什么叫?还敢回来?”
殷雄凯十分生气。
“我没时间跟你解释,练娟找过我,和我说了些奇怪的话…你继续在这儿叫她,我去拿备用钥匙。”话才说完,殷烈海立即冲下楼,在工具间的抽屉中取出钥匙奔回楼上。
“你让开。”拿了钥匙的殷烈海拉开了仍一头雾水的雄凯,把钥匙插入孔内,使劲一扭,门被开启。但,眼前的景象却活生生的吓坏了两个大男人─小练娟躺在血泊中,血仍从左手手腕汩汩的流出,床单原有的色泽与花纹已被染成了一大片红色。殷烈海无法看得清楚那道伤口有多深,因为血流覆盖了一切,也覆盖了他的心。
“练娟!”
殷烈海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他摇着头抱起了她。
“不可以…”他激动的喊道:
“雄凯,快打一一九。”他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找到一条小练娟的发带,努力的在她的左手腕上方些微的距离之处束紧以企图能止住血,不管有没有用,他必须试一试,他不能坐视练娟的生命在无声无息中流逝。扎紧了发带,殷烈海紧紧的把练娟搂在怀中,彷彿希望藉着这么紧紧的箍住她,能止得住那不断自练娟手腕奔流出的血液。他的身体不自觉的颤动,他分不清楚这颤动究竟来自他还是练娟,即使他的脸正贴在她的脸上,但,他几乎感觉不到练娟的鼻息。
“你要撑住,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泪,正伴随着颤抖从殷烈海的眼角滑落,地面上一角的利刃讽刺的对着他耀武扬威,那沾着血迹的刀口,好像对准了他的心窝猛刺,一刀又一刀,令他痛彻心扉。
“放开你的脏手,你有什么权利抱她,是你害了她。”殷雄凯打过电话,粗暴的一把想推开殷烈海,但殷烈海仍紧紧抱住练娟,他说什么也不放开她。血顺势的流到他的衣衫,一片片的血渍印在他的身体及衣服上,让他看起来活像个杀人凶手。
“我会宰了你。”殷雄凯满心悲愤的指着他。
“我等你。”殷烈海连头也不抬。
“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救小练娟。”他冷冷的说。救护车的呼啸声划过觅庄市凄冷的街道,华灯初上的夜景衬托着车顶上鲜红的闪光投映在殷烈海的心里,刻印出血淋淋的悲恸。这痛,甚于一切,包括了知道自己身世之后的心灰意冷都比不上。从来他只认为自己是个冷血、残酷、心中无爱的人,但,练娟的自杀,却深深刺痛他的心,使他的心正面临着崩解的命运…
晚间十点多,练娟终于从急诊室转到普通病房,由于发现得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此刻,虽然已脱离险境,但她仍未转醒,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苍白。殷烈海坐在床沿静静的凝望她,他握着她的手,眼光落在包扎手腕那厚厚的几层纱布上,这纱布下的刀痕不偏不倚的也烙印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