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沁泰道:“幽兰啊,你跟着那些女眷走,到了后宫要谨言慎行。夺魁虽是要紧,可莫要招惹是非。”
“舅父,我记住了!”她语调轻柔,听不出喜乐,就像一面平静的西湖,无波无浪,但让听人觉得赏心悦目。
“去吧!”
她又福了福身,跟在沈家两位夫人的身后。
北燕皇宫殿宇气派庄严,朱栏鲜丽,黄瓦闪耀,亭台楼阁移步换景;雕梁画栋,美如阆苑仙境,精雕细琢。无穷无尽的宫阙楼阁,在宫灯闪烁的黄昏,显得富丽堂煌。
虽是严冬时节,可宫五步一丛万年青球,十步一株常青松,长得郁郁葱葱,生机盎然,其间还盛开着红红紫紫的蔷薇花。宫苑曲径两侧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天色未暗,灯笼先亮,在黄昏中盈盈闪光。
大片的花艺园地里,稀疏种植桃树、海棠、杏树,虽未绽花苞,又无新叶,可那枝头挂着红、蓝、紫、黄数色的彩条,树上还有拳头大小的小巧竹绡灯笼,煞是漂亮。
月华宫,高敞巍峨,斗拱飞檐,凤檐角上挂着铜铃,夜风拂过悦耳动听。
虽是出门较早,到了这儿,方知来得有多晚,月华宫大殿左右两侧各有三排桌案,一张接着一张,桌案一字排开成膝高的圆凳,凳上覆盖着凳搭,皆是紫色配红色牡丹,一样的花饰。
一名小太监迎了过来,问道:“你们是……”
沈大夫人道:“镇远候府。”
小太监领着二人奔往别处,又另有一名太监过来,问:“小姐是……”
林六答道:“兵部杨侍郎外甥女。”
“小姐请跟我来。”领着林六到了左边第三排靠里的位置上坐下。
沈大、三夫人妯娌俩则坐在左边第一排临门的位置上,二人一坐下就与身边相熟的人絮叨起来。
林六身边的文静小姐细细地打量着林六,问道:“你是哪家府上的。”
“兵部杨侍郎!”
一听这几字,大声道:“啊——你就是那个叫林幽兰的?”
她点了点头,落落大方。
显然,这小姐的声音够大,因为大殿中所有女眷的目光都移到了她的身上。
文静小姐看似文静可嗓门不小:“你也是来献艺的?”
她又点头。
“听说这几届得魁的都是那几家,陈、元、杜等六家,这里头有歌舞一绝的,有音律超群的,还有诗词过人的……你怎么抱个画轴就来了。诸葛之工、沈书、元乐、杜诗、孟词,虽说她们是女子,可说这些来,还得这几家居首。”
“诸葛之工,乃是集数代之长,南北两派之精华;沈氏之书,自书圣之后难以超越,后世之人虽有创新,却难超其成就;元乐虽好,太过虚华,缺少灵韵;杜诗雅,却只能在士商之间盛行,难被百姓所接受;孟词磅礴清新,亦有不足。”
林六的话还未落,立即就有人道:“你这人口气不小,仿似我大燕就没才子了。”
“我也没说他们不好,只是觉得,皆有缺陷,不够更好。”
右边第二的一位小姐起身,走向左边,道:“你倒说说,这杜诗如何不被百姓所接受?”
“杜诗之雅,伤春悲秋,诗人自己没有民间阅历,困守豪门高院之内,又如何能写出万里山河,万里民众的真实写照。如果固守,终有一日会被他人所越。任何一篇诗作,流传千古的皆是雅俗共赏,能得照人心。古有屈原《诗经》、《离骚》上面哪首不是雅俗共赏?”
时有官员女眷进来,有一女在林六的里面空位置上坐下,她也是个自在人,每次参加,这里面的小姐千姿百态,浓妆淡抹,像身边这位的素颜朝天,打装扮不俗少有人在。她往林六身边移了移:“兵部元尚书!”
“有礼了!”林六见她抱拳,也跟着抱拳:“兵部杨侍郎!”
那女娃伸手拍着林六的肩:“那我们父亲都是一处共事的。”
“元小姐,她是杨侍郎的外甥女。”
“外甥女?”元小姐歉意抱抱拳,“今晚又有得热闹,刚才我瞧她们好些人都瞧你怪怪的。”
“元小姐,她刚说错了话,居然评价燕京五大才子的不是。”
“有个性,我喜欢。哈!哈……什么燕京五大才子,为什么没有燕京五大名将,定天下,还不得靠我们武将,那些个文人为什么不带兵打仗去,一个个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厉害,敢说他们的不是,知不知道他们都是什么人?”
林六瞧得出来,右边都是文臣女眷,而左边都是武将女眷,也难怪文臣那边的听了元小姐的话,尽皆露出不屑的神色。
“皇后娘娘驾到!”
“贵妃娘娘驾到!”
“德妃娘娘驾到!”
三个声音此起彼伏,众女眷跪于地上,齐声高呼:“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位夫人、小姐免礼!”
皇后着一袭紫色凤袍,身后跟着四名如花宫娥。然后是贵妃,红色宫袍,再是德妃,着蓝色宫袍。三人渐次而立,纷纷走向自己在大殿石阶之上的凤座,皇后正中,贵妃于西边,德妃于东。
监礼内侍高声道:“大燕三十二年上元佳节献艺夜宴开始!”
一声锣响,皇后身边走出一宫女,朗声道:“由陈相府小姐献艺!”
元小姐侧身过来,对林六道:“年年都是这些歌呀、舞的,瞧得我心烦。连我娘都不愿来了,说是一点新意都没有。”
林六笑,她也喜欢这元小姐的性子,快人快语。
元小姐一边吃着点心,喝着茶,一边道:“你瞧着,陈小姐这回又是弹琴。完了,就该是杜家小姐的舞蹈,然后再是孟家小姐的唱歌……献来献去,没个新鲜。回头借你的肩用用,我要打瞌睡。”
还真是被元小姐给说中了,不仅如此,就连献艺的顺序都差不多。
其间又有某家小姐出来跳上一曲,之前不觉,这样一跳,林六才发现杜家小姐的舞蹈还着实不错,虽然跳得不够轻盈优美,比后面的几个强了许多。
许是第一次参加,林六倒颇有些乐趣。
监礼太监道:“可有人再献艺?!”
林六推了推身边的元小姐,说打瞌睡还真就睡着了,应道:“有!”怀抱绣图走出位置,欠身应道:“小女兵部杨侍郎外甥女林幽兰献艺!”
“你献什么?”
“绣图、丹青!”
林六呈上绣图,皇后令左右内侍展开,在众人面前,是一扇约门板大小的绣图,图上写着《江山如画》四字。
周遭一片唏嘘,德妃瞧得仔细:“这是你绣的?”
“是,这是小女历时近四月日夜赶绣而成。在这幅绣图的后面,是小女的丹青。”
德妃歪着脖子,瞧了半晌也没瞧出个所以然来。
“背面丹青,需得在月下欣赏方可。小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三位娘娘移驾院外,借月观赏!”
光是正面绣图又让人惊叹,而这背面还另有丹青。
皇后叫了左右宫娥内侍,着她们到宫外展开,站在殿门外,借着上元月色,但见那背面荧光闪闪,竟似波光涌动。
一名宫娥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回皇后娘娘,真是奇了,那背面是一幅《西湖月色图》月下展开,波光粼粼,竟似真的一般,可一旦拿得殿里,竟又瞧不见了。”
德妃惊叹,道:“这回本宫倒要开开眼界了!”第一个起了身。
皇后与贵妃也按捺不住,相继出来。借着月光,能看到背面盈盈闪光的波光,在那中央影影还有一弯明月落在水上,暗夜下的石桥、佛塔和垂柳,竟被她弄得栩栩如生,又朦胧如梦。越想瞧得真实,却越被那背面的波光跃得眼花。
但见那上面有抹黑影色的字:西湖月色图,是标准公正的行书。
所有女眷都转围着那丹青,惊得目瞪口呆,用手去摸,竟能摸到绣过之后的凹突不平,却又一相的柔软适中。
皇后满是惊诧:“林幽兰,你是怎么绣出来的,绣图之中还另有乾坤?”
回道:“禀娘娘,绣图的原图本是沈公子的《西山秋色图》,至于这背面的乃是江南西湖,在小女绣正面之时,就已开始置背面的《西湖月色图》,只是工序要复杂很多。”
元小姐正在打瞌睡,一觉醒来,见所有人都跑到外面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却见大家正在看一幅画。
皇后令人将绣图收好,带人回到大殿。众人各自落座。
监礼太监道:“还有人献艺否?”
大殿上一片沉寂,本有人想献的,自这绣图、丹青一出,都已放弃,有那么大绣图已属不易,偏还有背面奇妙的丹青。
皇后道:“贵妃、德妃,今年的技艺状元是……”
德妃道:“理应是林幽兰,她的才识我们大伙都瞧见了。”
贵妃移了移身子,带着疑色,道:“这绣图真是她绣的?”
“回娘娘,这绣图确实小女所绣。”
贵妃娇声道:“本宫还是有些不信,看她年纪不大,哪会绣出这样的东西来。”
贵妃再三地说不信,其实她应该是三人最应该的一个,因为嘉王是她的儿子,而且嘉王亲眼看到她绣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