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眼前都是林六刚才一瞥的凛厉，就像刀子一样，虽然眼神里没有恶意，可像镜子一样的眼睛就是让她觉得害怕，就自己的真心立马就要从她的眼睛里给照出来一样。
“不瞒你们说，刚才有一会儿啊，我还真想返悔。唉，谁让思危喜欢她呢。”
“娘。”沈思危蹲下身子，“除了她，我谁也不娶。”
沈大夫人温婉贤淑，这是整个燕京都是出了名的，是沈忆祖最得力的贤内助。“五弟也真信了，林小姐德才兼备，我这做大嫂的都不舍得呢，何况是娘。娘累了吧，我扶你回去歇息。”
太夫人道：“对了，思危，待她绣完了那幅丹青，就拿你爹的画像过去，让她照着绣。”
沈大夫人笑道：“待绣完爹的，怕是又该绣姑母的了。”
太夫人责备道：“就你这丫头事多，每次我说上句，你就知下句了。对了，皇恩寺的主持说二月初有黄道吉日，你再去请黄半仙合合八字，杨府那边还等着我们回话呢。”
沈忆祖道：“母亲，此事就交给云华，对她你还不放心。这府里有好些没办喜事了。老四的婚事是在晋陵老二那里办的，老三是娘亲自操办，这回小五的婚事我们夫妇一定会张罗得热热闹闹的，你老就甭操心了。若是春花忙不过来，就把她娘家的嫂嫂、弟妹叫过来帮忙。反正岳父大人如今在京城任职，这可方便得紧。”
“家里有八年没办喜事了，你们俩可得办好了！对了，要不也写信告诉老二、老三，让他们也回来一趟。小五一成家，你们五兄弟可都算是成人了。虽然你爹没瞧到这一天，我也算对他有个交代了……”
沈大夫人道：“娘，你就没甭操心了，就交给我们办好了。”
离了祠堂，沈忆祖夫妇扶老娘回屋休息，沈忆祖到练功房习武，沈大夫人带着一帮子丫头婆子开始准备今晚的年夜饭。
沈思危一路小奔，到了阁楼，见林六若无其事地绣着，先前还有些担心，现在又放心起来。
几月下来，她的动作越来越快，甚至都不需要目不转睛地盯着绣布，每过一回就抬眼，右手放在绣布上，左手就在绣布下，左右搭配，绣起来，龙飞舞凤的。
“幽兰，你今天的话好像没有说完？”
她回头望了一眼，他站在窗外，专注地凝望。
“思危，你有事瞒我？”林六倒吸了一口寒气：“我曾听师伯说过，你们沈家除了沈书，还有一项绝技。”
沈思危低着头。
“辩书识人！”林六一语道破，莞尔一笑，“我师伯也擅此技，而且传授给我。”
“不可能！”沈思危当即反驳，此间是午后，各处都很忙，丫头们都不来阁楼，唯他们二人。
“有一件事，我师伯曾告诉过我，你曾祖父有一个行侠仗义的兄弟，说来也巧，他是我师伯年轻时的至交好友。我师伯十八岁扬名江湖，无论武功和修养都属上乘，又与你曾祖爷交好，便将口诀私授了他。”见沈思危将信将疑，林六定定心神，低声道：“下笔畅缓识秉性，神韵风格观心境；色彩浓淡藏悲喜，格调布局有胸怀……”
沈思危甚是吃惊。
而林六不动声色，“别和我说，你不知晓这辩书识人的绝技。当日在郊外桃花林凉亭，你让我绘画，一语道出，我便知道你会辩书识人。知你姓沈，便已猜出了八九分。若是论起份辈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师姑奶奶。”
“也不害臊，让我唤你师姑奶奶，你敢应吗？”
“呃！乖孩子。”
沈思危转入房中，从身后将她拥住：“甚时学得这般巧嘴。”
“自是与你学的。”
“和我学的，那好，我再与你学学。”
沈思危看着她莹白如玉的脸颊，娇如春花，咽了一口，亲柔地叩了过去，脸颊一时，红霞满脸，林六满是羞色，望着沈思危。喜欢他这样的装扮，而这样上俭下丰的衣裙，更衬得她身材姣好，目光相遇，他盯着她的红唇，想吻。
他缓缓的闭上眼睛，而她已顽皮地离了圆凳，伸手两指，轻轻地覆移到他的唇上，亲上了？他睁开双眼，却是两根指头。
“好啊！你敢戏弄我！”
“谁让你有坏心思了。”林六奔闪开来，沈思危追逐，她的身子偏比泥鳅还滑，让他捉拿不住，他纵身一闪，就向她追了过去，抓住了她的手臂，也拥住了她的纤腰。她的腰很细，双手可握，她的笑带着娇羞。
两个人久久的凝望，他发现自己越来越迷恋她。喜欢看她含笑时垂眸的一瞬姣好，爱看她灿烂的笑容，赏她飞针走针时的专注，观她浅饮小啜时的优雅……
一切，都这样的美。
“可以亲你？”
她乖巧地合上双眸，静静地期盼，他捧起她的脸，生怕再被她戏弄，吻，轻轻柔柔地覆落，似蜻蜓点水，一股麻痒从嘴间窜到心底，在心头点了一把火，睁开眼，她是这样的圣洁。他又吻了一下，依旧是蜻蜓点水，一下，又一下，可这一下下的轻点，早已惹恼了她，她抱住他的双颊，含住了他的唇。
她的初吻被嘉王夺了去，他的初吻又给了谁？
落在脸颊，化成最温柔的痴情；落在额头，是她最深的情。点在脸颊，心底有一股无名火在升腾、在跳跃。
老天，她居然会以为他不会。没想到他的疯狂，是这样的让她惊怕。
看着满是迷情的她，他问：“可以吗？”
“什么？”
“今晚，我们在一起。”
做他真正的女人！
“能以沈家未来儿媳的身份住进镇远候府，其实已经是我沈家的人。”他的手在她的衣襟上游离，挑驳起一阵麻痒，她用理智控制住：“成亲以后，再……在一起。”
“你住到了沈家，外面人便已认为你是我妻子。当年我大嫂住到沈家三天后，他们就……”他未说下去，“这种事，我母亲是不会阻止的。相反的，我们是用这种方式来弥补新婚当日不能完成的缺陷。”
“为什么？”
沈思危道：“当年我二哥、二嫂是在燕京完婚之后才回江南的，也许你还不知道，他们俩成亲比我大哥要早。二嫂是江南富贾家的小姐，那时我二哥年满十七，二嫂十八，新婚那天，二哥喝得大醉不醒，直醉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他顿了一下，道：“害得我娘之后总对二嫂说，我们沈家对不住她，没能给她一个美好的新婚夜。所以到了我大哥这儿，娘就提前一月将大嫂接到府里。”
他笑，笑得有些诱惑而得意。
“那时大哥刚从边城回来，一回家就看到年轻貌美的大嫂，也不知怎的，两人在一起了。第四天早上，就见禾嬷嬷鬼鬼祟祟地拿了一块喜帕去见我娘。我娘满心欢喜就让禾嬷嬷送了一份贺礼过去。”
直听得林六连声说：“你们沈家还真怪。”
“别瞧我们沈家规矩多，其实只要多加了解，就会发现，其实我们也挺自在的。全家人，也只每月初一和十五、过节与特殊日子时才在一处吃饭。”
他的手轻柔地抚过她的脸颊，像清风，感觉很舒服，就这样拥着她的腰，近近地说着话。
“我爹是个很随意的人，他其实是讨厌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的。许多是沈家祖上就有的。”
“男子不娶妾，女子不嫁人为妾也是？”
“是。外间不明原由的，皆以为这是我姑母定的规矩，可他们不知道，祖上早在晋陵时就已经有这些家规了。而我母亲不甘落人于后，在我爹阵亡和姑母仙殁之后，也想出了一个新规矩，让即将成亲的大嫂提前一月住到沈家。是为了避免我二哥、二嫂那样的遗憾。待我大哥时，大嫂娘家也反对得厉害，禾嬷嬷对大嫂娘家人说：这闺女早晚是沈家媳妇，既然太夫人说了，就不会再返悔的道理。他们叫嚷了一阵子，也只得乖乖让禾嬷嬷把人接来。不过你别说，这一住还挺有意思，两人一成亲，比其他人家的新婚夫妻还要甜蜜恩爱……把我娘乐了好一阵子……”
“我不这么看。我不觉得婆母把我接来，就是为了和你……也许她是想让我们多见面，多培养感情，等成了亲，也不至太过生疏。”
“既然你不乐意，就当我没说。”
沈思危放开她，准备离去，手臂却被林六给抓住：“你不会生气了吧？”
他摇头，可那样子就是生气了。今儿，他的母亲居然说他配不上她。他有些担心，担心他们俩的婚事不会这么顺遂。
“你在镇远候府，自不会有人敢碰你，可今儿嘉王来这阁楼，你虽没说，可我着实担心。”
她伸出纤指，堵住他后面的话，他随势亲吻着她的手指。
“思危，不会的。我是你的，是你一个人的，现在是，以后也是。只是，我今晚得赶活，但你放心，等我赶完活，我会做你的女人。”
“可是，我不想等。”既然是以后一辈子的相伴，为什么要瞒她，他想说出自己的真心话，“但我愿意等。”
他体谅她，可同时也在担心。
林六何尝不是担心的。
她也不想拒绝，她和他是皇上下旨赐婚，又有太夫人认同。
如若，这一天，她答应了沈思危，未来的路是否更好走。他们的命运，是否就不曾改变。可她，只是想尽快绣好那幅图，虽然很已经很好了，可许多地方还需要填充色彩，这样就能让整幅绣锦显得更加的逼真。
除夕夜，沈家人坐在一张大桌子上，在外经商的沈三公子夫妇也在天黑前赶了过来，刚一进门，下人们就开始燃放爆竹表示庆贺。
看着满桌子菜肴，太夫人一番感慨：“过年了，也不知晋陵那边老二、老四怎么样。唉，老四这孩子，娶了媳妇，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女孩，就在晋陵操办了。就算是成家，他也该把人带回来让我这做娘的瞧瞧不是。”
沈忆陵道：“娘，有二哥、二嫂帮忙瞧过，许是错不了。”
沈大夫人道：“是啊，娘，三弟说得对。老四也该成家了，如今都有二十多岁了，他和小五算是成亲晚的了。”
“开动！”太夫人一声令下，大人孩子握着筷子，开始夹菜吃起来。
这是一个和睦的大家庭，下人们上完菜，各自回到自己的地方吃饭玩乐去了。镇远候府里鞭炮阵阵，年灯处处，窗花贴在窗棂，呈现出一派喜庆。
年夜饭后，看孩子们院子里放烟花、鞭炮，沈三公子的小女儿最是胆小，偏几个大的要玩鞭炮，吓得这孩子直找人闪躲，六个孩子跑前跑后，好不热闹。
“忆南如今也有三个孩子了，可如今一个也未瞧见过。真想好好地看看！”
见太夫人伤感，大夫人、三夫人不免又过去宽慰好一阵子。
林六因为忙着赶活，呆了一会儿，就先行告退。
偌大的镇远候府里，灯火通明，曲径两侧的树上十步一对竹绡灯笼，各处院落、长廊、凉亭也都挂上了茜红色的灯笼，形状各异，制作精美，下人们也在各处相聚，见了面相互问好，一片繁华。
林六只忙着填色，一次又一次地感受着绣图。
大年初一，各处的下人们三五一列地进入太夫人、沈忆祖夫妇的院子，按照往年的惯例，他们都要给来问安的下人们赏个红包。打赏的钱分金锞子、银锞子，都是找官家银号预定的，金锞子是状元及第、云龙捧寿两种，用来打赏自家人；银锞子则是必定如意、玉堂富贵两种。
好在林六有事，也不出去应酬，自有沈大、沈三的夫人在府里照应。她因是尚未成亲的待嫁娘，许多事倒也免去，只管呆在阁楼里绣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