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离花厅,依旧合上门,就在她即将关合厅门的时候,林佩佩开始解罗裙,与她一样的还有其他两个女孩。
这便是她们的选择,宁可抛却尊严,用身体去换取所谓的荣华,也不愿去做被世人非议的娼人。
她不愿去指责那三姐妹,因为这是她们唯一的机会,她们曾经金枝玉叶的尊贵早在国破家亡时就失去了,在这里,他们都是卑贱的女子:官奴、官妓。
世间,又有哪个女子不愿成为身份尊崇的人?
今日,林六本想指责一番,显然,一切还没有她预想的那般糟。她想要的是活着,囫囵个地活着,保全心,保全身,可全身而退又是这般的艰难,尤其是在这样的嘉王府里。当她直言捅破了嘉王的报复之心,她便无法再和他平静地相处下去。离开、退避,是她愿意选择的路。
戏,就要结束了。
她,就要做回真正的自己。
曾经,想过要早些做回自己。但,自来到这里后,实在太难。
在嘉王的面前,她无法做回自己。能做的只是本能的学会保护自己。也许远离了这令她窒息的王府,她便能做回自己了。
圆圆焦急地候在院门外,见到林六,不安的心放回肚里。迎至跟前,急切地道:“奉侍回来了?”
“嗯!”
“王爷没为难你吧?”
“没有!”往后远离了嘉王府,也就远离是非之地,看到不林家姐妹,她也就不用为她们担心。就像圆圆说的,她未必能护她们一辈子,而她们姐妹之间的争斗已经在所难免,“我想出趟城。”
圆圆问:“做什么?”
她选择了做青楼娼人,这样的身份,比做嘉王的侍妾还让人不堪。镇远候府是何等尊崇,只怕离那个地方越来越远,也离他越来越远。她必须要舍,因为她配不上沈思危。但她可以将他永藏心底,默默挂怀。
“我还有些私事未了。明日,我……就要去怡红院。”
万事都得有个了结,就算面对现实配不上他,至少她得与他说个明白。有了结,就会有开始,她不想过往的一切继续纠缠到往后。
圆圆道:“怡红院,那是青楼,王爷对你的处罚,就是让你去青楼?”
她笑,对于旁人也许是处罚,可对她就像是重获自由,只要能离开嘉王府,让她去哪儿都成。
“我想带追风出去溜溜,也许往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陪你。”
“怎么,你不放心么,还是担心我会逃走。”
“你误会了,我相信你不会逃走。我听人说过你在王府里的日子,整宿地洗衣,白天还得放马,那样你都挺过来了。现在更不会逃走。”
不是她不能逃走,而是她逃不掉。林六清楚地知道:无论她逃到哪儿,都是大燕的土地,都得被他抓回来。她不想做无谓的挣扎,想得明白也就不再去尝试,只得放弃逃走的念想。
在这偌大的嘉王府,有自幼一同长大的侄女们,可她们却不曾真正了解过她。“你倒是越来越了解我。”
望着面前的圆圆,这般的聪颖、善解人意,林六真有些怀疑她是否真是牧户人家的女儿。无论是谈吐还是言行,都不像。
圆圆是否是寻常女子,与她又有何关,明晨她就要离开这里,而圆圆就不再是她的侍女。
林六离了幽兰阁,往马厩方向转去。
马倌见到她,恭敬地唤了一声:“林奉侍。”
“突然想骑马,一会儿回来。”追风见到她,满是欢喜,解下追风,跨上马背,往城郊奔去。
又来到那片熟悉的桃林,夜风阵阵,吹拂着她的长发。
今儿很累,因为明天又不一样的命运,她却了无睡意。
一次次地回眸,望着寂静的凉亭,期望能再度望见那抹白色身影。
现在已是四更时分,他怎会在这儿。
可她,应该告诉他下落,也应告诉他自己新的选择。
她跨上马背,近了三友草堂。
又近月半,月又圆,明月如水,普照大地,撒下薄纱似的光芒。
近了院门,欲敲还止,屋子里没有灯光,也许年迈的鲁伯早已睡下。
上了年纪的人,睡意轻浅,听到些许声响都会让他们从梦里醒来。
屋子里,传来鲁伯的声音:“谁?”
林六顿了一下,道:“鲁伯,是我。小六!”
“哦,是林姑娘。”鲁伯点了屋里的油灯,打开门,林六将缰绳系在院门外的树下,进入院子。
鲁伯站在门口,望着她的身影:“林姑娘,快屋里坐。”
“鲁伯!”她轻轻地唤了一声,笑意盈盈,“我……我要离开嘉王府了。”
“你又要逃走,是为了寻你娘吗?”
她满是酸楚:“不是,明儿一早,我就要去怡红院。”
“呀,那是青楼,好好的姑娘家去那儿做什么?”
“这么久了,还没有找到我娘。我……得尽快找到她,那地方人多眼杂,许能设法打探到她的下落。”林六面露悲色与无奈。
“嘉王真要送你去青楼?”
她点头。不想和林家女子反目,本是同根生,何故相煎熬,她宁去青楼,至少如此,还能保住自己的本心。
鲁伯又道:“你还是进屋坐吧,外面夜风大,小心受凉。”
林六进入正堂,鲁伯倒了一盏茶水递给她。
再瞧着林六,鲁伯就觉得眼熟。虽然她不知道生母年轻时的事儿,可他总有一种感觉,也许她就是自己苦苦寻觅二十多年杨家小姐的女儿。
是也不是关系着助与不助,若是,他会倾力相助,怎愿看到一个清白女儿家去了那种地方。
鲁伯道:“林姑娘,你母亲身上可有什么信物?”
“什么?”林六不解。
“比如一块形状特别的玉佩,亦或是银锁什么的……”
“银锁?”母亲身上除了那串佛珠不离身,再无别的,而她的身上,自小就有一块长命锁,是银质的,没有外间寻常长命锁大,约有姆指大小,林六从脖颈处,掏出那个长命锁,“从我记事起,身上就戴着这个。”
鲁伯眼前一亮,是一种震撼,天下间竟有这般巧合的事么,真有这样的巧合,这个东西实在太巧了,真的好巧。他示意林六摘取下来。
林六摘下长命锁,这是一个精致的锁,和许多的锁一样,鲁伯按着一边,只听“咯噔”声响,那锁竟然跳启开来,里面夹了一张早已发黄的残纸片,纸片写着“隆景帝某年八月二日子时,杨沁香等字样”,再看锁里,也刻着“杨沁香”三字,虽然小,可字迹清晰可辩。
林六从不知道,这长命锁竟是能启开的,还以为和所有的长命锁一样,只是更小更精致。
“好,太好了!虽然我未能代杨老爷寻到杨小姐,却找到了她的女儿,好啊,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
就算是这样,她至多是知晓了母亲曾有着尊贵的血统,也曾贵为富家小姐。而鲁伯只是一个寻常的、贫穷的老翁,只能靠自己的双手过活,根本就帮不了她,也不能助她找到母亲。
鲁伯感激涕零:“林姑娘,你真是杨小姐的女儿,是她女儿啊!”
林六也颇感意外,鲁伯要找的是她娘,却先找到了她。
只是她娘,现在又在何处?
林六不敢想,每思此处,就会觉得难安。儿行千里母担忧,女落异乡心系娘。母女连心,虽同望一轮明月,却再难听到母亲的声音。
“原来,在这燕京之中,还有我娘的故人,往后幽兰就不再孤独了……”虽在笑,心悲凉,就像这月下的苍穹。
鲁伯激动了许久,林六别了寒友草堂,别了鲁伯,托付他保重之类的话。
她的娘,原来并不卑微,她也曾有着清白的出身。只是家里落难了,才不幸流落风尘。她还有两个兄长,只是不知道他们现在是否安好,是否还在人世。世事变幻无常,她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今在何方,能否再与亲人相会。
从偏门而入,正要系马,却被人拽了一下:“林幽兰!”
不待她反应过来,已被嘉王握住手臂,强势将她拉离马厩。
她和他之间再无瓜葛,也不愿再有任何的纠缠。
“王爷!王爷……”
“你宁入风尘也不做本王的女人,就这么厌恶本王?”
是的,她厌恶。
厌他的所为,厌他对林家女子所做下的一切。
不问便罢,至少她可以安安静静地离开。既然她问了,便早就准备了和他大吵一场。反正要去青楼,反正就要离开这里,不惧再惹恼他一回。
“就算要离开,你也得做本王的女人,没人可以抗拒本王,你也不可以!”
就像林伊伊到了府里,就得做他一夜的女人,可她倒好,深更半夜骑马出门,去哪儿,他一想都知道,定是去会那沈思危。
她居然喜欢沈思危,却不会正眼瞧他一眼。
她让他去青柏苑,她就去,她本不是一个顺从的女子,林六拼力挣扎着,而他拽得很紧,她奋力一甩,纵出数步之外。
“你……”他很是惊诧,瞧刚才的力度和动作,竟是练过剑法的,“你会武功?”
“不会。”
可刚才那闪躲的身形,分明就证实她会的,林家是大越的武将世家,府中的小姐会武功也在情理之中,她虽否认,可嘉王已经认定她会武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