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他好,是因为他给她孕育子嗣的权力,这不仅是喜欢,还有恩赐;若说他不好,他没有要将此事上报内务室和玉妃的意思,而是让小喜子烧了那些弄脏的床绸、被褥。
也许,她是不该进来的,可听到那些声音,腹内如搅,真的好担心。明知佩佩不需要她的担心,可还是进来了,也说了那样不合时宜的话。
“佩佩,秋夜风寒,我把斗篷放在这儿。”
她退走而行,退至桌前,将手中的斗篷放在桌上,就在小喜子进来前,她离开了内帏,在距小喜子两步之遥的地方,想说两句拜托关照的话,可所有的言语在此刻都显得多余,就像她对嘉王说的、对佩佩说的,都太多余了。
嘉王不会因为她的话,就对佩佩怜惜、体谅;而佩佩也不会因为她的话,知道她的担忧。
她真的不了解,不了解嘉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有很多的女人,这些女人个个成熟、漂亮,可他却要了一个未曾长大的佩佩。
她也不了解佩佩,明知自己还是一个孩子,却迫不及待地要想成为女人。
林六离了青柏苑,走得很快,而耳边,依旧飘荡着佩佩的声音,即便她已经近了自己居住的幽兰阁,可佩佩的声音还是传来,像尖叫、像痛楚的呐喊,一声声、一句句飘入耳中。她立在幽兰阁的院子里,痛苦地捂上耳朵,想挡住那肆意钻入耳中的声音,可那声,还是从她的脑海里浮现。
这是怎样的惊痛,这是怎样的难堪,为什么会这样?
头上,还是那轮明月,撒下淡淡的清辉。
她,还是当年林六,卑微的、谨慎地活着。
倩倩生死难卜,还有伊伊听说做了官妓,原以为命运最好的是林佩佩,如今却成了嘉王府的司帐。
“林奉侍,起风了,披上这件斗篷吧。”
与她一起出去的侍女,不知何时,已从屋里取了件斗篷,眼里是关切与担忧。
许是这样的关切的目光感动了林六,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是她的侍女,可她却不知其名字。
侍女说:“父母都是草原上的牧民,也不识字,不会取名字,就以自家的牲畜取名。”
林六是理解的,就算是猫儿、狗儿,那也是名字啊。而林六的名字叫小六,不是名,只因她在林家兄妹中排行第六,加之是庶出,又是父亲过世后出生的,只得了小六的乳名。
“有名字总是好的。”
侍女也因名字而自卑过,听林六如此说,方道:“羊羔儿。”
的确是个很奇怪的名字。
侍女道:“不如主子替我另取一个。”
“取什么好呢?”林六仰望着天空,听多了芳艳类的名字,就想取一个特别的给她,她有一张漂亮的圆脸,“不如,你就叫圆圆。”
“对,圆圆。”林六笑,笑得清朗而灿烂,“圆圆的脸,圆圆的月儿,圆圆满满。”
“多谢主子赐名。”圆圆施了个礼。
林六披上斗篷:“圆圆,时辰不早了,你先去歇息吧,我还想再绣会儿帕子。”
“是。”
林六静呆了一会儿,再细听夜空中,听不到林佩佩的惊叫声,只有秋风吹过的声音。回到内室,手捧绣帕,一针针绣起来。
鲁伯在城门口等了半晌,也未见林佩佩碰面,实在等不下去,就先行回到寒友草堂。
沈思危手里捧着一页留书,口里呢喃自语:“还是被人带走了……”
“不忍别离终别离,终别离时分两地。时分两地同望月,同望月不忍别离。”
这是一首寻常的回形小诗,静静地倾诉着林六不愿离开,却不得不回到嘉王府的无奈心情。他喜欢她,她知晓吗?这样一首含蓄的回字环形诗,倾诉了她的心情。
同望月,他们头顶都是这样的月。
月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此事古难全。
这是常情,依她性情,定然不会悲春伤秋。
沈思危轻叹一声,看着手里的字,流畅自如,娟秀漂亮得有些让他不敢相信,但他却又相信这是她的字。
她一直在刻意的掩藏,掩藏她的才学,掩藏她的心事。
在林府那样的境遇,她怎可能是个寻常的女子。
她说自己不懂音律,可她却能看得懂琴谱。
她说自己寻常,但身上却流露出太多的不寻常。
鲁伯跳下牛车:“五公子,今儿府上不是有酒宴么,你怎来这儿?”
“她们走了……”
“走了?”鲁伯反问一声。
沈思危不无担心地道:“其实她是不愿意回去的。”
“在城门口,我看到寻她的告示了。”
“她……终是要回府的。而嘉王是一定要迫她做妾侍的。”
“她不愿做嘉王的妾侍?”
不愿又如何,她只是一个柔弱的女子,嘉王自会强迫。
院门外,传来了“得!得!”马蹄声。
“沈思危,你给我滚出来!你这家伙,干嘛处处躲着我?”
是一个女子的娇喝声,鲁伯往外望去,却见一匹洁白如雪的骏马背上坐着一个华衣少女,她的身侧跟着一骑乌黑骏马,马背上是一个红衣佩剑侍女。
鲁伯快奔几步,打了个千儿,道:“原来是新月公主殿下!”
“沈思危想干什么?今儿镇远候府设宴,他竟躲到这里来了,瞧他那模样,又出甚事了?”新月公主跳下马背,将缰绳递与鲁伯,站在院门口,看着沈思危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他的手里捏着一张纸,上面是一个环形字,唯有十九字,新月公主歪着脑袋:“回环诗!字还不错。”
沈思危悠悠一叹:“她被嘉王带回去了。”
乌黑马上的佩剑侍女过来,反问:“谁?”
一语问出,心下了然,已知晓那个她是何人。
佩剑侍女道:“五公子,她是嘉王的人。”
沈思危笑了一笑:“即便她不愿意,也不得不如此。”
新月公主满不在乎,晃了晃脑袋:“你说她不愿意?听说我嘉王哥哥让她做承仪,再往上就是侧妃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沈思危唯有苦笑,身为皇子、皇女的他们,又如何了解他和林六的想法。他们求的,不过是一知己,一个可以相伴终身的人,其实是并不需要什么荣华富贵的。
新月公主道:“沈思危,你又笑得这么奇怪。你瞧,你喜欢的女人有男人了,不如做本宫的驸马吧?”
沈思危还是笑,一副根本未听见的样子,转动着手里的白玉笛:“公主可是我的晚辈呢,按理儿还是唤我一声五舅舅。”
“沈思危!”每次她很认真地告诉他,自己喜欢他,暗示想让他做驸马,他总是说这样的话。
沈思危反问:“怎么?难道不对么。就算是皇上见了我大哥,也毕恭毕敬地唤声:大表弟,见了我娘也称一声舅母,你不是应该叫我五舅舅的么?”
新月气得无语,牵了自己的马儿,纵身跨上马背,佩剑侍女秀眉一挑:“沈思危,你是个木头。我今儿就明着告诉你,你休想得到林幽兰!”
“什么意思?”
他喜欢她,但没有想过占有她。
也许,他们就这样做一对朋友也不错。
佩剑侍女低声道:“知道几月前,为什么禧嬷嬷要刁难她吗?是我做的,是我告诉禧嬷嬷,说这姓林不守本份,想要坏我家公主的良缘。我可告诉你,如果你再敢背着公主和她亲近,她的下场会比以前更惨!”
“你……你……”
难怪那些日子,林幽兰总像没睡醒,无精打采,竟是得了她的指使。
“沈思危,我可告诉你最好别再亲近姓林的,如若你伤了公主一分,我便伤她十分。知道今晚会发生什么么?不妨告诉你,嘉王殿下会要了她,让她做嘉王府名符其实的妾侍。”
沈思危问:“是公主让你这么做的?”
佩剑侍女笑而不答,出了院门,骑着马绝尘而去。
为什么要为难她,她已经很不容易了,一个人守住自己的心,不为荣华所动,不为困境而退步,这有多大的不易。她们怎可以再度算计她。
她们阻止,他就得听?
不,他沈思危从来都不是任人牵着鼻子行走的人。
林六飞针走线,时至四更时,一朵漂亮的紫色菊花已跃然于帕,一片片花瓣生动鲜亮,她不由得忆起了寒友草堂院子里那几株菊花,与花一起涌现在眼前的还有他的模样。
沈思危!
一个除了母亲以外,给了她关怀的人。
每每忆起,她的心头都是暖的。
连林佩佩都知道萍姨娘的下落,可她呢?却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流落何方。
是什么声音?
这样的低沉,像猫儿踩在屋顶上。
林六小心翼翼地聆听着,突然眼前出现一个人,她怔在凳上:“沈公子……”声音低柔,生怕太大,惊扰到旁边其他的人,他站在屏风一侧,衣袂飘飘,就像是一抹光亮中的黑影。
莫不是她的幻觉,她眨了眨了眼睛,他盈盈浅笑,灭了身边的一盏烛灯:“你……没事吧?”
“还好。”
新月公主身边的剑心说,今晚嘉王会要了她,可嘉王今夜身边躺的是另一个女子,不是她,是那个叫林佩佩的姑娘。
林六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担心你!”他一直再继续瞒下去,可他不能再瞒了,也不要隐下自己的真心,因为有人正在步步紧逼,如果他不懂得道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也许会给他们造成此生都无法磨灭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