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的这个中午,就在许悠然送走魏岭生的时候,罗砚成家里也已经吃过了午饭。罗俊飞和赵禾进屋去午睡了,罗砚成和柚柚窝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电视。程欣语从阳台上收了一堆已经晾干的衣服,抱着回了卧室。
罗砚成看着妻子进了卧室,也起身跟了进来,随手关上了屋门。
“你确定……今天晚上你不去?”他看着正坐在床边叠衣服的程欣语问道。
“不去。”床边坐着的人,继续麻利地忙着手里的事情,头也不抬地说道。
“你去吧,不然……大家都会很失望,”罗砚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昨天按你说的,给丁原他们说你有事儿不去了,今天早上那小子又打电话,还问你能不能去,说佳南也很希望你能去。”他停下来,看着她,顿了顿之后又继续说道,“再说,这大过年的,全家都出去吃饭,把你一个人扔家里,老头老太太那儿肯定也是心里过不去。”
程欣语停止了手上的活儿,抬起头看着他,脸上是一个似笑非笑的、让罗砚成琢磨不透的表情。
“大家都很失望?”她淡淡地看着他,轻声问道,“这个‘大家’里,包括你吗?”
罗砚成愣了一下,耸了耸肩,应道,“当然包括。”
程欣语笑了笑,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我不想去了,有点儿累,我想自己歇一歇。”她看了丈夫一眼说道,随即低头接着叠手里的衣服。
“行吧,不去就算了,”罗砚成淡淡地说了一句,看着妻子,停了片刻才又接着说道,“昨天我看你还挺高兴的,其实……我真是希望你一直都这么高高兴兴的就好了。”
“昨天回我妈那儿,我不是得装嘛,”程欣语淡淡地一笑,抬头看着丈夫,缓缓地说道,“今天是真心不想去了,去了还得装,太累了。”
罗砚成没有说话,愣愣地看着程欣语的脸,听见了自己心里最深处的一声叹息。
“欣语,跟我生活在一起,真的让你这么累吗?”他看着她,眼里闪过一抹深深的忧伤,“如果不是为了柚柚,我……愿意给你自由。”
“我的自由不是靠你给的,”程欣语看着丈夫,提高了声音说道,眼神里是罗砚成再熟悉不过的桀骜和倔强,“如果我想追求我的自由,你是拦不住我的。我现在还待在这里,不过是因为啥不下我的孩子,仅此而已。”
罗砚成腾地站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程欣语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天晚上两家的聚餐很是热闹,丁原已经知道程欣语为什么不来,所以只是象征性地说了句“欣语有事儿来不了,真是可惜。”
略知内情的卢佳南也附和着说了句“就是就是。”两口子就不再多问了。
只是席间丁原有些百爪挠心的忍不住,干脆借着出去抽口烟为由,把罗砚成也拽了出去。
“长话短说,到底怎么搞的让欣语知道了?”站在走廊上,丁原瞪圆了眼睛看着罗砚成问道。
“这说起来话也太长了,我没法三言两语给你解释,”罗砚成沉吟了一下说道,“年前,许悠然摔伤了,很多天昏迷不醒。我去看她的时候,叫过‘雪轻’这个名字,欣语听见了。我以前酩酊大醉的时候,也叫过雪轻的名字,欣语也听见过。她手头有当时心脏移植时的手术资料,上面也有雪轻的名字,所以她知道了。”
“许悠然摔伤了?摔这么厉害!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丁原嗔怒地拍了罗砚成一把,高声问道,“那现在呢?现在怎么样了?”
“我告诉你有什么用?你能去看她吗?你去了,怎么跟人解释?”罗砚成瞪了对方一眼,低声说道,“好了,年前就出院了,没事儿了。”
“不对,我脑子有点儿乱,”丁原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又摇了摇头说道,“你说我不能去看她,去了没法跟人解释。那你怎么去了?你怎么跟人解释的?”
“这要说起来可就太多了,行了,咱俩回头抽个空慢慢说吧。”罗砚成苦笑了一下说道。
“对对对,不说这个了,话题跑偏了,”丁原皱了皱眉,看着罗砚成说道,“你先说欣语怎么就知道了,就因为她听见你叫‘雪轻’这个名字?”
“反正她知道了,”罗砚成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还说我跟她结婚,是把她当成雪轻的替身了,总而言之,跟我闹别扭呢。”
“你也是!胡叫什么呢?”丁原用手指着罗砚成,嗔怪道,“许悠然就是移植了雪轻的心脏,她又不是雪轻,你这么叫她,她咋能有反应呢?还让欣语给听见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罗砚成没有回答,轻轻叹息了一声。眼前的丁原哪里知道呢?年轻的许悠然岂止是拥有雪轻的心脏,她还拥有着雪轻全部的记忆和感情。她是许悠然,也是路雪轻啊。
“既然欣语跟你闹别扭,你就跟她好好解释一下嘛,”见他不说话,丁原又继续说道,“你把来龙去脉好好跟她详细说一说,欣语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她肯定能理解你。”
“我们也没太说这个事情。”罗砚成摇了摇头说道。
“没太说?既然都引起矛盾了,为啥不好好沟通沟通?”丁原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罗砚成,追问道,“欣语没有刨根究底地问清楚?你也不主动交代一下情况?你们两口子什么人呐!”
“丁原,你不了解欣语,”罗砚成笑了笑说道,“欣语骨子里是相当的傲气,像这样的事情,她绝不会追着问的,尽管她心里一定好奇,但是,她不屑去问。她绝不会没完没了地打听我跟以前的恋人是怎么回事儿。”
“那……那你就主动解释呀,把事情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丁原拍了拍罗砚成的胳膊说道。
“我也不想细说,”罗砚成又轻轻叹息了一声,眼里闪过一抹忧伤的神色,“心里的那些伤疤,我不想轻易揭开。再说,跟她也没什么好解释的。”
丁原眯起眼睛,看着罗砚成,满脸疑问地打量着他。
“罗罗,我一直以为,你跟欣语是很恩爱的,”沉默了片刻,他看定了罗砚成的眼睛,低声问道,“怎么我现在有种感觉,我不知道对不对哈,我就觉得你们俩怎么……怎么好像……不够亲密似的。”
“嗨!你俩溜达出去这么长时间了,还不回来吃饭!”罗砚成正要说话,远处包间的门打开了,卢佳南站在门口,冲这边儿喊道。
“来啦来啦,”罗砚成冲卢佳南笑着挥了挥手,又拽着丁原说道,“走走走,回去吃饭去,闭上嘴,从现在开始不许问问题,另外你少瞎琢磨我们两口子的事儿!”
丁原没说话,白了罗砚成一眼,又抬脚踢了他一下,两个人这才往包间走去。卢佳南一直站在包间门口,看着两个人笑。
几天之后的一个下午,程欣语没有想到,年后她的第一个门诊,迎来的第一个病人,竟然是许悠然。
女孩儿推门进来的时候,程欣语只是微笑着看着她,脸上并没有意外之色。因为她已经在电脑上的叫号系统里看到了许悠然的名字。
“程姐姐,”许悠然在桌边坐下,有些局促不安地看着她,“你……不让我叫你程姐姐了,我……我还这么叫你,可以吗?”
“怎么叫都行,”程欣语笑了笑,看了她一眼问道,“怎么?不舒服吗?”
“还好吧,”女孩儿垂下了头,片刻之后又抬了起来,“我主要是……主要是想……看看你。”
“看我?”程欣语不禁笑了起来,看着许悠然问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呀?你这大冷的天跑出来,就为了来看看我吗?”
“我……我想跟你说说话,我……”许悠然的脸涨得通红,吭吭哧哧地说不出话来。
“要说话打个电话就可以呀,微信上也行,”程欣语看着她,笑了笑说道,“你看,这么冷的天气你跑出来,到门诊上就为了跟我说话?你知道我这半天的门诊要看多少病人,我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跟你聊天儿呀。”
“我……我想亲口跟你说,电话和微信……都说不清的,”许悠然垂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我知道你平时都太忙了,我……也不想占用你的业余时间。”
“好了,悠然,”程欣语看着眼前惶惶不安的女孩儿,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明白你心里怎么想的,也知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许悠然猛然抬起头,满脸的羞愧和疑惑和惊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你那点儿心思我还不知道?”程欣语看着她笑了起来,“你放心吧,我不会怪你的!就算你是被我丈夫的声音唤醒的,就算你们一直瞒着我一些事情,就算你的这颗心,原来的主人是我丈夫曾经的恋人,所有这些我都不怪你,”她停下来,看着脸色由红转白的惊惶女孩儿,沉吟了片刻,又继续说道,“再说了,有些事情,真的也怪不到你头上。”
许悠然的脸色变得惨白。这颗心脏原来的主人?曾经的恋人?难道……难道程欣语已经知道了所有的往事了吗?
“悠然,”看见眼前的小女孩儿满脸紧张和惶恐,程欣语温和地笑了笑,又宽慰她道,“你还太年轻了,有些事情,你不会懂的。所以,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养身体,怎么让自己健健康康的,这才是你该想的事情。”
“程姐姐,我……对不起你,”许悠然深深地看着程欣语,声音微微地颤抖,“我……我今天想跟你说的,就是……就是,你别怪他,你跟他,你们两个人一定要幸福!”
“悠然……你……说什么?”程欣语歪着头,审视着眼前的女孩儿,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