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成，你就别遮着掩着的了，嫂子这是为你好，”李芳菲笑了起来，一手推开丈夫试图阻止她说下去而扯住她的手，“现在叔和婶子过来了，他们正好也可以管着你们，再说了，不管你们小两口愿不愿意，都得重新搬到一块儿，这不正好吗？”
“砚成，真的从我跟你爸上次回老家去，你跟欣语就一人一屋睡的？一直到现在？”赵禾微微皱起眉头，不可置信地瞪着儿子，疑心地问道。
罗砚成的心里，是真的有些恼了。他知道，一定是那天叫李芳菲过来陪生病的柚柚时，这位眼尖嘴碎的大嫂，看到了两个卧室里单个的枕头和铺盖。以她好闲事多是非的心性，肯定也是不动声色地套了柚柚不少的话。柚柚一个孩子，没什么心眼儿，估计是问什么说什么，一股脑儿把她爸她妈的居家隐私都“招供”出去了。
“得啦，你们别拿孩子的话当真了，”罗砚成轻轻敲了敲桌子，瞥了一眼李芳菲，又转头看着父母，笑道，“柚柚跟大嫂说的我跟她妈分开睡，肯定是说有几次我俩闹别扭的时候，又不是天天，别听孩子胡说了。”
“不是我说你，砚成，”李芳菲扫了一眼包间的房门，压低些声音，急不可耐地接上话茬说道，“你家欣语，脾气太大，你得对她厉害点儿才行。这闹个别扭就把你赶别的屋睡去，这也太不像话了！”
“反了她了，还敢赶我？”罗砚成扫了大家一眼，笑道，“大嫂，不是你说的这么回事儿，我是自己想找清净的时候，才躲到别的屋去。”
“不说了，不说了，”罗俊飞盯了儿子一眼，说道，“欣语她们娘俩估计也快到了，别说了，让她们听见不好。”
“就是，就是。”罗家丰急忙附和道。
“你们那个柚柚，也是让她妈惯的，”李芳菲似乎意犹未尽，依然接着说道，“小姑娘家，脾气太大，砚成，你可得注意管着点儿。”
“嗯，管着点儿，管着点儿。”罗砚成点头笑着，敷衍的模样谁都看的出来，李芳菲便也不再说话了。
罗俊飞估计得没错，没过几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服务员引着程欣语走了进来。
“呦，柚柚呢？”赵禾问道。满桌的人，都用疑问的目光看着她。
“哦，她不来了，”程欣语一边脱了大衣挂在衣帽架上，一边回头问道，“点过菜了吗？”
“点过了，”罗砚成把身边的椅子给程欣语拉开，看着她问道，“她开门了没有？还在里面闷着呐？”
“出来了，”程欣语一边坐下，一边笑道，“别管她了，她复习时间紧，就让她在家复习吧。再多点两个她喜欢吃的菜，一会儿你们慢慢吃，我早点儿走，给她带回去。”
“那给……”赵禾的话刚出口，就被李芳菲抢着说话的声音打断了。
“欣语，你这有点儿惯孩子啊，”她带着挑衅似的笑容看着程欣语说道，“这要是小竞敢这样，我早收拾他！我就是拖着也得把他拖来！给爷爷奶奶接风，这闹个脾气就不来了，多不好。”
程欣语的脸色，当下就拉了下来。
“孩子考试呢，不来就不来嘛，你跟个孩子挑的什么理儿呢！”罗家丰嗔怒地瞪了妻子一眼，低声嘟囔道。
“就是，没事儿，孩子考试呢。”罗俊飞看着程欣语的脸色不好，赶紧忙不迭地说道。
“一家子，哪儿这么多理儿。”赵禾也笑着打圆场，看着儿媳妇急忙把话题岔开，“欣语啊，你看，给柚柚柚再点个什么菜啊？”
罗砚成没有吭声，瞥了李芳菲一样，心里涌起一阵烦躁和懊恼来。他知道，这一桌人再怎么和稀泥也没有用了。两个早就结了梁子的女人，在饭桌上唇枪舌剑一场是不可避免了，程欣语绝不会再给李芳菲留什么面。罗砚成心里清楚，妻子对他都已经没什么情分了，对他这位罗家的堂嫂更已经视如陌路。
果然，程欣语的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冷笑，语气平静地开口了。
“柚柚不来，全都是因为你，怎么你不清楚吗？”程欣语连大嫂也懒得叫，只是看定了李芳菲的眼睛，直接开口说道，“你上次在我的家里，跟我的女儿都胡说了些什么，你不记得了？她当然不愿意跟你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欣语！怎么说话呐？！”罗砚成用胳膊肘碰了碰妻子，压低了声音说道，“爸妈都在呢，别胡说！”
“这话说的，可就没良心了！”李芳菲瞪圆了眼睛，提高声音说道，“我还不是全为了你们好吗？我……”
“都别说了！好好吃个团圆饭！别踢我，你在底下踢我干什么！”不等李芳菲说完，罗俊飞怒冲冲地打断了她，同时又恼火地看了身边的赵禾一眼。
赵禾又惊又恼地瞪着他，嘴里无声地骂了一句什么。
罗砚成突然心里有些想发笑，不出意外的话，母亲嘴里骂的那几个字，应该就是，“死老头子！”
这时，服务员开始上菜了，几个人都不再说话，但一个一个的脸色都相当难看。
“麻烦把菜谱拿一下，再点两个菜，一碗米饭，打包。”程欣语对上菜的小服务员低声说道。
程欣语是二十多分钟以后，带着打包好的饭菜离开的。柚柚在家还饿着肚子，这个是她离开最充分的理由。一桌子人，除了李芳菲，都挽留她再吃一点儿再走，不过，大家也都没有极力阻拦，一是家里还有一个没吃上饭的，二是饭桌上的气氛尴尬，她就是留下也吃不好。
程欣语走出饭店的时候，天空已经开始飘起了雪花。酝酿了一天的雪，一旦开始下，似乎就像是收不住了似得。大片大片的雪花，从阴沉深邃的夜空里无穷无尽地飘洒下来，地面上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
程欣语一只手提着饭菜，一只手掖了掖自己的围巾，匆匆忙忙往家走去。大约７、８分钟以后，她已经进了小区，快走到自己家的楼下了。
她抬头往楼上看了看，茫茫雪雾中，满楼灯火，她一时之间找不到自家的窗户了。她的心里忽然有些黯然，这个亲手打理了十多年的家，如果不是女儿还在里面，她真的不想再踏进一步。
就在大雪下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个人，也正站在一栋居民楼下，仰望着楼上的一扇窗户。光从天蓝色的窗帘里透了出来，深夜里的那一抹天蓝，忧郁而宁静。
纷纷落雪中站着的人，正是刚从武汉出差回来的凌越。
几天前他就从魏岭生的电话中得知，许悠然已经苏醒了。今天回到西安，从机场大巴上下来，天已经黑了。不过，小伙子顾不上回学校，顾不上吃饭，提着小小的行李箱，打了车直奔许悠然的家而来。他今天要见到她，必须要见到她，为着自己心里那个跟谁都没有说起过的期望。
在楼下愣了一会儿，凌越掏出手机拨打了许悠然的电话，片刻之后，那个久违了的、轻细柔和的声音在电话的那一头响起。
“喂？凌越？”电话那一头，许悠然的声音依然有些虚弱。
“悠然，你终于……醒了，”听到她声音的一瞬，凌越忽然就有些哽咽了，“我刚从武汉回来，悠然……我想到家里看看你……”
“你……回到学校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许悠然轻声说道，“今天天都这么晚了，你别跑了，我恢复得挺好的，放心吧。”
“我就在你家楼下，悠然，”凌越仰着头，看着那扇天蓝色的窗户，“我上去看看你，待几分钟就走。”
“什么？你……你在楼下？”随着许悠然惊诧的声音，那窗户后面天蓝色的窗帘被人猛地拉开了，一个熟悉的剪影出现在窗口，向下望着。
凌越冲窗户上的人影挥了挥手，视线顷刻间已经模糊。
“呀！还下雪了！”电话里的许悠然惊呼了一声，“凌越，快上来吧！”
风尘仆仆的凌越，被许巍和何清仪热情地拉进了屋里。接着，随着一声短促的轻吠，雪白的嘟嘟摇着尾巴扑了上来，亲昵地在凌越腿上嗅着。而凌越似乎无暇回应小狗的热情，只一味地看着眼前那个正安静地向他微笑的女孩儿。
“你这傻小子，”许巍笑一边把小伙子按着坐在沙发上，一边笑着说道，“这都下雪了，天也黑了，怎么不赶紧先回学校去？”
“叔叔，阿姨，我看时间还早，就过来看看悠然，几分钟就走。”凌越笑着，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许悠然的脸。
“吃了饭没有？”何清仪连忙问道，“我们刚吃完，米饭还有，我给你做个炒米饭吧？”
“不用了，阿姨，我……在飞机上吃了。”凌越不想让何清仪麻烦，于是顺口编了个谎说道，同时用手抚弄了一下在他身边欢腾地蹦跶着的嘟嘟毛绒绒的脑袋。
“那赶紧先喝点儿热茶吧，暖和暖和。”许悠然说着，已经把沏好的一杯铁观音端了上来。
“哦……谢谢。”凌越接过了茶杯，目光依然停留在许悠然的脸上。
嘟嘟撒了一阵欢儿之后，并没有得到太多热情的回应，于是颠儿颠儿地跑走了 。
寒暄了几句，又大致说了说许悠然清醒前后那几天的情况，许巍突然对何清仪说道，“清仪，我有一个资料，怎么都找不着了，你帮我来找找看。”
“肯定在家里，你就是找东西不仔细。”何清仪愣了一下，随即会意，于是应声而起，又回头对凌越和许悠然说道，“你们先聊着，我跟你爸先去给他找资料去。”
“那叔叔阿姨快去吧。”凌越起身，笑着看他们进了书房，心里暗暗的感激。他明白，两个人离开，是给他和许悠然留出单独说话的时间。
看着许巍夫妇消失在书房门后，并且关上了屋门，凌越转头看着许悠然，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
他仔细地端详着她，深邃的目光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他努力地分辨着，试图体会出今天的她，与以往有哪些细微的不同。
“你坐吧，凌越。”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地许悠然垂下头，低声说道。
凌越的心越来越激烈的狂跳着，两个手心里已经出了潮潮的汗，那个内心蓬勃而执拗的期望，在这一刻不可抑制地填满了胸膛。
“悠然，我回来了，你……你回来了吗？”沉默了片刻之后，他看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目光里闪过一抹充满希冀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