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有谁能够告诉我,要怎样回到从前,有你在我身边,拿生命换都情愿……”
安静的病房里,回荡着郭富城那首经典的老歌,病床上的女孩儿,如雕塑般安详地沉睡。而坐在病床前的、那个背对着房门的中年男人,正剧烈地耸动着双肩,无声无息地痛哭。
程欣语站在门口,没有出声,也没有再往里走,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深深地触动了。她凝视着魏岭生的背影,满眼的疑惑之间交织着一丝感动和伤感。
“老魏,程医生来了。”许巍轻声提醒道。
魏岭生的背影僵硬地愣了一下,随即起身,仓促地回过身来。
程欣语看着两眼通红、满脸是泪的男人,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
“老魏,别难过,悠然……会醒的。”她轻声安慰道。
而魏岭生依然深陷在痛苦中无法自拔,他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只是深深地、用力地点着头,用一双粗糙的大手,努力地抹着了脸上不停地奔涌下来的泪水。
何清仪走到床头,关掉了那首老歌。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
“悠然……喜欢这首歌吗?这歌可是很老了,”程欣语看着屋里的几个人,笑了笑问道,“我记得这是我上高中或是刚上大学的那个时候听的歌,应该在92年左右,悠然那会儿还是个小婴儿吧?怎么给她放这么老的歌呢?”
许巍夫妇和魏岭生都有些局促起来,三个人脸上的不自然,程欣语一目了然。
“哦……程医生,这首歌,是……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喜欢的,”许巍先开口解释道,“尤其是悠然她妈妈,那时候特别喜欢郭富城的歌,悠然小的时候,家里有很多郭富城的磁带,她……很小的时候就用单放机来放歌了。”
“是,是这样,所以……所以我……下了些郭富城的老歌,她小时候也听过的,给她放一放。”何清仪也急忙应和着丈夫说道。
“哦,是这样啊,”程欣语意味深长地看着许巍夫妇,莞尔一笑,“我看,还是得给她多放放她这年龄的孩子爱听的歌,我想,新一些的歌她会更熟悉吧,毕竟她刚刚23岁呀。”
“是,程医生说的有道理,”许巍尴尬地笑了,低声说道,“我们也是……也是有些慌不择路了,觉得只要她听过的,就都想放给她听听。”
“嗯,也有理,”程欣语微微一笑,走到许悠然床边,一边仔细检查她的情况,一边说道,“那就都给她放着听吧,不定那个旋律或是节奏,就会刺激她的神经。”
许巍和何清仪互相对视了一眼,急忙应道,“是啊,能想起来的歌,我们都给放一放。”
魏岭生已经止住了眼泪,默默地退到了一边,远远地看着许悠然,一直没有说话。
这时候,在万小雯的病房里,十五岁的女孩儿正一脸神秘地审视着坐在她病床边的父亲。
“别装了,老万,”躺在床上的万小雯用手指捅了捅万明诚的胳膊,“你喜欢她,对吧?”
万明诚急忙抬眼看了看隔壁床上正说话的母女俩,转头回来嗔怒地瞪着女儿,低声怒道,“你瞎说啥呢!别胡说!这儿还有外人呢!”
“这有什么的,”万小雯放低了声音,不满地看了父亲一眼,“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不丢人。”
“闭嘴闭嘴,再胡说我可走了啊,把你一个人扔到这儿!”万明诚伸手捂着女儿的嘴,低声说道。
“你可真是!”万小雯扒开父亲的手,笑道,“敢做不敢当!”
“你这孩子!年纪不大,怎么思想这么复杂?”万明诚看着女儿,嗔怪地说道。
“我就说你不懂我吧!我说咱俩之间代沟多的数不清,你还不相信,”万小雯把头扭向一边,故作生气的样子说道,“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看着女儿像是有些不痛快了,万明诚笑了,急忙又把她的脸掰了回来,“行啦行啦,都这个德行了,还顾得上使性子!”
“那你说,你是不是喜欢她?”万小雯被父亲掰着转了回来,索性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那你呢?”万明诚反问道,“我猜,你是挺喜欢她。”
“别转移话题!说你呢,你喜欢她不?”万小雯不接父亲的话茬,继续追问道。
“我……我跟她关系挺好的,是好朋友,当然喜欢她。”万明诚笑了笑说道。
“爸,你能不能不要避重就轻啊?”万小雯瞪圆了眼睛看着父亲,认真地说道,“我说道不是这个喜欢,是那个喜欢,就是那种……爱!”
“雯雯,别胡说了!”万明诚慌乱地抬头又看看隔壁床上的母女,低头盯着女儿的眼睛说道,“你爸是个光棍儿,可人家程阿姨,有家有孩子,你这样的话可不敢胡说!听见没有?!”
“我知道,我就是问问呗,了解一下你的心声,你看你这么紧张干什么!”万小雯不以为然地笑道。
“别胡说了啊,这话让别人听去,对程阿姨不好!不许再胡说了!”万明诚小声说着,嗔怒地看了女儿一眼。
“爸,假如,我是说假如,”万小雯压低了声音,满脸神秘的表情,“如果程阿姨也是个单身呢?你是不是立时三刻就会娶她?”
“万小雯!你再胡说我可真生气了啊!”万明诚瞪着女儿,脸色真有些严肃起来。
“哎呦,就假设一下呗,真没有幽默感!”万小雯瞥乐父亲一眼,“我的假设也不是没有可能,万一程阿姨离了婚,不就是单身了?这婚嘛,能结也能离,这是你跟我妈教会我的。”
万明诚瞪着女儿,心里五味杂陈,想呵斥她几句又于心不忍,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最后,满肚子话,化作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好了,别胡思乱想了,咱们下床再走走吧。”万明诚的神色缓和下来,看着女儿低声说道。
在心脏外科许悠然的病房里,程欣语已经匆匆离开了,剩下许巍夫妇和魏岭生在屋子里面面相觑。
“我今天也是疏忽了,让程医生发现,咱们给悠然放这首跟她年纪不相称的老歌。”许巍忧虑看了妻子一眼,低声说道,“不知道程医生会怎么想,我刚才那个牵强的解释,她未必会信。”
何清仪把手机放在许悠然的枕边,重新开始播放那首老歌,接着,又把音量调小了一些。
“没事儿,就算程医生不信,她也不会想到其他的原因吧。” 她调整好音量,抬头看看满脸焦虑的丈夫,宽慰他道。
魏岭生一直看着许悠然发呆,似乎没有听见他们夫妇在说些什么。
“老魏?想什么呢?”许巍看着一直愣神儿的魏岭生,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问道。
魏岭生轻轻打了个激灵,像是从茫然的遐想里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着许巍。
“老魏大哥,你今天早上跟我说,要用那些与雪轻相关的事情,来唤醒悠然,”魏岭生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可是,雪轻的记忆里……最刻骨铭心的往事,都与……罗砚成有关。把……把罗砚成找来吧。”
“不!不行!”许巍愣了一下,坚决地说道,“老魏,你想想,悠然在程医生这儿的病房里住着,接受着程医生的抢救和治疗,现在……现在要……要找程医生的丈夫来见悠然,这……这让我跟程医生怎么开口?怎么解释?”
“是啊,老魏,”何清仪愁容满面地说道,“我们怎么跟程医生说呢?这个事情……实在是……无法解释……”
“刚才程医生在这儿的时候,我就在想这个事情,”魏岭生看着许巍夫妇,眼里交织着忧虑和坚决,“想唤醒悠然,恐怕找罗砚成来,是最有效的办法。为了悠然,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们两口子,也不是没考虑过这一点,”许巍扭头看着女儿,轻声地叹息了一声,“可是,我无法跟程医生开口,你让我怎么给程医生说呢?我的女儿竟然对她的丈夫……感情笃深……”
“悠然……以后也还全靠程医生医治,”何清仪无助地看着魏岭生,低声说道,“另外,我们也希望……悠然……还有她自己的人生,所以……我们还是不希望……不希望罗砚成出现她的生活里。”
“我明白,”魏岭生轻轻点了点头,看着何清仪坚定地说道,“可是,现在的最紧急的事情,就是要尽快唤醒悠然,其他一切都可以再做考虑,可是悠然不能再这么昏迷下去了。”
许巍伸手攥着了魏岭生的胳膊,用期盼的眼神看着他。
“老魏兄弟,”他低声地说道,“我跟清仪刚才坐的外面的凳子上的时候,还说起,罗砚成跟……跟路雪轻,只在大学里一起待了四年,而你,你跟她从小一起长大,你跟她在一起待了十七、八年,她对你才更加熟悉啊。”
“是啊,老魏,你才能唤醒她,而不是罗砚成。”何清仪看着魏岭生,使劲点了点头说道。
魏岭生转头看着沉睡着的许悠然,嘴角扬起一个凄凉的微笑。当他转回头来的时候,许巍夫妇看到了他眼里闪烁的泪光。
“你们想错了,”他怆然一笑,轻声说道,“咱们也都是从年轻时候过来的,你们想啊,对一个人来说,最能触动她神经的,是那个铭心刻骨深爱的人,还是那个犹如家人一般的兄弟或是朋友?你们想想就明白了。”
许巍夫妇黯然地对视了一眼,没有再说话。
魏岭生走到窗前,仰头望着满眼阴霾的天空。
“我知道,在她心里,我一直都是她的哥哥,是亲哥哥,”他怅然却平静地说道,“而在我的心里,她是我的天使,是那个最圣洁最善良的天使。仰望她,保护她,陪伴她,想念她,这些……就是我人生里……最重要的内容。”
喃喃地说完这些,魏岭生沉默了。
何清仪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老魏,对不起,我们……让你……伤心了。”
“没有,没有,”魏岭生没有回头,依然愣愣地看着窗外,“是我……是我自己……忽然很想她……”
屋里的三个人都不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郭富城的那首老歌,轻声回荡。
“到底有谁能够告诉我,要怎样回到从前,有你在我身边,拿生命换都情愿……”
“老许大哥,有了!有一个说法……能跟程医生说的通。”突然,魏岭生转过身来,深深地望着许巍,眼里闪过一抹明亮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