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从眼前冒出来的,正是罗砚成的侄子,在西京科技大学读大一的罗竞。
“三叔,你怎么在这儿啊?”罗竞迅速地扫了一眼许悠然,又看着罗砚成,笑嘻嘻地问道。
“这话得我问你呀,你怎么在这儿?”罗砚成没接侄子的话茬,反问他道,“这儿离学校也得两站地,你不在学校食堂吃饭,跑这么远来干什么?”
“我们宿舍老大过生日,他请客呗。”罗竞笑着,拉了旁边的一把椅子坐下,冲楼上努努嘴,“我们在楼上呢,我刚看见你了,就跑下来了。”
“你们这些熊孩子!”罗砚成抬手看了看表,嗔怪道,“中午时间这么紧,下午还有课,晚上出来吃不行吗?”
“晚上不行,”罗竞做了鬼脸,笑道,“晚上老大要女朋友单独庆祝。”
“这什么小屁孩儿!过个生日也弄这么大动静!”罗砚成摇了摇头笑道,“行了,时间不早了,你们赶紧吃,吃完回学校上课去。看着点儿时间,下午别迟到!”
“好咧,三叔,那我走了。”罗竞笑嘻嘻地答应着,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而是看着许悠然,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试探着问道,“你……是我们学校附近那个花店的吗?我……在你花店买过文具。”
许悠然的脸腾地红了,一时尴尬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哦……对,她……就是你们学校附近那个花店的,”罗砚成看了一眼不知所措的许悠然,急忙替她解围,“我今天就是跟她谈一谈给我们公司供应鲜花的事情。”说罢,他抬手拍了侄子后脑勺一下,催道,“别啰嗦了,赶紧走吧,下午上课不许迟到。”
“行,我走啦。”罗竞跳了起来,冲两个人挥挥手,一溜小跑地上楼去了。
“这是我一个堂侄,”罗砚成看着许悠然笑道,“今年刚考来的,在机械工程系。看看,连下一代都跟我成校友了,真是老了。”
许悠然还沉浸在尴尬和紧张的情绪中没有缓过来,她勉强笑了笑,一脸的心事重重。
“你侄子很帅,眉眼很有些像你,”她看着罗砚成,眼神里交织着伤感和忧虑,“基因真的很强大,虽然是堂侄,可是从他的轮廓里,还是隐隐约约能找到你年轻时的影子。”她停下来,忧心忡忡地看了看罗竞离开的方向,又继续说道,“他……相信你刚才的解释吗?以后……他会不会把今天的事情告诉……程医生?”
“没事儿,别担心,”罗砚成轻轻笑了笑,看着许悠然宽慰她道,“他一个小屁孩儿,能懂什么。再说,一个男子家,粗着呢,没那么多细心思。另外他跟欣语接触很少,根本不可能跟她说这个。”
话虽这么说,可是罗砚成自己的心里,也的确因为罗竞的出现而有些隐隐的不安。毕竟他跟许悠然在一起的吃饭的事情,让罗竞撞上了,虽然他很少到家里来,可是以后逢年过节的,跟罗家丰他们两家人总有见面的时候,这孩子没心没肺地说走了嘴也是有很可能的。
“你放心,我回头再叮嘱他一下,不许出去跟人说今天这事儿。”罗砚成看着疑虑重重的许悠然,尽量掩饰着自己心里的不安,笑着说道。
“别……别刻意去叮嘱他了,”许悠然迟疑了一下,低声说道,“本来他可能真没当回事儿,你刻意去叮嘱他保密,那就真成了事儿了。”
“嗯,对,本来也就没什么,不管他了。”罗砚成轻轻笑了笑说道。
正说着,从楼上跑下来几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一边说笑着,一边往门口走去。罗竞夹在其中,冲着这边儿挥手笑着。
罗砚成也冲他挥了挥手,看着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出门去了。
“年轻真好啊!”他转回头,看着许悠然,叹息了一声,“真想回到这么大的时候,回到大学时代去。如果时光能倒流,那该多好啊!”
许悠然迎着他的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伤感的微笑。
“回不去了,谁都回不去了。”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道。
两个人沉默了,谁也没有再说话。许悠然垂下了眼帘,而罗砚成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悠然,”过了一会儿,罗砚成低声说道,“我……要去一趟……内蒙,公司在那边……有些业务,可能要去很久,我……会有很长很长的时间,不能来看你了。”
许悠然猛然抬起了眼睛,神情复杂地看着他。
“要去很久吗”她低声问道,眼神明显地黯淡了下去。
“哦……是,会很久,”罗砚成忍着心里一阵强似一阵的尖锐疼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着平静,“公司……在那边……筹备成立分公司的事情,我在那儿会待很长时间。”
许悠然没有再说话,她看着罗砚成,轻轻笑了一下。那双微笑着的眼睛里,却已经蒙上了一层泪水。
罗砚成看着对面的女孩儿,忽然再一次恍惚起来,这一刻,他再一次茫然地分辨不清她是谁。同样忧郁的面孔,同样闪着泪光的眼睛,在他的视线中,路雪轻和许悠然的影子,时而一分为二,时而又合二为一。
女孩儿眼里那闪闪烁烁的泪光,好像一下子突然打开了他心里最深处那些遥远的记忆。他仿佛一下回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19舍女生宿舍的楼下,她站在那儿,看着他,满眼的泪。
这一刻,他是带着所有的愧疚回去的,回到二十年前,回到那个被他深深地误解、也深深地伤害的女孩儿面前,这一次,他再也不会像当年那样傲慢地视她如无物,再也不会冷酷地对她横眉怒目了,他凝视着她的脸庞,心疼地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睛。
“雪轻。”他轻轻叫了一声。
19舍楼下,斑驳的树影间,泪如雨下的路雪轻没有说话,而是伸出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轻轻的啜泣声,把幻觉中的罗砚成,从二十年前拉回了现实里。他猛然打了个激灵,才发现对面的许悠然,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
刚才,他那一声“雪轻”,让她所有努力支撑的坚强,一瞬间土崩瓦解。
许悠然的双肩剧烈地抽动着,双手紧紧捂着脸,把所有的呜咽都压抑在喉咙里。这无声的痛哭,让罗砚成心如刀绞,他的眼泪悄然涌上了眼眶。
“对不起,悠……悠然,我刚才,一下子恍恍惚惚的,好像回到从前去了。”罗砚成抽出了两张纸巾,放在许悠然面前的桌子上,低声说道,“别哭了,听话。你的心脏本来最近就不太好,不能再这么哭,会伤身体的。”
许悠然依然捂着脸,没有抬头。过了很久,才慢慢平静了下来。她放下双手的时候,满脸都是泪水。
“擦擦吧,不哭了。”罗砚成把刚才放在她面前的纸巾拿起来,递到她眼前。
许悠然接了过去,轻轻擦去自己的泪水。
“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崩溃了,”她有些哽咽地说道,“心里装了太多的东西。真的太纠结太沉重了,有时候,我觉得我已经背负不动了。好多次,我忽然特别想让自己垮掉,因为倒下了,就再也不用背着那些心里的重负了,我就……”
“悠然!不许胡说!”罗砚成听着她说的话,心里忽然油然升起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几乎是严厉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你想垮掉?你知道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多少人都活不下去了吗?”
许悠然没有吭声,两行眼泪又唰地流了下来。
“好了,悠然,不哭了,”罗砚成放缓了语气,又抽出两张纸巾递了过去,“好好的活下去悠然,不管心里有多难,都要好好活下去。不然,那对儿爱你如命的父母怎么办?一直守护着你的老魏怎么办?还有我,我怎么办?只有你好好地活着,我们大家才能好好地活着,你明白吗?”
“明白,我明白。”许悠然接过纸巾,轻轻点了点头。
“悠然,我要跟你说两点,你一定要记在心里,”罗砚成深深凝视着对面擦着眼泪的女孩儿,轻声说道,“第一,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尤其没有对不起你的程医生,所以,你完全没有必要心存顾虑,该去检查的时候,一定要按时去,平时要有不舒服的情况,也一定要及时找她去看。第二,任何情况下,绝不可以告诉她,你认识我。之所以如此,并非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而只是因为不想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这两点,你要牢牢地记住,好吗?”
“好……我记住了。”许悠然擦干了眼泪,抬起有些红肿的眼睛,看着罗砚成,点了点头。
“以后,我……不能来看你了,你要照顾好自己,”罗砚成说着,心里陡然袭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疼痛,他极力保持着声音的平静,不让许悠然听出异样来,“天冷了,心脏也容易犯病,自己千万要小心。衣服宁可多穿一点儿,也不要让自己冻着,心脏不好的人,注意保暖是很重要的。平时的药,都要按时吃,还有饭也要多吃点儿,我今天就看你吃的太少了,多吃饭,才好有力气,身体才会好。”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仔细端详着许悠然,片刻之后,又继续说道,“尤其是,心情一定要好。要相信,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上天本来的安排。你改变不了别的什么,但是你能改变自己的心态。你的心态变了,你的世界就会跟着改变。”
许悠然重重地点了点头,哽咽着没有说话,眼泪又唰唰地淌了下来。
“别哭了,再哭就变丑了,”罗砚成看着她,轻轻笑了笑,自己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等将来……我再……看见你的时候,一定要吃得胖胖的,不能像现在这么瘦了。”说罢,他把整包餐巾纸都放到许悠然面前,“不能再哭了,不然眼睛又红又肿的,一会儿回店里接嘟嘟的时候,让顾兰看见,那你可怎么解释呢?”
“好。”许悠然低声答了一个字,又一次拿起纸巾,擦干脸上的泪水。
“好啦,去卫生间洗把脸吧,”罗砚成深深地看了一眼许悠然,微笑着说道,“然后,咱们……该走了,不能耽误你午睡,你现在必须要保证每天规律的休息。我开车把你送回店里,然后你带嘟嘟上车,我把你送到你们家属院门口。”
“再坐几分钟吧,就几分钟。”许悠然轻轻说了一句,眼里满是眷恋不舍。
“好,再坐几分钟。”罗砚成微微笑了一下,心里一阵难受。
两个人沉默地坐着,都没有说话。
“你去内蒙,也要照顾好自己,”低头不语的许悠然,片刻之后抬起头来说道,“那边的天气,这个季节里会比这边儿要冷,你自己要多注意。”
“好,我会的。”罗砚成微微一笑,眼睛有些湿润了。
“好啦,咱们该走了,你回去,要好好睡个午觉,”过了一会儿,罗砚成微笑着说道,“你去洗洗脸,我叫服务员过来结账,然后咱们就去接嘟嘟。”说罢,他看着桌上剩下的几块排骨,轻轻笑了,“这几块带给嘟嘟吃。现在不给它带吃的,我都不好意见它了。”
回到店里的时候,罗砚成把车停在路边,许悠然去店里领嘟嘟。他坐在车里,看着许悠然往花店走去。
嘟嘟先从店里窜了出来,紧接着,神色异常的顾兰也迎了出来,跟许悠然说了几句什么,又四下看了看,就拉着她进店里去了。
坐在车上的罗砚成看着她们,心里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