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老师,怎么了?”程欣语看着孟凡忽然变得深邃异常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样子,有些疑惑地问道。
孟凡笑了笑,花白的头发在深秋的冷风里轻轻颤动,他抬手把外套的拉链往上拉了拉,遮住自己的脖子。
“欣语,我……想跟你说……关于许悠然的事情,”他看着程欣语充满疑问的眼睛,迟疑了一下说道,“这孩子……情况比较特殊,你......多费费心,好好照顾她。”
“那是自然!”程欣语笑道,“您托付的事情,我肯定尽心竭力呀!”
“或许……有时候会遇到些取舍,”孟凡把那些已经到了嘴边儿上的话又咽了回去,轻轻笑了笑说道,“以后也可能因为照顾她,还得耽误你自己的很多事情。”
“那能耽误点儿什么呀,”程欣语笑道,“无非就是时间和精力,我是医生,这些也是该做的,也不算耽误我什么。再说,许悠然这个病例非常特殊,她也给了我一个研究和提高的机会,我们俩算互惠互利吧。”
“哦......是,许悠然这个病例非常特殊......”孟凡笑了笑,喃喃地说道。
“孟老师,怎么你今天像是有心事似的?”程欣语抬头看着老师,审视着他的脸,低声问道。
“是吗?没有吧?”孟凡笑了笑,“可能是今天回到这儿,有点儿伤感吧。我这大半辈子的时光都交给这儿了,今天来,看着这里的一切,还有你们,再说起许悠然,真是很熟悉,很留恋呀。”
程欣语的心里,陡然涌起一股伤感来。在她的印象里,这位严厉的恩师,一直都是雷厉风行、斩钉截铁,从来没有迟疑不决、拖泥带水过。像今天这般的情形,她只见过两次,一次是老师退休前最后一次在科里工作的那一天,一次就是今天。看来,她的这位老师,真的是老了。
“孟老师,以后常回来吧,”程欣语笑道,“这儿什么时候都是您的‘老巢’。”
“嗯,是,这是我的‘老巢’。”孟凡笑了起来,仰起头,看向眼前这座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省二院住院部大楼。
“孟老师,您哪天有空?我请您和师母吃饭。”程欣语看着孟凡笑了笑,刻意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
“还是我来请吧,”孟凡收回目光,看着程欣语的眼睛,笑了笑说道,“等过两天明诚好了,再叫上小谢他们,我请你们大家吃饭。”
“行了吧,我请我请,您的银子留着贡献给小孙子吧。”程欣语笑道。
话音刚落,她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是罗砚成的。
程欣语的眉头微微蹙了一下。当然,这轻微的一蹙,并没有逃过孟凡的眼睛。
“喂,欣语,我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有个大学同学过来。”电话一接通,罗砚成淡淡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行。”程欣语也淡淡地答了一句,没再多问,顺手挂了电话。
“是砚成吗?我听见说‘不回家吃饭’了。”孟凡审视着程欣语的脸色,轻声问道。
“是他,又有饭局了。”程欣语不屑地笑了一下,把手机揣回到白大褂的口袋里。
“你们俩……现在……关系怎么样?”孟凡小声问道。
“还能怎么样?跟您以前知道的一个样,”程欣语苦笑了一下,“我们俩就是当年被错绑在一起的两只蚂蚱,永远往不同的方向蹦,永远彼此撕扯得遍体鳞伤。”
“欣语啊,可别这么说,”孟凡看着自己的学生,眼里掠过一丝心疼的神色,“日子还要努力好好的过,砚成那孩子,我接触得不算多,不过,我还是看得出来,他不是那种奸猾、心机重的人,你们俩呀,还是得互相体谅,多沟通。”说罢,他伸手拍了拍程欣语的肩膀,又继续说道,“你看看你刚才那个冷冰冰的态度,这样不好。”
“孟老师,我知道他算是个好人吧,”程欣语苦笑了一下,黯然说道,“可是,一个好人,未必就是个好丈夫。两个好人,未必就能成好夫妻。对吧?”
“哦……你呀,算是把我噎住啦。”孟凡一时语塞,嗔怪地瞪了程欣语一眼,“不过,毕竟是结发夫妻啊,还是要好好过,听见没有?”
“好了,我的老先生,”程欣语歪着头笑起来,“您的话我都记住了,咱不说他了。”
电话那一头的罗砚成,把手机扔到桌上,深深叹了口气。
多年以前,每次他跟妻子说晚上不回家吃饭的时候,她都会问他,“在哪吃?”“跟谁?”“几点回来?”“少喝酒!”尤其是“少喝酒”她每次会加重了语气说,因为她知道罗砚成是有酒精过敏的毛病的。
他应酬多,也是没办法的事。有时候,半夜方归,只要她在家,她必定是要等他,而且是怒气冲冲地等他。
有一次夜里,他是一点多才回来的,她气愤填膺,他也怒不可遏。
“你非要把我绑到你裤腰带上才放心吗?!”那天晚上他这样吼她。他还记得,她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没有回击,转身倒头睡去了。
那时候,他对她这许多的啰嗦,真是不胜其烦。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再说不回来吃饭的时候,她再也不会像原来那样问他了,顶多说一句“早点儿回来。”他没多想,只是觉得轻松了许多,她总算不再絮絮叨叨了。
再到后来,她的回答就剩下一个字,“行。”
他在哪,跟谁吃饭,什么时候回来,喝不喝酒,这些事儿,已经不在她心上了。
现在他知道,包括他这个人,都已经不在她心上了。
罗砚成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重新拿起手机,打电话预定了西京科技大学附近的饭店德瑞轩的包间,然后又给丁原和谢春茗都发了微信,通知了吃饭的地方。
看着两个人一先一后回过来的“OK”和“收到”,罗砚成的嘴角扬起一个歉意的微笑。
“对不起啦,两位,”他在心里暗自想道,“许悠然的事情,我得瞒着你们,而且得一瞒到底。”
把吃饭的地方订在学校附近,一是因为谢春茗就住在校内宾馆,丁原也在学校,这样他们两个比较方便些,不用跑远了。二是因为,罗砚成想在吃饭之前,早走一会儿,再去花店看看许悠然在不在。今天中午她怎么没有回家?还有她见过谢春茗之后,情绪上怎么样?这些他都想知道。
罗砚成掏出钱包,抽出那张许悠然当初在废墟前留给他的那张写着姓名、电话和花店地址的纸条,迟疑着要不要给许悠然打个电话。
他没有在自己手机的通讯录上存许悠然的电话,更没有添加她的微信,因为他知道,他必须提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绝不能让程欣语在他的手机上发现他跟许悠然相识和联系的痕迹。这一点,他给许悠然也交代过,许悠然的手机通讯录上,同样没有保存他的电话。
他也没有给许悠然打过电话,这是因为,他不想在两人的通讯记录里留下痕迹。他和许悠然的联系,不能让程欣语知道,同样也不能让许悠然的父母知道。
罗砚成自己也有一个女儿,他太知道他们在女儿这种情况下的心情。如果他们知道他跟他们的女儿联系了,他们对他将是怎样的愤恨,那可想而知。
无论是妻子程欣语还是许悠然的父母,他们谁都不可能理解他,一旦他们知道他和许悠然之间有联系,后果是什么,罗砚成无法想象。
至少,他们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乘虚而入、寡廉鲜耻的好色之徒,而最要紧的是,那将会给许悠然带来莫大的麻烦,尤其是,程欣语是许悠然的主治医生,如果程欣语对许悠然心生厌恶,那她还怎么可能尽心竭力地维护这个女孩儿脆弱的生命。
也许是小心得太过头了吧,但是他不得不如此,他必须在一切细小的地方谨慎小心。
正在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正在沉思中的罗砚成一惊,把那张纸条匆匆塞进了钱包,然后又把钱包揣回口袋里,才应了一声,“请进!”
陈曦推开门,站在门口说道,“董事长,外面开始下雨了,您晚上不是有约吗?要不要早点儿走?晚了怕堵车。”
“好,我这就准备走了,谢谢。”罗砚成应声答道。
雨不大,路况也还算好,罗砚成在下班的高峰之前,就已经到了西京科技大学。他刻意从悠然花店门口开了过去,发现花店已经关门了。
他心里七上八下地琢磨了一番,同时慢慢地开着车往吃饭的地方去了。
这天晚上,罗砚成、丁原和谢春茗的聚餐,早早就结束了。
谢春茗感冒了。
“你这个草包,就今天受了点儿风就感冒了,”三个人起身离席的时候,丁原看着谢春茗笑道,“看着胖乎乎的,咋还这么虚?”
“这你都不知道?”罗砚成一边从衣帽架上给谢春茗把提包递了过来,一边笑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虚胖。”
“不说我胖你们就不舒服是吧?我就没见过你俩这么无情无义的人!”谢春茗一边提起包一边恼怒地轮番瞪着两个老同学,“我今天头晕脑涨,没力气跟你们斗了,算了,我一会儿回去就在咱们班群上控诉你们一下,你们对我没有一丝丝的阶级同情心。”
三个人边一边斗着嘴一边出了包间,丁原回头看着谢春茗说道,“刚才在药店忘了买退烧药了,一会儿再去一趟,把退烧药买上,我怕你这个草包夜里万一烧起来。”
“真的,是不是现在有点儿烧了?你脸发红。”罗砚成探过头仔细打量着谢春茗的脸说道。
“发红?那是被你们气的。”谢春茗说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好像是有点儿烧吧,这会儿就买药去。”
三个人说着话,穿过大厅,往大门外走去。
就在这时,罗砚成一眼瞥见了临街的窗下坐着的两个人。
他不由得一愣,心里一下子有些五味杂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