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悠然渐渐停止了啜泣,缓缓拿下捂在眼睛上的纸巾,两行泪水又顺着脸颊淌了下来。罗砚成急忙又扯出两张纸巾来递了过去。
许悠然接过来擦干了眼泪,定了定神,抬起还闪着泪光的眼睛看着罗砚成。
“看见封底这句话,突然就控制不住自己了,”她低声说着,声音有些哽咽,目光重新落回到相册背面那些文字上,停了停,又继续幽幽地说道,“我一直很努力地撑着,我以为自己很坚强,可是今天……冷不丁看见这段话,也……不知道怎么了,忽然所有的坚强都土崩瓦解……”
“你一直都很坚强,”罗砚成看着身边的女孩儿,眼里闪过一抹深切的心疼,“你独自一个人,经历着一场没人经历过的磨难,承担着一份没人能替你承担的重负,你……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儿。”
“你……刚才说要紧的事儿,是什么?”许悠然深深叹息了一声,抬起眼睛,看着罗砚成问道。
“哦……我……是想跟你说,”罗砚成沉吟了一下,说道,“你千万要记住一点,如果程欣语问起,你认不认识我?我有没有去过你的病房?你一定要说我从没去过。”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许悠然瞪大了眼睛,目光中满是惊惶之色。
“没什么,没事儿,”罗砚成轻轻笑了笑说道,“你只要记着,那天只不过是有一个人,到医院看朋友,结果走错了病房。她要是问你,走错病房的人是什么模样,你就按我这个模样说就行了。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候说起这个,都是这个说法,记住没有?”
“记住了!”许悠然的脸色异常紧张,两只手都不由自主地攥了起来,“可是,到底出了什么事儿了?是不是你那天去病房看我,程医生知道了?!”
“放心吧,你别紧张,她并不知道,”罗砚成看着她,安慰她道,“你记得那天我去看你,不是碰见个护士进来吗?就是她,前两天我去给欣语送家里的钥匙,可能是被那个护士又看见了,第二天程欣语就问我,我有没有去过你的病房。”
“啊?!那……那怎么办?”许悠然有些惊慌失措,呼吸明显得急促起来,脸色也更苍白了,“医院里到处都有摄像头,如果程医生真的怀疑你去过,只要她去调取监控看看,那就一目了然了!如果那样,那怎么办?那该怎么解释?”
“别慌,真的没事儿!”罗砚成见许悠然本来就苍白的脸变得毫无血色,担心她的心脏会受到影响,急忙宽慰她说,“医院是有监控,昨天夜里睡不着,我也想过这个事情。不过,我反复琢磨了,欣语我还是了解的,跟她生活了十几年,我太熟悉她的脾气秉性,如果她真把这个事情当成个疑问了,昨天她会反复追问,绝不会轻易放过的。她是真没把这个当回事,顺口一问,问过了就扔到脑后去了。”说着,他又仔细打量着许悠然的神色,继续说道,“你千万别为这个紧张,相信我的判断,没事儿。她顶多就是认为,一个跟我有点儿像的人,走错病房了。另外,一般单位的监控也就保存一个月的数据,一个月之后,前面的录像也就被新的覆盖了。真的没事儿的。”
“我……我还是很紧张,”许悠然心有余悸地说道,“我怎么觉得,她还是会疑心的。有时候,女人的心思是很细密的。”
“不会,放心吧,”罗砚成笑了笑说道,“我跟她夫妻这么多年,彼此太熟悉了,这件事情上,我还是有把握的。”
许悠然的目光里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她苦笑了一下,垂下眼帘没有再说话。
罗砚成忽然意识到,自己说的“夫妻这么多年”那句话,可能勾起了许悠然的伤感,自觉话说得不妥,一时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来弥补一下。两个人忽然都沉默起来,半天谁都没有吱声。
“你们俩……一定很幸福吧?她……是不是很爱你?”过了一会儿,依然垂着眼帘的许悠然,低声问道。
“哦……我们……挺好的。”罗砚成苦笑了一下,没有正面回答。
“罗罗,你要好好的爱她,”许悠然抬起眼睛,深深地凝视着罗砚成,目光变得深邃而宁静,“你们一定要幸福!只有你幸福快乐地生活着,我才能安心地面对眼前的一切困境。”停顿了一下,她刻意加重了语气,继续说道,“尤其是,千万不能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了你对她的感情。这是我最担忧的事情。”
“好,放心吧,”罗砚成微笑着回答,眼神里掠过一丝忧伤,“我一直……挺幸福的,真的,她……很关心我,平时对我也……很好。另外,我跟欣语的关系不会因为你而受到影响的。你……尽可以放心。”
“好,那……我心里就踏实了,”许悠然轻声说道,“你从来都脾气急,我看程医生也是急性子,你平日里一定要多让着她,哄着她,你一定要好好的待她。”
“放心吧,我会尽力做好的,”罗砚成笑了笑说道,看着许悠然,神色忽然又严肃起来,“还有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什么事儿啊?”许悠然茫然地问道。
“以后,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绝不能让欣语知道你的事情,”罗砚成目不转睛地看着许悠然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定记着我的话,关于你想起一些往事,关于你在心里复苏了一份记忆,这些,绝不能让她知道。”
“我……明白。”许悠然垂下头,低声说道,“我怎么可能让她知道那些往事呢?”
“不,你理解错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罗砚成静静地看着许悠然说道,“我指的,不是那些往事。那些往事就算有一天真的被她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说的,是你不能让她知道你想起了那些往事。”
“这个,我也明白。”许悠然笑了笑,轻轻说道。
“她是医生,而且是一个极其敬业的医生,”罗砚成一眼不眨地看着许悠然继续说道,“一旦她知道这个情况,像这样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病例,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研究的。你会成为心脏外科一个珍贵的病人,一个珍贵的病例,你知道这样你会让多少人出多少研究论文?让多少人评上职称?让多少人在业内声名远扬?你随即会成为一个闻名遐迩的焦点人物,而你的生活,从此就毁了,从此再也没有平淡安宁了。”
“也许,程医生不会的,”许悠然迟疑了一下说道,“原来心脏外科的孟主任在的时候,我父母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一直瞒着他我的情况。但是后来,他还是知道了。可他没有跟任何人透露过,他走之前把我托付给程医生的时候,连给程医生都没有说。”
“那……孟主任真是个不错的人,”罗砚成感慨地说道,“不过,我想,像这样一个近乎于神奇的病例,对于马上退休的孟主任和正处在事业上升阶段的欣语来说,恐怕还是有点儿不一样的。我只怕,欣语一旦知道,就会执拗地钻研不休,那样,会带给你极大的不利。”
“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程医生,”许悠然低声说道,“不过,你也要记着我刚才的话,好好爱她,你们一定要生活得幸福快乐。还有,你的急脾气要改改。”
“好啦,我都记住啦,放心吧,”罗砚成微微笑了一下,说道,“咱们先来说说你吧,我听岭生说了,每年到了秋冬季,你的心脏都不好。现在天冷了,你得注意你的心脏,如果有不舒服的情况,赶紧去医院看看,一定不能大意。”
“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许悠然觉得心口有些憋闷,于是深深地呼吸了一下,接着又问道,“岭生?你说听岭生说的?你见到他了?”
“怎么?有些闷气吗?要紧不?”罗砚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担心地看着她,小心地问道,“要不我把车窗打开一些?开了你会不会冷?”
许悠然的心,轻轻地疼了一下。仿佛一瞬间回到了大三那年的秋天,年轻的罗砚成站在图书馆自习室在大玻璃窗下,担心地看着她,问着一个相近的问题,“要不要我把窗户打开一些?开了你会不会冷?”
那一天,在他身边的玻璃窗外,是那一年深秋,傍晚的天空上那一抹金色的晚霞。
“怎么了?不舒服吗?”看着她发愣,罗砚成紧张地问。
“没……没有,刚才深呼吸一下,是真有点儿闷气,”许悠然的思绪从二十多年前的图书馆自习室回到了现在这辆汽车里,“你把窗户稍微开一点儿吧,也别开太大,不然挺冷的。”
等罗砚成开了车窗,许悠然又深呼吸了一下,接着问道,“对了,刚说起岭生,你最近见到他了?”
“哦……不……没有见到他,”罗砚成笑了笑说道,“是……我们通电话了,他在电话里说的。”
“岭生,最近好像是挺忙的,”许悠然叹息了一声,低声说道,“这些天,他过来的次数少了,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很疲惫的样子,也没有前一阵子有精神了。他经营那个花圃,肯定也是挺累的。”
“他……他是……送……,”罗砚成想起前两天碰见魏岭生的情景,想起那天他那样费力地推着那一车快递包裹,不由得话就到了嘴边,差一点儿说漏了嘴,他急忙改了口掩饰道,“他是总要到处跑着送货,这样一天下来,也真是很累了。”
“是,他一直都很辛苦。”许悠然忧郁的目光望向窗外,喃喃地说道。
然而,就在目光望向窗外的一瞬间,许悠然突然神情一凛,整个人像僵住了一般,一动也不动。
罗砚成看到她异样的神色,不禁一愣,也顺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