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是歌舞组的选手。”
“是的。”
“将要表演的是舞蹈吗。”
“对。”
“站到我们面前,得到属于你的三分钟,在此之前,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只有一句话,我热爱这个舞台,也希望大家能同样地爱我。只要有爱,就会拥有整个世界!”
“好……接下来……”主持人夸张地手一挥,像是要把什么东西甩出去一样。
“等等!”程琳扶着额头,略疲惫地看着面前这位挺着胸膛的女生。“今天在你之前,已经有很多选手说过类似的话了,难道你真的没有什么自己想要表达的吗?”
“没有了!”选手似乎完全没意识到程琳问这个话的意图。
程琳左边戴着无框眼镜的男士微微咳了一声,把选手名单往上推了推,又抬头看了看钟。明显是提醒她已经大中午了,还有不少学生等着表演,不宜再多浪费时间。
“开始你的表演吧。”音乐响起,程琳懒懒地向后靠去,也抬头看向时钟。在这个活动大厅侧门临时搭起来的拱门上,贴着的红黄相间的几个字“学院杯艺术大赛”。两边的篮球架上也临时挂起了一些彩灯,让整个活动显得有点欢乐的精神。
这项校内个人才艺比赛,说来也有一点历史了。程琳作为新晋教师,还是第一次担当它的评委。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无论从形式还是审美,整个活动几乎就是“新星潮”的一个仿制品。
她认真地观看完了面前长发女生的舞蹈,底子还不错,但她明显能感觉到,女生似乎被一个无形的框子框住了,她在按照某一套程式理解着她的舞,而这套程式事实上和她身体真正展示出来的是两码事。这种夹生让程琳时时感觉到不舒服。
她正在心里总结着待会儿该说些什么来概括女生的表演,她身边的一名评委已经按响了通关铃。在女生的表演刚一结束,他就拍着手站了起来:“太棒了,行云流水!在舞蹈中你有一种充满热情的美感,我们在找的就是你这样的选手,欢迎你加入我们,你只要有热爱,什么都可以改变,在这里,我郑重地投你一票!”
他回过身,引领在场所有的人鼓掌。
“程老师,你的一票在哪里!”
程琳在脑海中快速交战着。她能感觉到几百双眼睛在看着自己。她需要立刻做出决定。但是……不管怎么样,现在似乎都不是她阐述个人美学观念的最佳时刻。
她缓缓地站起身,点点头。这是她能做的最热情的动作了。
长发女孩高兴地跳起来,高高地对着台下举起双手。
每个人都觉得这是对的,每个人都很开心。
2
“把电视关了吧。”程琳坐在阳台上,对屋里说。
电视上在播“新星潮”第三季第一期。程琳家里装了小米盒子,所有电视、综艺app的首页上都在推它。但程琳还是搞不懂,冠群怎么突然拿它打发起时间来了?
电视的声音停了。过了几分钟,冠群也走到阳台上,在她边上的躺椅里坐下来。他拿了两瓶冰水,递给程琳一瓶。
他们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出去走走了,本来星期四的时候信誓旦旦地说今天去爬山,结果还是没有去。提不起兴致。房间里有一种很沉闷的气氛,把时间像砂纸一样地消磨掉。
她偷眼看冠群。他闭着眼睛,显得很累的样子。她能感觉到他身上无形的压力。她自己也有。
她本来想像的生活不是这个样子的。
“程琳……”冠群仍旧闭着眼睛。
“嗯?”
“我接了一单活儿。”
“‘一单活儿’?”程琳印象里,冠群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词指代过创作。
“系里很早就跟我谈过,想让我画一幅……嗯,能够代表学院现在新的风尚、代表时下新的美学风气的作品……”
“哈哈哈。”程琳忍不住大笑了出来。“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因为我一直拒绝。你知道,我从来没画过任何别人布置给我的东西。”
“那现在你怎么改主意了?”
胡冠群喝了好几口水。
“你说,会不会我们自己有问题?”
程琳愣了愣。她没想到冠群会这么说。
“我们的问题?”
“我们在精神的世界里自由自在惯了,觉得很多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但如果不是呢?如果只是我们的错觉呢?它所有的意义都只是我们赋予它的,‘我们的创作代表着人类精神的那一面’……诸如此类,然后我们再去拼命地维护它,因为维护它就是维护我们自己。但如果它是又一个类似庞氏骗局的变体呢?你想想,在这个房间里,你能明白我我能明白你,但走出这个房间,我们能明白谁?更不用说去代表谁。无论到什么时候,画画的都是几十亿人类里面极少数极少数极少数的那群人。我们会做的事情决定了我们代表不了别人,任何人!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都是跟我们不一样的,而那些人相互理解的可能性要比他们跟我们大得多!”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如果我们能够摆脱生存和生活的压力,自给自足,那么我们想怎么样都行。但现在我们在这里,在现实里,在学院里,我们多少要尊重一下这里的规则。因为比起画画,规则才是在现实里更多人用来沟通的途径,对吗?”
程琳盯着胡冠群看,看了好一会儿。
“我只画一幅。”胡冠群说。“我不是要他们把我们当自己人,但有的时候妥协是必须的,可能画完这一幅以后,我们就不用再受排挤,我们的处境就会变得不一样,我们就可以调回头接着做我们自己的事情。这不好吗?”程琳的眼神让他感到浑身刺痒。他变得焦躁起来。“我是男人啊,我要跟外面打交道的!你说话啊,说句话啊!”
“你被击败了。”程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