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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那查动身前行,往南走了两日,到得一地名曰纳溪。此地峰峦叠嶂,山中竹涛声声,小河绕山而过水泛绿波,确是一个好去处。

那查在此间行走顿感心旷神怡,丝毫不觉疲累,中午时分途经一个小镇酒馆时就近打尖。叫了几个清淡小菜,举箸正吃时,门外出来进来一青衫斗笠的女子,手持短剑,坐到靠窗的一个桌边。那女子把斗笠取下放到桌上,只见其十六七岁年纪,瓜子脸柳叶眉,看上去干干净净的,颇为明媚水秀。那查瞟了一眼便继续吃饭。门外又进来数人,身穿皂色衣衫,身上带着单刀,腰间悬一块腰牌,作捕快打扮。

几个捕快朝酒馆众人看了看,一个留着山羊胡捕头模样的人发现坐在窗边的姑娘,不由得“咦”了一声。那捕头朝同伴扬了扬眉头道:“这个姑娘硬是要得,那个戏里面怎么说来着?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为面柳为眉,还他妈什么来着?”

旁边一鼠须瘦脸捕快猥琐笑道:“梁大哥好眼力,若是将这姑娘带回去暖暖被窝,这滋味……”

另一个满面油光的矮个子捕快朝那梁大哥使了个颜色,又拍了拍胸脯,而后举足踱到那姑娘面前,用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姑娘,你是哪里人啊?你家里人呢?”那姑娘仿佛没听到一般,只怔怔的望着窗外。

矮个捕快以为她没听见,又大声道:“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里,是等人啊,还是找人啊?”那姑娘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茶,抬眼斜睨了一眼那捕快,又转头望向窗外。

矮个捕快大怒,一撸袖子道:“嘿,你这小娘们……”鼠须捕快忙上前拦住矮个捕快,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让开,摆出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道:“小妹妹,你在这边有熟人没有?你人生地不熟的,要不要我们带你到处玩一玩,看一看?”那姑娘瞟了他一眼,面上露出厌嫌恶之色,冷哼一声并不理会。

那梁大哥在旁看得一阵焦躁,道:“一群没用的东西。”伸手把那鼠须捕快推开,走到姑娘面前大声喝道:“你这女子,哪里人士?来此何干?这几天镇上颇不太平有数户人家被盗,怀疑是有外地盗贼来此。你跟我到衙门里走一趟,询问清楚。”

那姑娘柳眉一轩,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叱道:“滚。”声如银瓶乍裂。

梁大哥大怒,道:“你这瓜女人,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把这女贼抓回去,严加审问。”说着毛手毛脚的便抓向姑娘肩膀。那姑娘一闪身,将身下的板凳一送,凳面撞到梁大哥膝盖上。梁大哥下盘不稳摔倒在地,鼠须捕快和矮个捕快也冲了上来,姑娘在桌下往他们脚踝处一踢,二人便如滚地葫芦一般跌倒在地。那梁大哥愈加恼怒,道:“小七,你去衙门把兄弟们叫过来,我就不信奈何不了小小一个女贼。”

那留着鼠须的小七正要出门去,忽然感觉手掌一阵剧痛,大叫一声摔倒在门边。低头一看,一根筷子贯穿手掌血流不止。梁大哥怒道:“怎么了?没用的东西。”正要走过去查看,忽觉自己手上剧痛,手掌亦被一根筷子钉穿,那矮个捕快也是一声惨叫,想是也遭了暗算。

梁大哥至此还未看清究竟是何人出手,惊恐四顾道:“何方高人?竟敢对公人出手,难道就不怕王法吗?”只见不远处桌上站起一彪形大汉,眼若铜铃,疤面虎须,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揸开五指向他抓来。梁大哥忙闭上眼睛伸出一手遮挡,却觉胸口一紧,身体悬空,睁开眼一看,自己被他轻轻的提着如同鸡雉。梁大哥难掩心中害怕,强道:“你……你……你待怎样?你袭击公人,眼中可还有王法吗……啊……”还未说完,又是一声惨叫,只见他两颊血流如注,两边的耳垂各被一根筷子贯穿。

那大汉沉声道:“莫不说你们这群土鸡瓦狗,就算是你们的衙门,若是惹得老子不高兴了,照样鸡犬不留。”

这个大汉正是那查。这边虽闹得欢,那查也不欲多惹事端。但这些人大呼小叫出言不逊,其声调却是像极了起当年瑶寨一役中那群操着川音、欺凌瑶民捣毁瑶寨的川兵。这一番欺男霸女的做作惹得那查心中大怒。

那查一手摘下梁大哥腰间的腰牌,一运劲,那铜制的腰牌便如同废纸一般被揉得弯曲褶皱。那查斜眼看着梁大哥,梁大哥早已心胆俱裂,忙颤声道:“小的……小的再也不敢了。”

那小七和矮个捕快见那查如此本事,也忙不迭的道:“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大侠,以后再也不敢了。”

那查把腰牌往地上一丢,又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抛在桌上,将梁大哥往地上一丢,大踏步走出酒店。众捕快面面相觑,看见对方眼中的惊恐之色,一口大气也不敢出,眼睁睁看着那查扬长而去。

那查骑上马,轻踢马腹,心怀略畅。自下山以来,虽然一路上也曾稍微惩戒过赌场酒馆那些不开眼的混混地痞,但均没有此次这么快意。正欲扬鞭策马,身后传来一个女声道:“这位大哥请留步。”那查回头一看,却是刚才酒店中的姑娘。

那查拉住缰绳,侧头问道:“姑娘何事?”

姑娘策马追了上来,拱手道:“刚才蒙大哥出手相助,十分感谢。”

那查道:“以姑娘手段在下本不过是多管闲事,只是我看他们不惯,兴之所至,你不必在意。”那姑娘恩了一声,却不知再说什么。

那查见她不说话,便又策马前行。那姑娘又追上来,问道:“大哥是哪里人?此行是到哪里去?”

那查回头看了一眼,冷冷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不如就此别过。”那姑娘见他眼神冷冽,不由得止住身形,眼睁睁看着他远去。

那查又行了半日,前面道路越行越窄,走到傍晚时,天色渐暗,前面丛林莽莽似深不见底一般。那查见前路难辨,便将马栓在路边,从马上包袱里拿出一些衣物垫在树上,胡乱将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清早便爬起身来,朝四周看了一圈,心中颇为纳闷——只见四周杂草丛生,莫说不知道前路如何,连来时的路都已找不到了。那查跃上一颗树顶,朝四周远眺,却也是四面八方都是镜里镜外的一般难以辨识。那查跳下树来,在地上仔细分辨,也找不到来时的马蹄印。又坐在地上思量了一阵,一拍大腿,想起之前董鼎给他讲过一个老马识途的故事。便将缰绳松开,让那马行走,自己跟在后头。

就这么信马由缰的走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前面树丛中透出光亮,似是到了开阔之地,那黑马欢嘶一声冲了出去。那查心中一喜,跟到前面一看,哭笑不得。原来前方小溪淙淙,青草如毯,却是到了一处水草丰美之地,那黑马正在草地上大口啃食。那查笑骂一声“畜生就是畜生。”却也往草地上一躺,由得那马儿吃个饱。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歌声“……青衣披发兮,仗剑远扬;登高而望兮,志在四方;志抑难申兮,当惜今朝;今朝欢愉兮,昔日可弃……咦?”最后那一声乃是发现那查时发出的惊讶声。

那查长身而起,看见不远处走来一青衫女子,牵着一匹白马。那白马通体雪白如绸布,只面上有大小两块黑斑,煞是好看。女子手持短剑,全神戒备的望向这边,却是昨日酒馆中自己出手相助的那个姑娘。姑娘见是那查,愣了一下,狐疑道:“昨天帮我的大哥?你怎么会在这?”

那查道:“在下昨晚休憩在路边,今早起来时发现已迷路,姑娘你可知怎么走才能走到大路上?可否指点一二?”

那姑娘眨了眨眼睛,咯咯笑道:“昨日看你凶霸霸冷冰冰的,不想也会迷路。”

那查尴尬道:“若是姑娘知道怎么走出去,还望告知。”

那姑娘笑道:“我知是知道,只是不想告诉你。”

那查也不气恼,只淡淡道:“那就请便。”说着坐到地上呆看黑马吃草。

姑娘见他不理会自己,恼道:“哟,你这人就是这样,冷冰冰的全不近人情。”

那查道:“昨日出手实在不足挂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姑娘摇了摇头道:“我非因你出手相助而睬你。”

那查道:“那为何事?”

姑娘道:“我也说不清楚。”咬了咬嘴唇犹豫了半晌,认真道:“我这么说不知你听不听得懂。那昨日看你出门的背影,走在街道上,虽然身边有行人有房舍,但你看起来却是同旁边的一切都隔绝了一般。即使一万个人和你走在一起,你也是一个人。”那查瞪视着,不知其意。姑娘续道:“我觉得你和我一样,都是孤独之人,所以想和你说说话。”

那查摇头道:“孤独?我不孤独。”

姑娘奇道:“你不孤独吗?”

那查道:“我自十六岁时便是这样,一个人到处走,后来到师父那学功夫,也是一个人练功,一个人干活,又有什么?”

姑娘道:“那你十六岁之前呢?”

那查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之色道:“那似乎是好久之前的事了。”那查叹了口气,续道:“或者十六岁之前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记忆残存的另一个人而已。”

青衫姑娘看着他,幽幽道:“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你相信吗?”

那查看了看青衫姑娘,眼睛澄澈明亮,却又似深不见底。青衫姑娘忽然嫣然一笑,道:“我家就在这附近,到我家去作客好不好?”

那查迟疑道:“我有要事……”

青衫姑娘道:“反正你一时也走不出去,到我家去玩一会,我再送你出去吧。就一会儿。”那查暗道自己走来走去都出不去,还不若与这姑娘一行,或许还快一点,便点了点头。

青衫姑娘道:“我叫南宫雪穗,你叫什么名字?”

那查道:“那查。”

南宫雪穗笑道:“那查?这名字和你人一样奇怪。”

二人牵着马,由南宫雪穗带路,沿着山溪穿行。南宫雪穗有时候哼着不知名的曲子,有时候向那查问这问那,有时候又自顾自的说她的马儿叫花面娘、她的家在梨树园之类的,有时候又忽然沉默起来。二人走了大半个时辰,那查鼻端隐约闻到一股香味,清爽淡雅若有若无。穿过一个小垄坡,忽然眼前一亮,晃得眼睛都睁不开。定睛一看,眼前白茫茫一片,树上开满了皎白色的花。花瓣平展,奶绿色的花丝上梅红色的花蕊在风中微微战栗,绿叶莹然,树干是黑色的,遒劲有力。

雪穗道:“好看吗?”面上尽是自得之意。

那查点了点头,问道:“这是什么花?”

雪穗道:“梨花啊,这便是梨树园了。”

那查极目望去,这一片铁树银花的海洋竟似看不到尽头。那查本不懂什么花花草草,却也觉得赏心悦目胸怀大畅。雪穗引着那查往梨树林中走,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邀请你来了吧?这一片花海一年就开这么一个月,每年都是我一个人看。每年这个时候,我便暗暗下决心,一定要带一个人来看看,不管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和我一起看便好。”

那查仰头叹道:“不虚此行。”

雪穗道:“是吧?就好像你有一件美好的东西,你虽喜欢,但是若是没人赞同,没人一起欣赏,那也是索然无味。”那查默然不语。

二人又走了一炷香的时间,雪穗站定道:“这里便是我家了,怎么样?”

那查看了看四周,依然是铁树银花,哪里又房舍的样子?雪穗笑道:“你再仔细看看。”

那查注目看去,忽然看见对面不远处隐隐站着两个人,呆立不动不知何意,忙上前两步,将雪穗护在身后。雪穗咯咯笑弯了腰,好不容易直起身来,拉着那查的手往前走。只见不远处的两人亦走了过来,一人青衫长发,一人黑衣虬须,走近到近时,发现那两人的动作和自己一模一样。那查伸手去摸,却见那人亦伸出手来,触碰之时一阵冰冷坚硬,竟是偌大一面铜镜。那查长这么大极少照镜子,对自己的样子也不甚了了。只见里面男子虎须微张,疤面乱发,站在娇娇怯怯的雪穗旁边,忽然觉得有些自惭形秽。

这种感觉一瞬即逝,那查呆立片刻道:“这么大一块镜子,后面便是你的家吗?”

雪穗笑道:“你挺聪明的嘛,跟我来便知道了。”说着拉那查往旁边走去。

只见这铜镜好长一段,竟似连绵不绝。雪穗在一处站住,只见镜子上方挂着一块牌匾,上书“梨树园”。在牌匾下方推了推,那镜墙便开了一道门,二人步入。地上有一条路用卵石铺就,两边亦是梨树成荫,二人沿着这条路前行,来到一处小院。院门青石阶红木门,围墙白墙黑瓦,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上面贴着“福”字,颇为古朴。进去之后便是一个二层的楼阁,楼阁门上又有一块牌匾曰“镜花阁”。走进去里面两边挂着字画,不知是何人所写,两边的桌椅亦是古意盎然。房间后面有一扇屏风,屏风后面似亦有一扇门,原来是一个穿堂。房间转弯、角落里摆着奇石、根雕等不一而足。

雪穗又引着那查走过穿堂,来到后院,只见碧波荡漾,却是一个小湖。上面用石板搭了一座桥,通向湖中心的一个亭子,两边各有一道抄手游廊。那查跟着雪穗走到湖心的亭子边,亭子两边柱子上挂着一幅对联,右边写着“多情只有春庭月”,左边写着“犹为离人照落花”,中间横着“水月亭”三字。

雪穗让那查坐在亭子中的石凳上,道:“你坐一会,我去给你泡茶来。”

那查道:“不必麻烦了。”

雪穗微微一笑,去端了一个小壶和数个茶杯过来给那查倒上,而后陪坐在另一条石凳上。微风拂过,梨树上的花瓣纷纷落下,漂浮在水面上,随着湖面一上一下,湖中几条锦鲤游来游去,偶尔将嘴巴露出水面。

那查眼帘之中满是看不尽的游园春色,讶然道:“这便是你家?”

雪穗道:“是呀,只是单调的很,你可不要无聊。”

那查道:“怎么会?很漂亮,我都看不过来。”

雪穗满脸喜色道:“是吗?”那查认真的点了点头。

雪穗道:“平日我觉得这里好无趣,今日倒是觉得可爱得多了。”

那查道:“住在这么漂亮的地方也会无趣吗?”

雪穗展颜道:“我还怕你不喜欢,怪我带你到这地方有什么看的。”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道:“早知道带个人来这么好玩,我也不会等到现在了。”又看着湖面,自言自语道:“只是早带一个人来,便不是你了,那个人或许会觉得无聊。即使不觉得无聊,我和他又不意气相投,又有什么意思。说不定他一进来我便要后悔了。”

那查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会儿才道:“我进来倒是坏了这里的景致。”

雪穗道:“怎么会?你进来才有意思,我一个人在这里可没什么好看。”

那查奇怪道:“为什么?”

雪穗道:“我也说不清楚,就好像一幅画,死气沉沉的,忽然一滴水滴在上面荡漾开来,就变得鲜活了一般。”

那查道:“我进来之后也没说什么话,也没做什么事。”

雪穗瞪着那查道:“你难道不觉得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看着湖中喃喃道:“我是一个奇怪的人,你也是一个很特别的人。我们都一样,和别人不同。”那查从小到大有被人说笨,也有人被人说凶,或者勤奋、有耐心、恶心、不近人情、怪物,却从来没有人说他很特别。那查心中忽然有一种感觉,不是感动,也不是高兴,更不是悲伤,这种感觉难以名状,莫非便是雪穗所说的孤独?

二人在亭中坐了一会,雪穗便去拿了一些点心来,有莲蓉千层酥、水晶燕菜饼、慈姑枣泥饼之类,均是十分精致。又让那查在这里赏玩片刻,而后翩然离去。

那查随手捻了一个慈姑枣泥饼放在嘴里,这饼脆嫩香甜,入口即化。日光从很高的地方照下来落在亭中,那查伸手去摸,手掌过处仿佛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如同琴弦一般。那查顺着阳光看去,见亭子的另一边亦连着一座小桥,一条寂寂的长廊便连接着小桥往前延伸。那查信步前行,来到长廊的尽头,眼前是一个颇大的房子。房子外面雕梁画栋颇为精致,房子檐口挂着一只晴天娃娃,在风中微笑摇曳。那查刚踏入门口,看见对面有一个人影,定睛一看却又是一面镜子。步入房内,只见四周都没有窗户,却也不觉昏暗,房间前后左右全部都是用镜子做成,那查一低头,脚下的地面也是铜镜,抬头一看,头顶亦是。那查暗道奇怪,此时脚步声响起,雪穗从外面走进来道:“你原来在这里,这间房子叫‘己坞’。”

那查道:“己坞?”

雪穗道:“在这个房间,你只能看见自己,所以叫己屋。你来之前,我觉得这镜花阁里的一切都是面目可憎,唯独这个地方是稍微有点喜欢。”

那查默然,雪穗续道:“这里全是镜子,也只有镜子,走进来之后,眼中便只能看见自己,但至少也能看见自己。我孤独难过的时候便到这里来,看看自己,陪自己说说话。”

那查听她话语之中满是寂寥,却也找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好一会才道:“我一个人的时候,便不停的练功、打柴、扫地浇菜,反正一刻都停不下来,便也不觉难过。”

雪穗定定的看着他,忽然噗嗤一声笑道:“你不必搜肠刮肚的找话来安慰我,饭菜已经做好了,咱们出去吧?”

二人又回到亭中坐好,点心已经撤去,小桌上摆着酸菜鱼、钵钵鸡、喜沙肉和水煮菜汤,还有一小碟辣酱和一坛酒。雪穗挽了挽鬓边的头发,羞赧道:“之前都是只有我自己做自己吃,也不知道其他人吃起来怎么样,你将就着点。这是梨花酒,挺应景的吧。”

那查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鱼放在嘴里,只觉滑嫩酸香,赞道:“没有更好吃了。”雪穗兴致很高,端起酒坛来斟了两杯酒。那查又饮了一口酒,芳香馥郁,忍不住一口而尽。

雪穗又给那查满上一杯酒。那查吃得口滑,吃一口菜就一杯酒,雪穗也颇为高兴,一小口一小口的也呡了数杯。转眼间一坛酒便见了底。

此时已是午时,天空一片洗的泛白的浅蓝,园中则是灿若焰火的银花。在蓝色天空尽头,与白色花树交界处孤零零的一抹云儿淡染着,如同少女的轻颦的娥眉,那云儿的一头便微微皱成一个小疙瘩了。初春的阳光柔和而温润,穿过梨树的缝隙在湖面上留下影影绰绰,亭子的影子却如同墨线弹过一般刚硬笔直。

雪穗面上泛起一抹酡红,指着水中笑道:“世间的人便是这梨花、这树、这亭子,我和你便是他们投下的阴影。”

那查微醺道:“你是梨花,我是阴影。”

雪穗呵呵笑道:“不对,其他人都是梨花,我和你是梨花下的阴影。他们生活在阳光下,我们只是他们身后的阴影。他们风光、灿烂,我们只能孤独、灰暗。”

那查道:“阴影有什么不好的,”说着指了指在树影中游来游去的鲤鱼道:“他们就喜欢在阴影中躲凉。”

那查怕雪穗还说什么悲观的话,便岔开话题道:“你家里其他人呢?”

雪穗道:“其他人?都在外边。只留下我一个人。”

那查点头道:“喔。”

雪穗笑道:“你不问他们为什么要在外边,而家里只有我一个人吗?”

那查只得道:“为什么?”

雪穗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记事起就是我一个人,从小到大只见过一次父亲,而妈妈一次都没见过。”那查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雪穗道:“我父亲是一个大富商,一直在外奔波。从小便把我留在这儿,然后让田婆婆带着我。田婆婆教我说话,告诉我我有一个爸爸一个妈妈,还告诉我外面的事情。”雪穗顿了顿续道:“到我五岁时田婆婆不见了,代替她的是几个又聋又哑的仆妇。之后每半年便会过来一个人,每次都不同,只教我识字和武功,都不愿意和我多说话。”

雪穗看着远处,忽然叹了口气,好一会儿才道:“四岁半的时候,田婆婆说等我五岁生日的时候要给我一个惊喜。我盼啊盼,希望时间快点过到那一天。又过了几日,田婆婆却忽然不见了,又来了几个不会说话的人照顾我。我本以为她是去帮我准备礼物,过几天便会回来。直到生日那天,我坐在这个亭子里等他,一直等到晚上还没等到她出现,我哭着喊着说不要惊喜,我只要田婆婆回来。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她……那天天空中下起了雨,我说老天也在为在为我难过。等六岁生日的时候我还是一个人过,那天天气很晴朗,我以为老天爷想让我开心,便让太阳公公露出笑脸。八岁的生日,早上时候放晴,到中午时阳光便毫不留恋的躲到云后,接下来便是雷雨交加。这时候我才想清楚,老天爷是晴是雨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自作多情而已。”那查望向雪穗,只见阳光照在水池中反射亭中、身上,整个亭子如在水中一般。雪穗悠悠道:“我哭闹、发脾气、或者每天笑呵呵的,都没用,反正是一个人说话,一个人看书,一个人练剑,从此再也没有人和我说话。我需要什么,只要写在纸上,拿给那些哑妇人,他们便会帮我弄来。我渐渐觉得,似乎自己根本不属于这个世界,世间的一切如同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没有人需要我,我也不用理会别人。十岁的时候,父亲来过一次,他就是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这里面,便皱着眉头走了。他说他是我爸爸,我却觉得有些害怕,不只没有喊他,还远远的跑开。”

那查道:“为什么这么久他只来看过你一次?”

雪穗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以为是我不好,便拼命的练剑、读书、弹琴,还学会了烹饪,只是他再也没有来过。后来我对自己说,我不喜欢他,也不需要他,这一辈子也不要再见他。”雪穗说到这里,语音微微颤抖,眼中弥漫着些许泪花。那查听雪穗如此说,觉得自己人生颇为痛苦,但雪穗却也另有一番让人伤心之处。

雪穗抽了抽鼻子道:“总听我说,你以前每天想什么呢?小时候。”

那查一愣,道:“小时候?小时候……”那查望向远处,回忆起瑶寨的过往。忽然发现那些事情才过去数年,却已是模模糊糊一片白光,上面淡淡的映照着一些影子。那些甜蜜或是酸涩的童年记忆,已从瑶寨被灭时候在脑海里凿下的一条裂缝中不知不觉的漏光了。那查轻轻叹道:“已经这么淡了啊……”

雪穗眨了眨眼睛的看着那查,羡慕道:“很淡了吗?真好。”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的相对而语,或是相对不语。水面上朦朦胧胧的微光投在小亭顶上、柱子上,宛如仙苑幻景。对方的声音发自身畔,忽然又觉得从远方传来,俄而又变得如同在坛子中说话一般,伴随着嗡嗡作响。那查抬起头,只见雪穗看着远处的湖水,湖光从她的一侧射过来,在她另一侧的眼白之处透出一丝光亮。荧光流转,面庞和头发边缘熠熠生辉。不说话时,便只能听见对方轻微的呼吸声,如同梦呓一般。

时间似油脂一般慢慢流淌,就这么过了良久,雪穗忽道:“总说这些无趣的东西,那查哥,你遇到过什么有趣的人没有?像你一样的。”

那查道:“有趣的人?”自忖从公羊松士,到毛毛玉琰,甚至小和尚求寂也比自己有意思得多。便将龙王庙中与毛毛、玉琰相遇,再到妓院中被公羊松士捉弄等自以为有意思的事说了出来。那查语言生硬,雪穗却听的津津有味,特别是说到毛毛和玉琰的时候十分感兴趣,不停的问东问西。那查道:“不知他们两位是否还在人世,我有时间一定要去洞庭湖去找他们。”

雪穗道:“你找到他们以后介绍给我认识好不好,我觉得若是你的朋友,一定也很有趣。”那查心道:他们固然很有趣,却不是因为是我朋友,我可无趣的很。

时间慢慢流逝,天边的淡蓝也渐渐变成了幽蓝,如同一个孩子,随着年纪的增长而逐渐发现大人们的注意力逐渐被更小的孩子所吸引,自己不再是所有人的中心,单纯明快的世界多了一丝幽远和难以捉摸。那查见天色已晚,便要动身离开,雪穗道天色已晚,不如明天一早走,那查也没有再拒绝。雪穗又带着那查到她看书的经坞、练剑的剑坞等地方玩耍,后又准备了晚餐。是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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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历来是个受争议的人物。他被冠之以“中兴名臣”、“洋务之父”、“理学大师”的称号,但又有人称他为“曾剃头”、“曾屠户”。他官至两江总督、直隶总督、武英殿大学士,封一等毅勇侯。李鸿章的一生,是悲壮的、凄凉的。他虽然以外交能手自负,但没能改变大清国被动外交,割地赔款的局面。最终,他带着遗憾离开了人世。曾国藩一生毁誉参半,有人称之为千古一完人,而也有人称他为祸国殃民的败类。纵观曾国藩一生,可以说的跌宕起伏波澜壮阔。无论毁誉,曾国藩的一生都值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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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鸿,一个有着妖孽性格的男人,却被送去寺庙习武。隐藏在血液中的暴戾之气让他爆发出无上力量。正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佛主心中坐,酒色穿肠过。重回都市后,他依然难改妖孽的本性。双面娇娃,美艳熟女,娇蛮御姐身边绕,还有一双清纯姐妹陪在他身边。周旋在红粉间的他,将怎样演绎他妖孽的人生……
  • 建立曼荼罗及拣择地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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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为公版书,为不受著作权法限制的作家、艺术家及其它人士发布的作品,供广大读者阅读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