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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孩子,白妈妈

一、农场的中秋晚会

2004年10月,我们驱车赶往辛辛那提市附近的一个农场。

辛辛那提的秋天是一年中最美的季节。这个地处美国东部偏中的城市与北京纬度相当,气候也很相似,秋高气爽,本来就清澈透明的天空更加湛兰而高远。虽届中秋,仍然草青树绿,只有枫叶逐渐转红,透露出秋的信息。

驶过辛辛那提的“当趟”(市中心),滚滚滔滔的俄亥俄河就呈现在眼前,这条河无论从宽度还是气势上看,很像流经哈尔滨的松花江。过了古老的悬索式大桥,已经脱离了俄亥俄州地界儿,进入了肯塔基的领地。

为什么去农场?因为在这里举行一个美国领养中国孤儿欢度中秋佳节的晚会,洋人也过中国节?挺新鲜!但参加这次活动并非兴之所致,此前我听儿子说起他就读的学校有位美国教授领养了中国孤儿,像对亲生孩子一样,发生在这个家庭的故事委婉动人,而且非常新奇,很想写一篇跨国领养孤儿的文章,但苦于没有线索和机会。

这次活动可谓天赐良机。

在农场,我看到了一个又一个家庭,一般为三口,一个孩子,两个大人,也有的家庭是两个孩子。这些家庭非常特殊,在其他场合很难见到这种人群的组合:孩子是我熟悉的面孔,与我们同种同宗,但父母全部是白人,这是特点之一;第二个特点就是孩子多数为女孩,很少见到男孩的身影。当时人声嘈杂,活动频繁,匆匆忙忙,其中原委,我来不及深思多想。

我随着人流参观了农场,参加了美国式的聚餐,最后的节目是本次活动的主题,最令人心动:祭祖。每个孩子从主持人手里接过一炷香,点燃,再插进一个花盆之中,一招一式,挺像那么回事儿。国人如此看重中秋节的已经不多,传统节日越来越淡化,没想到在异国他乡的特殊人群中,这种节日得到了强化。

晚会结束时,我们找到了活动的组织者艾琳女士,这是个30多岁的年轻人,身材纤巧,相貌也很清秀,我向她说明了来意:准备写一篇反映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孤儿的文章,很想找几个家庭谈一谈。艾琳很感兴趣,欣然答应。略加思索后,艾琳说了几个人的名字,让我稍等片刻,然后匆匆离去。不一会儿,几个美国人已经站在了我的面前。布鲁斯先生一见面就说:“我的汉语说得不好,请多包涵。”说的竟是流利的汉语。我大吃一惊,真想不到这种场合竟有如此高人,我不禁赞叹:“你汉语说得挺地道,很好。”他说:“以前说得更好,时间长了,已经忘了不少。”这句话就是英语了,我听不懂,是儿子翻译出来的。当时见面的还有玛丽等两家。他们在一起说说笑笑,看来彼此熟识,交往密切。艾琳说,我有意找了几个不同背景的家庭,一共是四家,包括我在内,这样有些代表性,可以吗?我连声感谢她想得周到,也从心里佩服艾琳的能力,组织一场大型活动很不容易。

其实我对本次采访的成功与否心里并不托底,不知美国人什么规矩,什么思维方式。何况这次采访又是民间性的,私人化的。我考虑过几种结果:她可能会拒绝,理由并不难找;即使同意,做些必要的询问,甚至是盘问也不过分。但她并不问我来自何方,职业如何,意图所在,更没有向我索要盖有公章的介绍信之类。唯一能够证明我身份的只有护照,况且也没有带在身边。在美国,很容易取得别人的信任,人显得很天真,很单纯,大概他们很少有被欺骗的经历。相信别人和被别人相信真好,活着不累,快活,有尊严。

二、中国孤儿国际收养的由来和现状

在国人的观念中,亲生的孩子被别人领养,是难以启齿的事情,不到穷得揭不开锅,连孩子都养不活的程度,哪个父母也不会如此狠心。中国儿童被外国人领养,更不是什么光彩体面之事,非常屈辱,乃至丧失国格。然而,在我与众多领养中国孤儿的美国家庭接触,特别是采访了几个家庭——我平生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普通的美国人之后,对国际领养中国孤儿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随着他们的讲述,我的心灵受到了巨大震动,我了解了领养孤儿的由来、抚养过程,以及在其中遇到的难以想象的困难和应对方法,特别是美国人的行事原则与思维方式,让我见到了另一种文明,一种与我们很不相同的文明,从一个侧面了解了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民,从而修正了我的一些观念,有些观念甚至是颠覆性的。

1、善举,毁誉参半

领养的起因还是由于弃婴的存在,弃婴是世界性问题,别的国家有,中国也有,平时有,非常时期更多。比如战争年代和特大自然灾害之后,弃婴与孤儿就会大幅度增加。

各国有各国的国情,就我国而言,由于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独生子女的政策,还有私生子、出生残疾,以及贫困等,使中国每年新增许多弃婴和孤儿,其中绝大多数为女婴。据统计,中国福利院所收养的孩子至少有10万之多。每年吃穿用、医疗、教育的花费要支出5亿元人民币,这是一笔很大的开销。目前中国已同十几个国家建立了跨国收养合作关系,截至目前,被美国家庭领养的中国孩子大约有3万个,现在每年都有5000至8000名中国孤儿被美国人领养。

被良好的家庭领养,能让这些不幸的孩子感受人生最不可缺少的亲情,也能为中国减轻不小的负担。在我国,负责领养工作的机构称为“中国收养中心”,隶属民政部。我曾经浏览过这家网站,主页面几个大字赫然醒目:“一切为了孩子”,这是收养中心工作的出发点和落脚点,有关领养的规章制度严密、细致、规范,有很强的可操作性,这是在实践中不断完善、改进的结果。

跨国领养孤儿活动在国际上已经有40年的历史,而中国则从上个世纪90年代才刚刚开始,中国政府能够迈出这一步,不能不承认是改革开放,观念更新的结果。

然而对这种善举,来自国内与国际的反应一直是毁誉参半。

中国收养中心对此事的处理格外谨慎与低调。来自国内的反对声音主要还是出于民族自尊心,抚养孤儿是国家内部事务,岂能容得外国人插手?泱泱大国,文明之邦,总不至于养不活几个孤残儿童?而国外一些组织和个人认为中国出口孩子是以换取外汇为目的。直至今日,这种争论也没有休止。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和眼界的开阔,我国政府终于认识到,收养行动突出了以人为本的基本理念,其不仅仅是行善,更是一种文明、一种规范与制度。对维护社会良心、保持社会稳定、遏制犯罪有莫大的好处。这比空泛地讲道德、讲觉悟、讲良心更有实际意义。

家庭温馨,父母亲情,对孩子的抚爱、亲昵,是儿童健康成长的必要环境。一个生活在正常家庭的孩子,无论身体、智力、道德,尤其是情感方面比非正常家庭,比如残缺家庭、不和睦家庭,显然要有利得多,更是孤儿院无法比拟的。近年来,在国际上一些极端组织的极端行为我们所见不少,这当然与政治有关,与战争有关,是这些造就了那么多难民,也由此出现了难民营。而那些人有一部分就出生在难民营,并在难民营中长大,恶劣的生存环境给他们种植了那么多的仇恨,并用仇恨的眼光看待世界,好斗冷酷而富于攻击性和极端性,很难想象儿童在这种环境下成长起来能够正常地融入文明社会。儿童时期接受的教育与形成的情感,比从小接受的食谱更难改变,这种影响深入骨髓,溶入血液。

艾琳女士告诉我,辛辛那提这个城市领养中国孤儿是从十几年前,也就是20世纪90年代开始的,来到辛辛那提的中国孩子每年有20到30个,目前已有四五百个。

2、为什么乐于收养中国孩子

我曾听一个美国人说过这样一句话,甭管领养中国孩子的动机如何,只要领养了中国儿童,他就一定是中国文化的爱好者。

事实确实如此,然而事情并不如我们想象得这么简单。

玛丽大学毕业后,很想找一个如意的丈夫,享受温馨的家庭生活,更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也许是因为工作忙,也许是因为缘分不到,一直到30岁,仍没有找到称心的伴侣。随着年龄的增长,对家庭生活愈加渴望。她想领养一个孩子,给自己一个家,也给孩子一个家。虽然只有一个人,但她坚信能够承担起母亲的责任。一次在报纸上偶然得知,可以收养国际儿童。那是1995年的事,她开始对领养发生兴趣,并追踪这方面的信息。

艾琳有一个良好的家庭,自己与丈夫都是事业有成,也想抚养自己亲生的孩子,但无情的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可能生育。她觉得,没有孩子的家庭是不完整的,就萌生了领养孩子的念头。

她首先想到了在国内领养,但美国人口少,出生率低,弃婴自然就更少,因此寻找起来难度很大,花的时间很长,至少需要两到3年时间。另外还会遇到一些意想不到的麻烦,比如法律问题。有这样一个案例,一家人在美国国内领养了一个孩子,领养家庭辛辛苦苦把孩子从几个月抚养到4岁。谁知这个孩子的亲生父亲从天而降,不知从什么途径打听到自己还有一个孩子,突然找上门来,想讨回这个孩子。领养家庭当然不同意。孩子的生身父亲显然很不称职,孩子出生时你到哪里去了?但法与情是两码事,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在所难免。甭管法院怎么宣判,都会给领养家庭和孩子的心理造成深深的伤害。

第二种选择就是到国外领养,比如独联体国家,从种族上看,与美国人更为接近,但艾琳觉得这些国家的孩子容易出现情绪和感情上的问题,因为这些国家的人好酗酒,尤其是怀孕期间的母亲,对孕育之中的孩子生长十分不利。

另一个选择就是到亚洲领养,但就在几年前,一个她熟知的朋友去东南亚一个国家领养孩子遇到了一件倒霉事。领养过程顺利,一切手续已经办理完毕,谁知在去美国领事馆办签证时出现了问题,领事馆认为手续有多处漏洞,怀疑这个孩子是从黑市买来的,真是节外生枝。这个家庭不得不在这个国家再呆上几周,接受调查,疑点排除后,才被获准离境。可谓出师不利,经济和精神上的损失是不言而喻的。

相比之下,中国领养条款规范,步骤清晰,手续完备。中国的领养程序得到美国政府认可,美国政府认为中国为了寻找这些孩子的生身父母,已经尽到最大努力,确属孤儿,而不是黑市交易的孩子。

从经济角度看,乌克兰,俄罗斯等国家领养孩子,需要35000美元,南美危地马拉为4万美元,而中国只需15000到18000美元之间,花费最少。

应该说,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儿童是出于综合考虑,是很现实,也是很理性的一种选择,如果得出美国人对中国感情特殊,对中国文化景仰,或是中国儿童格外聪明的结论,显然是一厢情愿,并不切合实际。即使这些都是真实的,也只能是在领养之后,对中国的了解逐步加深,而不是在领养之前。实际上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可谓一张白纸,知之甚少。这几个美国家庭没有因为采访者是中国人而“顺情说好话”,廉价的迎合不是他们的性格,美国人是诚实的,也是认真的。

三、神秘国度的神秘之旅

美国家庭有意领养中国儿童,在踏上中国的国土之前,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这就是严格而繁琐的手续。

美国移民机构(ImmigrationandNaturalizationService,INS)接到领养中国儿童的申请后,则会派员实地考察领养家庭的经济状况、抚养能力、医疗记录、培养计划、有无犯罪记录,等等,包括询问周围的邻居,所以领养中国儿童的家庭一般比较富裕,品德良好,而且充满爱心。考察合格后,由市里报到州,再报到首都华盛顿,经过审核才能把材料寄往位于北京的中国收养中心,等待批复。中国政府主要关注的是孩子到美国后会不会得到善待,美国政策重点在于这个孩子入境后会不会成为国家的负担,着眼点不同,指向却是一个:领养家庭是否有抚养能力。

每个领养家庭必须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文件旅行。中国收养中心最新发出的公告称:“收养家庭递交文件后等待选配儿童的时间长短是由来华收养家庭的数量和可涉外送养儿童的数量两个因素决定的。”所以等待时间不是固定不变的。从我接触的几个家庭来看,从申请到成行需要11个月到15个月时间。

中国,东方,对于普通美国人来说,是一片神秘、传奇而又陌生的土地,应该说,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程度远逊于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

美国是当今世界唯一的超级大国,国力雄厚,自然引起包括中国人在内的全世界人们的瞩目。中国人关心美国大选,知道小布什与克里乃至与戈尔较量的全过程,喜欢看NBA,知道飞人乔丹,熟悉拳王泰森,更钟情于美国好莱坞大片,喜欢施瓦辛格;而中国的学子们更是翘首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斯坦福大学之类世界顶尖极大学,并有众多学子到美国留学;当然也知道美国的“9·11事件”,知道美国的种族问题和其他负面消息。可以说中国人对美国的政治、经济、文化、教育、体育等已经颇为了解,而且这种了解是全方位的。

美国人对中国的了解程度究竟如何?

美国老百姓没有中国人“放眼世界”的热情,他们的注意力仅限于国内,对国际事务的兴趣不大。我看过美国的电视节目,除了美国国内事务,只会播出有关俄罗斯、欧洲和巴西等国的新闻。只有在与美国的利益发生冲突时,这些国际事件才会吸引美国公众的眼球。

据有关资料显示:有一半的美国人不知道或不能确认台湾是否为联合国成员,有相当数量的美国人不知道中国是美国15大贸易伙伴之一等等。美国公众对中国的认识实在有限,他们只知道在遥远的地球的另一侧有一个很大的国家,人口众多,历史悠久,是一个出产故事的地方,在提到中国时最有可能想到的是长城、龙、熊猫还有中国功夫,对现今中国的事物几乎一无所知。

因此想让美国公众对于中国的认识更加客观化、全面化,将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当然,这些准备领养中国孤儿的家庭另当别论,他们对中国关心的热情正高,在出国前也“恶补”了一些有关中国的知识,但由于地域、种族、文化、价值观的巨大差异,他们对这次特殊而又事关重大的旅程怀有一种期待、兴奋、茫然而又忐忑不安的复杂心理。

在那片土地上,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他们的旅程会顺利吗?他们会领到称心的孩子吗?

1、一个“墨”字做封皮的日记本

布鲁斯先生是一位中学音乐教师,他有一个厚厚的日记本,墨绿色的硬壳封面上书一个大大的“墨”字。

今天,在飞越大洋的飞机上,他郑重地启用了这个日记本。该写些什么呢?

他的第一篇日记是写给未来的女儿美力的信。

美力,是布鲁斯亲自给女儿取的名字,中文的,本来他有一本专门给孩子取名的中文书,但觉得太机械,缺少创意,所以搁置不用。他学过中文,粗通起名的诀窍,他决定为女儿起一个最吉祥的名字。美丽是不言而喻的,他见过女儿的照片,无论按美国还是中国的标准,都是最美丽的,他用美与丽的几个谐音字拼接,美黎,美梨,他都试过,但觉得意犹未尽,最终还是选择了美力,美丽而且有力量,是一个复合词语,表达一种美好的祝愿。孩子来自广西柳州,所以按中国人的习惯,还要冠之以姓,那就姓柳吧,柳美力。只是对于美丽而有力量的柳树来说,孩子显得太娇小了。但他相信孩子很快会长大,长成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柳树。

在飞机上布鲁斯非常兴奋,企盼尽早来到中国,见到朝思暮想的孩子。他企望上天保佑女儿,与他们共同享受平静的生活,在信的结尾处,他工工整整地写道:“女儿,我们就要见面了。”

布鲁斯比其他领养者提前3天来到北京,住在一家宾馆。他起得很早,想看一看这个城市到底是什么样子。扭秧歌的老太太,满街筒子滚滚的自行车洪流,还有倒着走路的晨练者都让布鲁斯感到新奇。

虽然他已经在照片中见到过孩子。但毕竟是平面的印象。他在想,现在孩子该是15个月大,孩子长成什么模样了?自己见到孩子心情又将如何?

布鲁斯与夫人终于见到了他们的美力,那是在南宁市的一家宾馆,他们等在电梯门口,一共有8个家庭,心情都很紧张,他们不知谁家的孩子会先从电梯口出现。美力是最后一个出来的,也是其中最小的一个,当时正在哭,脸上全是眼泪。但一眼见到未来的爸爸妈妈,哭声马上止住了,好像有一种神奇的亲和力。布鲁斯把孩子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孩子是那样小,好像一碰就要碎了一样。

美力当时穿一套粉红色的毛衣毛裤,是临时抚养她的中国妈妈给她织的。有趣的是,这几个被领养的孩子非常有礼貌,见了陌生的外国人,不但不拘束,还向他们摆摆手,打招呼。

布鲁斯在柳州有个中国朋友,英文名叫丽萨,在他们动身去中国之前,丽萨从中国寄来一盘录音带,全是哄小孩的话,当然是汉语的,在飞机上布鲁斯一直反复地放,专心地听、记,现在派上用场了。

从南宁到柳州的大客车上,布鲁斯紧紧地抱着宝贝女儿,他听说,让孩子和父亲亲近不是一件易事,一路上,抱孩子的总是布鲁斯。现在,美力趴在他身上睡着了,脸蛋紧贴在他的胸膛上,嘴角流出的涎水,把他的衬衣都洇湿了。布鲁斯在向我描述这个细节时,仍然沉浸在往事的回忆之中,幸福,神往,他知道,从那一刻起,孩子已经接纳他这个父亲了。

布鲁斯和同行者到过南宁、柳州,还有桂林,看了少数民族表演,几个老外还登上舞台,和中国人一起表演节目。

不过也有让他不太舒服的事情,在广州他看见有人在吃蝎子,在桂林坐船的时候,有人让他喝蛇泡的酒,他拒绝了,他是素食主义者。

布鲁斯先生指着日记本说,这将是我送给孩子的一件礼物,但不是现在,而是在她长大的时候,因为日记还在继续。他希望将来孩子能仔细阅读这本日记,看一看自己亲身经历却无法回忆起来的事情,还有爸爸妈妈当时的心情。

布鲁斯太太笑着对我说:如果你也有日记本送给儿子就好了。我说,当然很好,可惜现在来不及了。

布鲁斯夫妇自己生有一个女儿,叫朱丽叶,领养美力时也一同前往。日记本中专有一页留给朱丽叶,我见到了她写给未曾谋面的妹妹的这封信,字写得歪歪扭扭,有的字母还写反了,那时朱丽叶只有4岁。

4岁的朱丽叶字写得不好,但记忆力极佳,当时的情景回忆得分毫不差,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2、趴在怀里的孩子昏迷不醒

玛丽于1996年启程去中国,同行的还有姐姐。由辛辛那提出发,在洛杉矶转机,再飞往香港。这个团一共有18个家庭,是个不小的团队。在香港会合后,一起前往南宁。

玛丽领养的孩子叫尼卡,当时只有10个月。玛丽和几个同行者完全没有意料到,也是十分尴尬的场面出现了:与尼卡同时被领养的孩子见到这些陌生人后拼命地哭叫,哭叫的声音很大,双手紧扣住保育员的脖子,她们不想让这些人抱走,甚至不许碰一下。这个场面令人心碎,玛丽心灵受到很大的震悚,她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相貌,身上的气味,语言与说话的方式都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保育员差别太大,这些孩子不习惯,不适应。孩子再小,也是有情感的,她们不知自己将来的命运,也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

回到旅馆后,玛丽和其他领养家庭把孩子们集中在一间屋子里,然后悄然离开,让孩子们单独呆在一起,也许这样会更习惯,更舒适一些。

听到这里,我怦然心动,他们完全可以置孩子的反应于不顾,再哭再闹是暂时的,早晚会“归顺”大人。但他们没有把自己的意志强加给孩子,平等相待,尊重孩子的感情,这种处理家庭关系的方式是始终如一的。

尼卡病了,病得非常厉害,发高烧,趴在玛丽身上一动不动,经随团医生检查,孩子患了肺炎,如此重病,还能带走吗?孤儿院主动提出可以给玛丽调换一个孩子,但玛丽拒绝了,她说,不用了,她就是我的孩子。

玛丽不知道中国方面对孩子和美国家庭是怎么配对的,也不知道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孩子,但她相信中国一句话:总会有老天爷来眷顾的,这个孩子本应该属于你。我问,这是不是中国人所说的运气,她略有迟疑,看来并不完全赞同这种说法。我又说,是缘分,她重重地点头说是,看来这个说法更恰当。英语“是”的发音为“叶斯”,但在语气加重时变成了“亚斯”,连我这个不懂英语的人都能感觉出其中的感情成分。

让玛丽没有想到的是尼卡的病情如此严重,肺炎,高烧,以至伤及了大脑,语言中枢受损,学话阶段遇到了困难,直到上学时还有语言障碍。后来她带孩子看医生,进行语言治疗训练,慢慢地语言能力赶上来了,现在已经基本正常。

我问玛丽,能不能自己挑选孩子,玛丽回答,一般来说是没有选择权的,确切地说给你哪个是哪个。对于这些美国人来说,见到孩子的那一刻是最激动人心的,也是最揪心的,与见到自己刚出生的孩子时感觉一模一样。

此后玛丽又相继从中国领养了两个孩子,老二是1998年在广东阳春领养的,领养时更小,只有8个月,叫佳佳,今年6岁半;老三是2000年在湖南娄底领养的,领养时10个月,名字叫贝卡。

3、艾琳有两个贴身翻译

艾琳到达北京的时间是2001年5月7日,一共停留了3天,头一天倒时差,然后出去游览,她来到了长城、天安门和故宫。她对北京有个总体评价:是古老与现代的结合体。公公婆婆也一同前往,艾琳说自己占了大便宜,整个团里只有一个翻译,但她一个人就有两个,因为公婆是华人。所以能去别人想去又去不了的地方,可以逛大街、钻胡同,到小餐馆吃北京的特色小吃。公公婆婆当年是从上海去印尼,然后到美国的。艾琳的丈夫出生在印尼,后随父母到美国,在美国长大,只会说很少的一点儿汉语。

后来他们从北京来到云南昆明,昆明是一座春城,是一个具有独特风情的边疆城市。说起领养云南的孩子,艾琳一直心存感谢,因为在填写家庭研究表格时,她和丈夫都写明“喜欢户外运动,酷爱登山和旅游”,她一直认为中国收养中心充分考虑了他们的爱好,才给他们选中出生在大山里的孩子。

当艾琳把孩子抱在手里的时候,眼泪一下子淌了下来,而且长流不止,心情十分激动,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涌遍全身,这就是母爱吧!当时孩子只有11个半月,艾琳自己没有生过孩子,这是平生第一次抱这么小的孩子!

艾琳领养孩子过程顺利,心情也很愉快。昆明是著名的旅游胜地,是世界上自然风光最美的地方——向导是这样对他们说的。他们游览了石林,八百里滇池。当然不忘爬云南的大山,云南的山险峻陡峭,非常刺激。中方还组织他们参观少数民族村寨,领略中国少数民族地区的民风民俗,鲜艳奇特的服饰给她留有深刻的印象。但此时已经与在北京时候大不相同,手里有了孩子,很多行动受到限制,以前他们两口子酷爱旅行,今后生活方式要改一改了。

艾琳给女儿取名麦瑞。她领养的第二个孩子来自广东清源,取名伊丽莎白。

麦瑞是在3个月的时候被遗弃的,伊利莎白则是在出生的第二天就被遗弃了。艾琳在说到遗弃问题时口气平和:3个月才被遗弃说明孩子的父母怕孩子活不了,尽可能地多养了一些时间,养得大一些;老二被扔在孤儿院旁边,是想尽快被人发现,有人抚养。艾琳和丈夫认为,扔掉自己亲生的孩子是一件痛苦至极的事,很难下决心,必然经过反复的思想斗争。她经常给孩子们讲他们生身父母的事情,但从没有埋怨之意,总能给遗弃找到理由,比如因为独生子女政策,或者是中国有重男轻女的传统观念。

艾琳的如此解说,不仅仅是教育子女的策略,而是一种思维方式,深植于美国文化土壤之中,这就是宽容、平和、善意地看待这个复杂的世界,而不是种植仇恨,培育狭隘,这种理念对儿童的成长极为有利。

为什么领养两个孩子呢?艾琳的解释是不想让孩子孤独,她还想再收养一个,但丈夫还有些犹豫。

四、超越国界与种族的爱

据报道,美国抚养一个小孩,从出生到大学毕业一般要花费15万美元。钱是有价的,但母亲花在孩子身上的心血是无法用金钱计算出来的。

1、艾琳——孩子给我的要比我给她的还要多

我和艾琳会面地点在一家咖啡馆,这是一天上午,街上很静,这家咖啡馆里也很静,播放的音乐很柔和,人不算多,说话声音也不大。

我把录音机摆在桌上,说,我需要录音,可以吗?她说没关系。

艾琳领养的两个孩子身体非常好,很少得病,老大麦瑞领回来时曾经闹了两天病,但很快就好了。这个孩子身体一直很好,性情也平静,不吵也不闹,不让大人操心。

老二伊丽莎白属于那种很“矫情”的孩子,一宿醒八九回,醒了就闹,就哭,哭起来就没完。所以头半年艾琳把被褥铺在孩子床边,睡在地板上,因为孩子醒来一睁眼就要看旁边有没有人,没有人更会大哭大闹,如果妈妈在身边就会安静许多。现在这两个孩子仍然和他们住在一间屋子里,让孩子离他们更近一些,等到明年才会与孩子“分居”。

老大发育慢一些,18个月的时候才能站立。那段时间,艾琳经常陪孩子画画、读书、玩拼图游戏。麦瑞直到现在仍然喜欢画画、读书,性格文静。老二性格截然相反,一会儿看电视,一会儿把电话拿起来,一会儿又会踢狗一脚。一本书看两眼就会扔掉,是坐不住的孩子,话说得还不太利落,已经在后院踢足球了。说到这里,艾琳颇为感慨,孩子的性格竟有如此之大的反差,这些应与他们夫妇没有关系,是先天的,她不知孩子的生身父母性格如何,但肯定是继承了父母的基因,其实即使亲生的姐妹性格都可能不一样,何况这种领养家庭。性格是一辈子的事,对她们将来的学习,事业,发展都会有重大影响。

谈到教育孩子问题,艾琳说,中国人管教孩子很严格,就像自己的公公婆婆一样,什么都想管,管完了儿子,又想管孙女。她不同意公公婆婆的教育方式,但也不同意放任自流。她觉得中国孩子学习有动力。相比之下,美国孩子的动力小得多,只有家长督促才会去学一学。她经常和孩子们在一起做作业,教她们数数,做算术题。艾琳很看重教育,这一点很像中国家长。她认为美国学校强调孩子自由发展已经到了不适当的程度,教育标准定得太低,应该往上提一提。艾琳经常听到有人夸奖孩子小提琴拉得好,足球踢得不错,颇不以为然,还是先把书念好再说别的。

艾琳出生于一个很小的镇子。小时候家庭生活清苦,必须努力学习,获得奖学金,才能把大学读下来。今天的成就来源于个人奋斗。现在她们属于富裕家庭,但不希望孩子觉得钱是树上结出来的,不劳动就会有收获,必须靠自己努力。

我说,在抚养孩子过程中,付出了很多,但你们得到了什么回报?

艾琳大声说,我每天都得到回报,得到奖励。工作一天,回到家里,两个孩子都会争着抢着亲你,拥抱你,真是太幸福了。看着她们一天天长大,想想刚刚把她们领进家门的时候,她们是那么小,而现在都长这么大了,很有成就感。自从收养这两个孩子后,就会用孩子的眼光看待世界,孩子是天真的、纯净的,也是弱小的,她们渴望得到保护,得到家庭的爱,而我做到了,付出也是幸福。孩子给我的比我给孩子的还要多。

这时她突然反问我,你从孩子那里得到了什么?

我记得当时是这样说的,我是个很传统的中国人,抚养孩子是我的责任和义务,我觉得孩子就是我生命的延续,是我的一切。当你看见一个高大的孩子站在你面前的时候,还有比这个更高兴的事情吗?

艾琳高兴地连连点头,她深有同感,她仔细地看着我的孩子。我能读懂她的眼神,她可能在想,什么时候,她的两个女儿也长得像我儿子一样高。

我问她,两个孩子肯定拖累了你们的工作,你们是怎么安排的?

艾琳说,丈夫有两份工作,可以灵活掌握,而且公司是自己的,工作时间比较灵活。丈夫叫菲律普,目前有两个公司,一个做IT,规模不算大;另一个是房地产公司。丈夫属美国中小企业家,事业是很成功的。

艾琳做计算机系统。这是美国比较大的一家公司,年收入100多亿美元。她是辛辛那提分公司的负责人。每年辛辛那提分公司的销售额在5000万美元左右。不过这个行业里中国的产品越来越多了。

他们两口子都是成功人士,但不想一辈子工作,预计15到20年之内退休。她今年37岁,丈夫40岁。现在攒一些钱,然后安享晚年。

艾琳是这个城市收养国际儿童中心的负责人,我向她请教:中国孤儿在美国的现状如何?

艾琳思索了一会儿说,据我所知,大部分孩子都得到很好的照顾,像我们这样的家庭是非常普遍的。上次在肯塔基农场,你也看到了,多数家庭都非常幸福。当然也有父母离异的,还有父母去世的,孩子就比较困难了。不过这种情况在非领养家庭也会出现,是无法预料的事,估计你们中国也不会少。

负责这个工作的社工人员在孩子领养6个月后都要到领养家庭来一趟,访一访,看一看,还要写两次报告给中国政府,报告孩子的生活状况。曾经有过这样一件事,中国领养中心曾寄给西班牙驻北京大使馆一份通知。通知说,自2001年12月1日起,将拒收来自西班牙的领养儿童申请案,理由是大多数西班牙领养家庭未遵守领养中国儿童手续中的一项必要条件。这个条件是领养家庭一年得寄回一封有关儿童近况的报告。而在1999年及2000年间,西班牙家庭领养了330名中国儿童,总计应当收到660份报告。然而实际上仅收到185份。一位中国负责人说:“外国人领养我们孩子的善举,我们应当表示感谢,但我们必须知道他们出去后的真相,保证他们应有的权益。”

艾琳不仅自己领养了两个孩子,还帮助其他有这种愿望的美国家庭。有12个家庭在她的帮助下领到了可心的孩子。她热衷于这件事,不过艾琳由衷地说,在这方面玛丽做得更好。

艾琳最后向我表示,如果你这篇文章能够发表,请把书刊寄给我。中文的也行。我希望孩子的生身父母知道这些事情,知道孩子的现在状况,同时希望把这些故事讲给中国人听。

2、玛丽——家庭托儿所

和玛丽女士见面,是在农场中秋活动的两天后,在她公司的办公室。这个公司属于玛丽的父亲。谈话间,玛丽的父亲曾出现过一次,与我互致问候。这是个脸色红润,身体硬朗而又快活幽默的老人。玛丽这一辈有4个女孩子,有2个男孩子。除了一个妹妹到外面发展,其他5个全在父亲的公司上班。公司的业务是开发房地产,以及房屋销售及出租。

这是一间不大的办公室,但很整洁、明亮,屋里摆放着沙发、书柜,墙上悬挂着几个镜框,里面镶嵌着房屋的蓝图,业务范围一览无余。

玛丽个子适中,身体很结实,穿一件蓝色运动服,内衬白色高领线衣,年龄应该在40岁往上。她表情沉静,说话声音不高,语速也不快,每说完一段话,就主动停下来,静静地等着翻译。

在我采访过的美国家庭里,玛丽领养的孩子最多,3个,为什么领养了3个?玛丽说,她有一个大家庭,兄弟姐妹共6个,感情很好,感觉更好,可以互相帮助,包括抚养孩子,如果将来自己有不测,兄弟姐妹可以帮助抚养。

因此玛丽也希望自己的孩子多一些,这样孩子不会感到孤单,虽然有表兄妹,但毕竟不是亲姐妹。玛丽满足地说,上天非常照顾我,让我有了3个孩子。

玛丽有个姐姐,姐俩的孩子放在一起抚养。对孩子来说,她们姐妹俩是共享妈妈。因为公司是父亲的,工作相对自由一些,你上两天班,由我看两天孩子,然后再轮换,直到最小的孩子贝卡4岁的时候,玛丽才恢复全职工作。这种状况持续了6年时间。

我见到过这样一张照片,是2004年夏天孩子们出去游玩时拍摄的。照片布局非常别致,包括姐妹两家的孩子,依次坐在台阶上,按年龄大小排序,在这些孩子中,玛丽的大女儿尼卡坐在最高的位置上。这些孩子很融洽地一块儿玩,一块儿长大,就像在托儿所一样。

玛丽清楚地记得孩子们成长中的每一个细节。尼卡4岁的时候,和表妹爱玛在一起玩,竟把爱玛的马尾辫剪掉了。但爱玛根本不在乎。爱玛可以不在乎,但玛丽不能不管,不过尼卡也剪了自己的头发,也算扯平了。这件事并没有影响两家大人的关系,当然还有一个原因,这件事发生在爱玛家里,当姨妈的自然也就无话可说了。谁知后来尼卡又一次把爱玛的头发剪掉,而且还有爱玛丢了马尾辫的照片,立此存照,将来也是抵赖不掉的。只是可惜了爱玛那头金黄灿烂的秀发!后来大人就把剪子藏得很高,让孩子们够不着。

听孩子一起谈话很有趣,中国孩子希望自己有金头发和蓝眼睛,但美国孩子觉得黑头发、黑眼睛更漂亮。孩子从小在一个屋顶下长大,彼此的歧视根本无从谈起,周围的邻居也从没有对这3个中国孩子另眼相待。甚至尼卡和佳佳在很长时间以为爱玛也是中国孩子。爱玛非常羡慕收养的孩子,竟为自己不是收养的孩子而自卑。

凡是有中国孩子的活动,爱玛都要参加,而且一定要和3个中国姐妹一样,穿上中国服装。她还和尼卡一起上过中文学校。爱玛羡慕领养的孩子是事出有因的。在这个家庭里,她是唯一的另类。爱玛家有4个孩子,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只有她是亲生的,另外3个都是收养的美国孩子,来自美国肯塔基州。收养的美国孩子一般年龄都比较大,两个男孩被收养是因为受到家庭虐待,女孩是因为母亲吸毒,而且在怀孕期间也没中止,所以这个女孩有典型的毒品婴儿症状,生下来就有吸毒反应,很长时间才治好。

大女儿尼卡是妈妈的好闺女,和妈妈最亲。她什么时候都要知道妈妈在哪里,是妈妈的小尾巴。二女儿佳佳是个很安静的女孩,经常静静地看着周围发生的一切,很小就能够自己穿衣服,非常自立。自己的事自己干,是最可爱的一个,所有的人都喜欢她。佳佳小时候,胆子很小。第一次送她上学前班的时候,死死地抱着妈妈的腿不肯去。玛丽对孩子的性格很担心,经常到学校观察,佳佳所在的那间教室有个窗口,家长能看见孩子,但孩子看不见家长。有一天,玛丽看到佳佳和其他孩子在一起唱歌。其中佳佳的声音是最响亮的,她悬着的心一下子放了下来,她欣喜地发现,女儿是可以和别人交往的,是有自信心的。这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从此孩子每天都高高兴兴去学校,玛丽也可以安心上班了。

贝卡刚来到这个家庭的时候只有10个月大。这可是个不省心的孩子,爱哭,一哭就是几个小时,没有眼泪,干嚎。但第二天醒来,一睁眼就会笑,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她还有个小毛病,好偷小朋友的玩具。这个孩子胆子很大,4岁就能骑两个轱辘的自行车。而佳佳在7岁时还骑不好。吃饭时,自己的吃完了,就会去吃其他小朋友的,外公的酒她端起来就喝,连问都不会问一声。今年春天玛丽教孩子们游泳,池子里一个人也没有,贝卡扑通一声就跳进水里,根本就不戴游泳圈。有一种小孩子玩的攀岩游戏,一面25米高的墙,爬到顶上把铃按响才算完成任务。贝卡毫不费力就爬了上去,把电铃声按响了好几次,她这才利落地爬下来。4岁孩子能够做成这件事的,只有她一个。这个孩子还喜欢出风头,总想装成大人样子。当她6岁时,总说自己已经10岁了。玛丽估计,14岁的时候,她就会开着汽车满处跑了,而法律规定是16岁才能开始驾车。

3、美力有个美国姐姐

去布鲁斯家是10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天已经黑透了,路程很远。进入布鲁斯先生居住的小区时,已是晚上9点钟。小区有灯,但不甚明亮。门牌号码分辨不清,而且不连续,但我们很快找到了布鲁斯先生的住处,因为在一家门口的脚垫上,见到了4个中国字:出入平安。这个家庭肯定有中国背景。

按响门铃后,来给我们开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这是个非常漂亮的白人小姑娘,并不是想象中的中国孩子。我们有些迟疑,以为敲错了门,小姑娘示意让我们进屋。这时一个白人妇女从楼上走下来,后面跟着一个中国面孔的小姑娘,我一眼认出了这就是我们见过的美力,此时布鲁斯先生也从楼上走了下来。

美力性格有些腼腆,一直没有吭声。但金发小姑娘却很活泼,十分兴奋,嘴一直说个不停,是那种“人来疯”的孩子。

我们在布鲁斯家的客厅落座。这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的住宅。在此之前,我已经去过几个美国家庭,布局大同小异,美国人的客厅布置与中国人有些区别。他们不是紧靠墙壁摆放家具,沙发与茶几摆在屋子中间,可能与房子宽大有关。美国人的住宅大多为二层独幢小楼,卧室一般在楼上,一楼是一个打通的客厅,非常大。我见到的几个美国家庭,不如中国人那样注重收拾房间,东西摆放比较凌乱,儿童玩具散落好几处,也许有孩子的家庭都是如此。

布鲁斯和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但今天的布鲁斯先生竟没有在农场见面时的热情奔放,倒有了几分矜持,也许这才是他的性格。他郑重其事地送给我一件小礼物,是一本中国古诗词。打开一看,是本图文并茂的小册子。每页的版面上面有一句成语;中间有一幅画,这幅画具有中国工笔画的风格;下面是英文注解。其实我觉得叫中国成语更合适,这本小册子是美国出版的。

白人小姑娘主动坐到我身边,但美力却紧贴着母亲,不离半步。

布鲁斯太太介绍说,大一些的姑娘叫朱丽叶,是亲生女儿;小姑娘你们认识,叫美力。

我问:你们俩谁大?

当然是我大,我是姐姐。抢着回答的是朱丽叶。

我又问:妹妹好不好。

好!

我问:你们吵过架吗?

答:经常吵。

我问:你们俩谁厉害?

答:我厉害,她吵不过我。又说,有时我不理她,把她晾在一边。

我说:你欺负妹妹?

答:我会说对不起!

我问:美力英语说得好吗?

答:好极了。

我又问:你们在一块玩什么?

答:今天晚上我们玩姐妹游戏,姐姐当妹妹,妹妹当姐姐。美力假装9岁,我只有两岁。

我好奇地问:你能听“姐姐”的话吗?

答:不听,她让我干什么我偏不干。

我笑了:她是“长官”,你是“士兵”,你应该服从。

朱丽叶不服,我是长官,她是士兵,因为我比她大。

整个对话中,朱丽叶抢着说话,美力始终一言不发,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

这时,我注意到美力身上穿了一件小T恤衫。上面有一只憨憨的大熊猫图案,还配有几行中国字。布鲁斯太太说,这件衣服是从中国长城买来的,美力刚穿的时候一直到小腿,现在正合身。

朱丽叶不甘寂寞,说,我去过长城,还照了照片,我把腿抬得很高。

这时,布鲁斯太太说,太晚了,她们得睡觉了。朱丽叶和美力却意犹未尽,没有离席之意,母亲硬把她们拖走了。

两个孩子向我们道了晚安。

布鲁斯今年48岁,太太46岁。

美国家庭领养孩子时,希望孩子尽量小一些。这样更容易适应新的环境,新的家庭,更容易学习另一种语言。美力进入这个家庭时已经1岁零3个月,会说话了。认识很多东西,比如牛奶,只是发音奇怪,问了别人才知道是汉语。布鲁斯曾担心美力学习英语会有障碍,但这种担心是多余的,美力学习语言能力非常强,掌握的词汇量已经超过她的实际年龄,教她的老师赞不绝口。现在每天都有进步,每天都会增加词汇量。虽然说话时有很多语病,但大人不但不去纠正,反而大加赞扬,不能让孩子怀疑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有其他方面的能力,保护孩子的自信心。他们相信随着年龄增长,孩子会自我纠正。

布鲁斯的作法很值得中国家长借鉴。俗话说:好孩子是夸出来的。这次来到美国,在一次闲聊中,儿子对我说出了憋在心里10多年的话:我很少得到您的表扬,最受不了的是总好拿别人家孩子的优点比我的毛病,您知道我的感受吗?很伤自尊心,自信心也没了,那一刻真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是。这句话让我半宿未眠,反省了很长时间。

布鲁斯夫妇让孩子们尽量亲近大自然,经常带孩子出去野游、野餐,带孩子去农场,看农场饲养的各种动物,用手去抚摸山羊,牛,还有其他动物。所以美力从小就喜欢动物,更不怕动物。

辛辛那提是座美丽的城市,空气永远那么透明,阳光强而且亮,天特别蓝。这种蓝色,我只在长白山的天池上空见过。到处是草坪和树木,而且在市内有森林公园,占地面积很大。城市中最常见的小动物是松鼠。走在街上,你会随时与松鼠打照面。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常见到路边的动物头像,这是提醒司机,不要撞到动物,以免引发车祸。布鲁斯居住在一个漂亮的富人区,这里林木茂盛。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小区里竟有鹿群出没。经常在路上看到三五成群的鹿在悠闲地散步。美力总是第一个发现鹿群。看见鹿群后特别的兴奋,然后就指给大家看。住宅区里也有鹿经常光顾,有时一两只,最多的时候有七八只,都是野生的。

对于世间万物、自然现象,他们有意让孩子去适应。打雷下雨的时候把孩子带到屋外,讲雷电形成的原理,告诉这是正常的自然现象,没有什么可怕。打雷就像日出日落、刮风下雪一样,当然打雷的时候还是要抱紧孩子。

布鲁斯在一所高中当音乐教师。学校离家只有1英里,他每天骑自行车上班。布鲁斯太太也是音乐老师。美力来到这个家庭后,家务负担加重,她不能再到学校给学生上课,只能请学生到家里听讲。她的专业是长笛,现在孩子大了,她也可以到学校上班了。在说到自己职业的时候,布鲁斯用汉语说,我是音乐老师。但说到专业的时候,汉语明显不够了,只好改用英语,还要借助手势,又把地球仪搬来,指明位置,是加勒比地区。我后来弄明白了,他打的是一种加勒比地区的铁鼓。

美力的性格敏感。关于这一点,布鲁斯和太太早有察觉。这也是美国孩子中不多见的性格。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布鲁斯故意说了一些冒傻气的话。美力一本正经地加以纠正,大家都笑了。美力却哭起来了,她说没有想让大家发笑,没有得到预期的结果,大家肯定都在笑话她。

这时,布鲁斯太太下楼了,立刻加入到谈话之中。她性格很是爽快,似乎比丈夫更健谈。

她说,从性格上看,美力显得内向一些,是慢热型。如果有客人来了,她一开始会躲得远远的,但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就会发现,美力先是走得离你近一些,不一会儿就悄悄坐在你身边了,再过一会儿又会主动和你搭话了。可惜你们来得太晚了,她又得睡觉,没有给她充足的时间表现。其实性格也是可以变化的,现在她的性格正朝着姐姐的方向发展。

布鲁斯太太说,美力漂亮、幽默、聪明,也很敏感,敏感是艺术家的特质。美力爱唱歌,天天唱歌,有时自己还能编词。除了天赋以外,也许就是这个家庭环境的熏染,因为母亲是吹长笛的,父亲是搞打击乐的,姐姐正在练习钢琴,美力爱唱歌也是很自然的事情。刚刚听过的曲子,马上就能哼唱出来,甚至加进一些新的旋律。那次美力拿起一本书挟在脖子上,右手又拿着一支笔,在书上画来画去。布鲁斯太太一看就明白了,这是在摹仿拉小提琴,她很吃惊,家里并没有小提琴。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是在外面学来的。他们决定明年送她去学习小提琴。

我向布鲁斯先生提出了一个问题:你是教师,教育孩子是专家,你希望美力长大了做什么?

布鲁斯沉吟片刻说,这个问题还没有仔细想过,从现在趋势看来,像是个工程师的材料,喜欢搭积木,好把东西拆开,再装上;又像个音乐家,器乐和声乐都爱好。其实,我们不会刻意让孩子去做什么,更不会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孩子,因为孩子太小,只有4岁,4岁孩子的爱好能说明什么?将来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孩子快乐!

布鲁斯是我的第三个采访对象,那么,我听到“让孩子快乐”的话也是第三次了。初听这句话时很不理解,很玄虚,进而觉得他们说话不实在,模棱两可像外交辞令。但是当一次又一次得到同样答案的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他们的回答是严肃的、负责任的。

在中国,望子成龙,已经成为父母难解的结。包括我自己在内,对孩子的期望值颇高,目标明确而具体,念什么学位?本科、硕士、博士,直到无书可念为止。从小对孩子实行高压政策,拿高分,考名校,全部纳入这个总目标之下。与此无关的东西,包括生活技能,交往能力,都是无关紧要的,都要统统为总目标让路,孩子的天性,快乐,就这样被无情地剥夺了。

中国人活得太沉重了,无论是家长还是学生。

这时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11点了,便起身告辞。布鲁斯太太认真地说,刚才朱丽叶和美力临睡前说,让你们两个人住在我家,她们非常喜欢你们。

我听了心里一动,真是两个可爱的孩子,祝她们做个好梦。

4、两个坚强的孩子

采访塔米已经是10月下旬的一天,这时距我离开辛辛那提只剩下几天时间了。深秋的辛辛那提已是一片五彩的世界,枫树虽不是这个城市的市树,但并不影响枫叶把城市点染得十分漂亮。鲜红,金红,暗红,红得很有层次,特别是巨大的枫树下面一丛丛通红的落叶,简直就像炉膛里燃烧的火苗。

再过几天,也就是10月31日,是美国的万圣节。家家门口悬挂着各种妖魔鬼怪偶像,有的很像我国的无常鬼,还有一架架的骷髅。美国有一部电影叫《群魔乱舞之万圣节》。这些形象在我国给人的感觉是阴森恐怖。可这里却习以为常,可以做饰物,当摆设,超市的橱窗里居然摆有本·拉登的头像。有的女大学生还会佩戴鬼骷髅的耳环。虽然看似恐怖,但却显得戏谑,轻松,喜庆。由此可见中美两个国家文化差异太大了。万圣节一过,人们就开始企盼感恩节、圣诞节乃至新年了。

我们找到了塔米的住处。由于时间还早,就开车在小区里兜起了圈子。美国人守时,见面需要预约。不速之客不会受到欢迎。但是必须在预定的时间准点到达,早和晚都会被视为不礼貌。谈话时间长短也是事先约定的,如果延长时间,需要得到对方同意。

有意思的是与塔米紧紧相邻的两家都很“关心国家大事”,关心美国大选,门前草坪上都戳着牌子,一个挺布什,一个支持克里。真想问问塔米,这两家是如何处理邻里关系的,会不会辩论,会不会吵架?

等我们转回塔米家的时候,正好一辆红色的轿车驶进了她家的车库,驾驶这辆车的是个年轻姑娘,我猜测,可能是塔米的大女儿吧!

我们下车去按电铃,出来的还是这个年轻的姑娘,身材高挑,非常漂亮。一问,她就是塔米,让我吃惊不小。因为前三个采访对象,玛丽,艾琳,还有布鲁斯,都是中年人,因此想像中的塔米也应该是个中年人。此前我并没有见过塔米,农场中秋节活动她没有露面。我仔细打量着塔米,想找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但仍然找不出来,怎么看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

就在这种疑惑心情中我们走进了塔米的家,真是个热闹的大家庭,屋里一共有3个孩子,一个白人小姑娘,五六岁模样,另一个年龄近似的小姑娘,一头黑发,是和我们一样的面孔,更有一个小小子,也是中国孩子模样。在美国家庭领养的中国孤儿中,男孩子十分少见。

我第一句话还是道出了我的疑惑:我把你当成了塔米的大女儿,谁知竟是你本人。塔米听了,一下子笑了起来,非常开心,被人誉为年轻,中国人高兴,美国人也高兴。我说的是实话,但也有恭维之嫌,而且比较艺术。

笑过之后,塔米告诉我,她今年已经32岁了,是4个孩子的妈妈,亲生的孩子有两个,领养的两个。大女儿凯尔西没在家,上学去了,这个是二女儿凯瑟琳,三女儿叫贾克林,4岁半,小子贾克比最小,今年也有4岁了。介绍完毕,她讲了这样一件事,在领养第一个孩子贾克比的时候,也就是两年前,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当时她已经进了30岁的门槛,刚刚具备领养中国孩子的资格,但丈夫比她小9个月,没有达到中国收养中心“夫妻共同收养,则必须双方都年满30周岁”的规定,没办法,只有熬时间,耐心等待。

塔米是我此次采访中比较特殊的一个,因为她领养的是残疾儿童,而且是两个。在此之前,我已经知道,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孤儿的时候,自己是没有多大主动权的,领养什么样的孩子,往往靠的是运气,或者说是缘分。也许塔米运气不好?摊上了残疾儿童?

我是怀着极大的兴趣采访塔米一家的。

我问:你领养残疾孩子,是主动提出来的,还是碰上的?

塔米说,是主动提出的。她和丈夫在结婚前就有一个愿望,将来要收养一个孩子。结婚后他们生养了两个女儿,活泼,漂亮,而且健康。不过他们收养孩子的念头并没有打消,只是有了一些变化,他们收养的孩子一定要有残疾。

我问:在领养的儿童中,残疾儿童的比例有多大?

塔米说:每年有5000个孩子被美国家庭领养,其中残疾儿童可能有800~1000个,不过没有什么根据,是我的推测。

我问:都是什么样的残疾?

塔米说:残疾程度差别很大,最轻的只有胎记,严重的有痴呆的,还有肢体不全的。

我问:你为什么领养有残疾的孩子?

塔米说:因为我已经有了两个健康的女儿,这是上天的恩赐,为了报答,就要领养残疾儿童,让他们得到幸福。

我仍然不解,我觉得两者之间并不构成因果关系。

大概塔米看出我的困惑,又解释说,我觉得孤儿的命运不是太好,残疾孤儿的命运更糟,很少有人关心照顾他们。我要给他们一个家,就像有亲生母亲一样,让孩子得到母爱。

我问:领养残疾儿童有什么特殊要求吗?

塔米答:领养残疾儿童的大部分家长都是自己生过孩子,也养过孩子,有抚养孩子的经验,否则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她的回答使我陷入沉思,我总觉得她的回答过于简略,并没有给我一个期望的答案。也许我们生活在不同的国度,有不同的价值观,我很难理解她简单话语中的深层含义。或者她给我注入的信息太生疏、太费解,我还要消化一段时间。

在国内如果你做了一件什么事,人们总好问:“啥意思?”这是我所居住的城市正在流行的口头禅,就是什么目的,什么企图,有很强的功利性。如果你说没“啥意思”,人家会觉得你“不够意思”,因为你不说实话,城府深,无利谁也不会起早。回国后我也曾和周围人谈起美国人领养中国孤儿的事,也有人问“啥意思”,并做出种种推断。我们好以己度人,动辄以自己的思维方式去评判其他民族的文化,甚至武断地加以批判,其结果必然格格不入。

贾克比残疾在什么地方?在他的唇上鼻下,有一道刀口,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原来是兔唇。当然做过手术后,除了颜面上有些痕迹外,其他一切正常。

女孩贾克林,比贾克比大半岁多,但来到这个家庭却比弟弟晚了一年多,胖胖的,脸色很不错,在屋里走来走去,即使母亲说明了病情,也仍然看不出有什么不正常之处。

但塔米说,其实女孩的病情才是最严重的,她让孩子趴在自己大腿上,撩开孩子的上衣,让我看横贯背部一道长长的刀口,还有头部的一个伤疤,这个孩子经历了两次可怕的大手术。她患的是一种很少听说的“脊柱裂”的疾病,虽经两次手术治疗,虽然现在活动正常,但对将来,医生的看法并不乐观,下肢瘫痪是有可能的。

我问:如果她真的瘫痪了,你怎么办?塔米说,我肯定会接受这个事实,爱护她帮助她。

女孩的手术是在中国完成的,是在出生8个月的时候。2000年7月,做第一次手术,是在头部,脑子里有积水;一个月后又做了第二次手术,这次做的是背部。由英国慈善机构“巨石基金会”资助手术费。

小子贾克比,个子矮矮的,挺壮实,也挺欢实,在屋子里跑来跑去,一刻也闲不住。我曾听说过美国家庭不大愿意领养男孩子,是何原因?塔米是这样解释的:男孩子太调皮,不好养。一般家庭更倾向于领养女孩。所以在收养的名单上,女孩会很快被人领养,但男孩子就不那么容易了。贾克比是在名单中挂了整整一年才被她收养的。不过塔米并没有觉出来是男孩子难养,还是女孩子难养,花费的精力应该说是同等的。

女儿贾克林走进这个家庭只有8个月时间,而且领养时已经4岁零3个月了。塔米非常担心她的语言问题。其实,塔米多虑了,她低估了4岁孩子的语言能力。在孩子来到美国6个月的时候英语已经基本过关了。塔米为此颇下了一番功夫,制定了一套学习计划。常用词先学,如吃,喝,厕所,实在听不懂就请来翻译,很快母女俩就建立了沟通。这种沟通是语言上的,也是心灵上的。学习语言的能力,儿童无疑要优于成人。除了能力以外,我觉得还有其他原因,试想塔米对女儿的呵护程度与接触频度,还有心心相印的交流,成年人与成年人之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我想这应该是儿童学习语言快的更重要的原因。

塔米说,现在女儿还懂中国话,只是再也不说了。估计以后就要荒废了,因为家里没有讲汉语的环境。因此,再过一段时间一定要送她去中文学校,也许能够把汉语捡起来。

我问贾克林,你和凯瑟琳谁是姐姐?当然用的是中文,她用手指了指凯瑟琳。我又指着小子问,你们俩谁大?她指了指自己。我又问,你能听懂我的话吗?她笑了笑,点了点头,看来确实听懂了。

4个孩子的家庭在中国已经不可想象,在美国也不多见。美国现在的家庭规模比过去小了许多。塔米问我:你有几个孩子,我指了指儿子,说,只有这一个。塔米说,她知道中国的独生子女政策,接着又同情地说,一个孩子很孤单。

塔米自从领养了两个中国孩子后,家庭结构显然有别于美国传统家庭了。塔米和丈夫都属于思想很开放的年轻人,很容易接受其他文化,也非常喜欢领养的两个孩子,更喜欢这种家庭里多元文化的氛围。这种气氛也被周围邻居所接受,他们一家人走在街上,别人也不会再多看两眼或指指点点。不但如此,塔米还会用自己亲身经历去影响别人,有个邻居十分羡慕这个家庭,也到中国收养了一个兔唇孩子。

塔米已经看惯了自己的孩子们,虽然长相是那么不同,但她已经觉不出有什么区别,更不会想到哪个是自己亲生的,哪个是领养的,没有任何区别。只有在特殊场合,比如接受采访的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领养的问题。

塔米说这两个孩子就是自己生活,确切地说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她知道中国有一个古老的“红线”的说法,自己的命运和这两个孩子紧紧拴在一起了,再也分不开了。

先说小男孩儿吧,这是个很坚强的小男子汉。到美国后,他一共接受了3次手术,第一次是做嘴唇手术的,但远没有结束,因为嘴唇只是外在的表现,还牵涉多处畸形。第二次做的是舌头手术,第三次是喉咙手术,还有声带手术。手术后一直不间断地治疗、矫正,因为声带畸形,发音有些问题。她非常钦佩这个孩子。小小年纪,经历了这么多次手术,都坚强地挺了过来。真为他感到骄傲。手术的全过程,她一直陪伴在孩子身边,做手术不是一件好事,却使她和孩子走得更近了,母子的感情更深了。截至今日,贾克比的手术还没有做完,以后还有牙、鼻子需要整容,还会有几次手术在等着他,因此他必须继续坚强。

贾克比做这几次手术时,已经两岁多,懂事了,现在一听说上医院就心惊胆战,手术的可怕历历在目。说是男子汉,坚强程度实在有限!

去乌鲁木齐领养贾克林时,塔米领着大女儿和父亲一同前往。丈夫留在家里照顾小男孩儿和二女儿。当时贾克林已经4岁多,什么事情都明白了,所以整个收养过程比领养贾克比时容易得多。但过程的顺利和孩子的平静却让塔米格外担心与不安,她知道后面隐藏着什么!孩子清楚自己的身世,知道从哪里来,现在又到哪里去,明白自己被外国人收养的事实。这个孩子非常有个性,独立、冷静,一看就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塔米对自己说:碰上这样的孩子我该怎么办?孩子会不会对自己有隔阂?能不能接受这个家庭?

然而转念一想,这个孩子经历了太多苦难,她的病痛和几次大手术,非一般孩子可以承受,是苦难的经历才造就了孩子的性格,也只有这种性格才能顽强地活了下来,孩子的生命力实在太强了。想到这里,塔米有些释然,也许,孩子将来会面对很多意想不到的困难,坚强与坚韧的性格对这个孩子有利。

塔米向我们描述了孩子被发现的过程。当时她侧卧在旅馆前的台阶上,身上盖着一个被单,但仍然遮挡不住后背上的瘤。那时她只有两个星期大。从女孩出生两周才被遗弃推断,她的亲生父母经过反复权衡,在完全绝望之后才把她抛弃的。孩子长大后,如果问为什么被亲生父母扔掉?塔米就会说,你的病太重了,你的父母实在负担不起医疗费,为了让你活下去,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希望有人把你的病治好,希望你能碰上好心人。

女孩比弟弟承受的苦难肯定多得多,也更坚强,好在做手术时年龄还小,不懂事,不知道怕,当然也不会记得手术的过程。但这个过程塔米知道,她看过女儿的医疗记录,知道这个孩子的病情到底有多重,手术有多复杂和凶险,女孩已经在死亡的门口走了好几个来回了。

从来到这个家庭后,女孩身体一直很健康,没出现任何异常。目前情况很不错。医生说,现在的一切就是奇迹。

按塔米丈夫的话说,自从有了4个孩子,屋里的音量一下子大了许多。4个孩子在一起特别吵。这一点与一般家庭没有任何区别。有时玩得很好,也有时候打架,贾克林与大女儿凯尔西关系特别好,这种感情可能是在新疆领养时建立的。但塔米看得出来,还是两个亲生的女儿呆在一起的时候多,两个中国孩子更容易玩在一起。塔米分析,无论是在生理上,还是习惯上,同种族的孩子更接近一些吧。

大女儿凯尔西从心里接受了两个领养的孩子。她经常在学校对别人讲,我家里有两个中国孩子,一个是弟弟,一个是妹妹。她随妈妈去中国的时候刚刚8岁,这对她一生来说是一件大事。她经历了以前没有经历过的事情,用她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用自己的心去想,了解了中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小女儿还没有去过中国,塔米也想带她去中国看一看,让她接受一种观念,虽然孩子们看起来不一样,但内心是平等的,没有区别。塔米已经做好了打算,在2008年的时候,她们将举家到北京去看奥运会。她虽然两次到中国,但因为任务在身,心里有事,从容不起来,行程安排也紧,无心观赏一路风光。到那时她们一家将一身轻松,好好地观赏这个古老国家的大好河山。

在我与塔米谈话过程中,男孩贾克比从来没有一刻安静,总在捣乱,手里掂着一根棍子,到处敲敲,到处捅捅。贾克林安静许多,她对宠物小狗更感兴趣,只有二女儿凯瑟琳一直坐在妈妈身边,专心地听我们对话。我说,你让我抱抱行吗?

小姑娘像妈妈一样漂亮,听了我的话,有些不好意思,用嘴紧咬着手指头,看了看妈妈,妈妈投以鼓励的眼色,凯瑟琳这才走过来,靠在我的身上。我把小姑娘抱起来,放在腿上,她的手指头还没有从嘴里拿出来。

凯瑟琳和男孩儿一起去上学前班,有校车接送。有一天,在车上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欺负贾克比,凯瑟琳挺身而出,大声斥责说:走开,你离我弟弟远一点儿!那个比凯瑟琳高出半头的男孩子被吓退了。关键时刻,她勇敢地保护弟弟。塔米为此而骄傲,别瞧平时凯瑟琳很羞涩,一紧张就咬手指头。但那种时候只有她才会站出来,其他的孩子都是不确定的。

凯瑟琳对我说,她喜欢弟弟,即使淘气也喜欢。

塔米现在有两份工作,因为家里有4个孩子,只能干非全职的工作。一个工作是在收养中心,另一个是做出版工作。她的丈夫是计算机行业的项目工程师,只是那天没有在家,没能见面,很是遗憾。

塔米在家里是独生女,觉得很寂寞,对大家庭有强烈的渴望。她觉得,对一个母亲来说,养孩子是最大的事情,因为孩子就是未来,孩子还会生孩子,将来就会有众多子孙围绕在自己身边,非常幸福。

我笑着说,你离抱孙子的年龄差得还很远。她认真地说,我可以等。

五、听妈妈对你说:你从哪里来

收养孩子,在中国,在美国,在世界各地,在古代,在今天,这种事情不断地发生,而且会继续发生。

1、讳莫如深的话题

在中国,领养孩子的事一直讳莫如深。

在领养家庭中,什么事情都可以谈,唯独领养是个讳莫如深的话题。养父母都会严守秘密,而且保守这个秘密是终生的。他们谨言慎行,闪烁其辞,唯恐在不经意间露出端倪。或者干脆远走他乡,彻底割断是非之源。养父母宁愿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也希望养子永远不要解开这个秘密。

养父母想尽办法回避并掩盖领养事实的苦心是可以理解的,出发点也是非常美好的。他们不愿意让孩子知道自己与周围孩子有什么不同,不愿意让孩子知道他们是被亲生父母抛弃的事实,当然最怕孩子知道那么疼爱自己的竟不是亲生父母。唯恐捅破了这层薄纸伤了父子、母子之间的感情,影响孩子的成长,更不愿意与孩子亲生父母发生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比如经济问题,抚养权问题和其他法律问题,直至失去抚养多年的孩子。

然而更多的情况证明,被领养的孩子一旦发现了这个事实,“我从哪里来”就是一个终生要解开的谜,即使难解,无解也要去解。执着程度,常人难以理解。

我曾探究过这种奇特的现象,他们为什么苦苦地探究“我从哪里来”?一切已经成为过去,现在不是很好吗,探究这个问题有什么现实意义呢?其实这也是个不解之谜。

美国人是怎样对待这个敏感的问题呢?

艾琳向我提供一部有关美国领养中国孤儿的电视片。这部电视片纪录了美国家庭到中国领养中国孤儿的全过程。其中有这么一个画面令人回味。一个美国家庭领养了一个中国孩子。在离开中国的前夕,他们在孩子被遗弃的地方贴出了一张告示,上面附有孩子的照片,下面有这样一段话,是用中文书写的:照片中的女孩于1999年11月16日在此处收留,她现在同她们的新父母居住在美国,生活幸福,身体健康。电视片中还有许多中国人在告示前驻足观望的情景。这个镜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此举无疑出于善意,这个告示实际只是贴给孩子亲生父母看的,美国家庭希望遗弃孩子的父母看到这条消息,会放下心来,并得到心灵上的安慰。但告示上并没有留下地址和联系方式,看来也并不想与孩子的生身父母取得联系,他们只不过单向地传递一种信息。不过他们实在不必多此一举,这张告示仍然是一条线索,如果有这么一对执着的父母,借助这条消息,早晚有一天会找到孩子的去处。

我由衷地佩服这个家庭。

这种做法在美国人中有没有普遍性?

2、历史的教训

同种族领养关系很容易遮掩过去,但不同种族的领养是很难隐瞒的。孩子长大后,可能说着地道的英语,习惯吃西餐,也具有美国人的思维方式,他们可以把自己融入美国社会,但唯独这张脸是无法改变的,人种的差异实在太大了。白种人与黄种人的区别显而易见,肤色、头发、眼睛、鼻子,等等。我曾看过一篇文章,谈到中国人的三个生理特征,一是铲形门齿,二是胎记,三是内眼角皱褶。所以有人说,把美国人的境界说得过高并不是实事求是,或许这才是美国人并不讳言领养的真正原因?

但这不是问题的全部。在美国领养国际孤儿问题上曾经走过一段长长的弯路。

玛丽告诉我,在朝鲜战争结束的20世纪50年代,美国家庭领养了不少韩国孤儿。但那时,美国养父母在抚养这些韩国儿童过程中,很少告诉孩子的来历,回避领养的事实,与中国养父母的做法相似。等这些儿童长大成人,会死盯着一个问题发问:我从哪里来?千方百计地刨根问底,追问自己的祖国在哪里,亲生父母是谁,为什么自己会被抛弃等等。无论这种努力是否能够成功,都会给社会、国家、原来所在的社会福利院、自己的养父母,乃至孩子的生身父母造成一系列麻烦。更重要的是这些孤儿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他们为自己的身世感到自卑、灰心,乃至颓废,造成终生的痛苦。

美国家庭领养中国儿童的经历,总的说来令人鼓舞,大多数养父母因为自己能领养到漂亮健康的中国儿童而兴高彩烈。可是,这些儿童自己的感觉如何呢?她们会不会也像从韩国领养的儿童长大以后,为自己的身世深深苦恼呢?鉴于以往的教训,领养中国孤儿的美国家庭大多改弦易辙,让孩子们及早知道自己的身世,既可免除后患,也是时代的进步。

3、孩子的知情权

美国人与中国人对待孩子被领养事实的态度上确实存在很大的差异,这还要从美国与中国人的观念上探求根源。

美国人似乎更尊重人的知情权,办事力求透明。他们觉得孩子有知道自己生身父母的权利。

玛丽的说法也许更能代表美国人的思维方式,在领养老大尼卡后,她就持续不断地告诉尼卡是领养的孩子,为什么要告诉孩子这些,因为她认为孩子虽小,也有知情权。即使你不说,她将来总有知道的一天。与其晚知道,倒不如早知道,与其被动地知道,不如主动地告知,与其被人风言风语地议论,倒不如正大光明说得一清二楚。

还是在尼卡很小的时候,她一直在告诉尼卡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从遥远的中国领养回来的。但小小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母亲话语的含义。她甚至奇怪地问,你为什么不是我的妈妈,你凭什么不是我的妈妈,你对我多好啊?妈妈告诉她,你不觉得我们长得不一样吗?奇怪的是尼卡和母亲和周围的美国兄弟姐妹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了,她竟分辨不清自己相貌与周围人有什么差别。

中间还出现过一个插曲,辛辛那提与中国柳州是姊妹城市,两个城市互相交换留学生。有个名叫丽萨的中国留学生在玛丽家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尼卡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后来丽萨回国了,尼卡舍不得丽萨,哭得十分伤心,每个月都要给丽萨打电话。玛丽也非常难受,但苦于无法帮助她,人有感情不难理解,但如此伤心就有些过分了,玛丽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太对劲儿。原来,尼卡把丽萨当成了自己的生身母亲。那时尼卡只有5岁,不知道美国离中国到底有多远,她头脑中的概念还很模糊。

于是玛丽向孩子承诺,一定要让她去中国,去见丽萨。

后来有一个团到中国收养孩子。玛丽带着尼卡随团来到了南宁。刚到南宁,她们走在街上,就有很多人不时回过头来看。尼卡非常奇怪,问妈妈,他们为什么总是看我们?妈妈告诉她,咱们俩长得不一样。尼卡仍然不明白,你是我的妈妈,为什么不一样,咱们哪儿不一样啊?她们来到南宁的孤儿院,玛丽买了一大箱子礼物,以尼卡的名义送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又坐火车赶到柳州,尼卡终于见到了想念已久丽萨。一见面尼卡就哭了起来,紧紧地搂住丽萨。丽萨陪着尼卡玩了整整一天。后来玛丽又带着尼卡去了北京。当时已是深冬,北京下过了大雪,尼卡在长城上玩滑梯的游戏。

因为这个团的使命是去中国领养孤儿,尼卡亲身经历了一次领养的全过程,对自己的身世有了一个感性认识,因此这个经常听妈妈讲的故事一下子变得真实起来,现在她甚至能够向别人讲述怎样领养孩子。

知道了这一切,尼卡眼前的天地一下子开阔了不少,原来她只是生活在美国一个国度里。现在她还知道,在中国有和她一样的人,那里有她的很多朋友。

中国一行,尼卡还知道了与玛丽并非亲生母女关系,但玛丽觉得孩子与自己更亲近了。

后来玛丽又带老二佳佳去了一次中国,同样体验了领养孩子的过程。

玛丽告诉我,她非常希望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说到此处,玛丽十分动情。

有一天晚上,尼卡姐妹3个已经睡着了。她们紧闭着双眼,发出轻微的呼吸声。玛丽静静地看着3个女儿在想,这些孩子就是自己全部爱的所在。几年了,她们从那么小长到今天,真不容易,看着看着,她就哭了。她是这些孩子的亲生父母而哭泣。因为这么可爱的孩子他们却没有机会去抱一抱,抚摸一下。就在此时,她有一种马上找到孩子亲生父母的强烈愿望,让他们见到自己的孩子,也让孩子见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她甚至设想过她们母女、父女相见的场面,那该是多么动人的一幕!当然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路途迢遥,音讯渺茫,这一天到来也许得等20年,也许是30年。她觉得老二佳佳、老三贝卡更容易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她们出生的城市更小一些。尼卡可能会很困难,她出生在大城市,人太多了,地方也大。但她有信心,在南宁和柳州有那么多朋友,会给她帮忙,她希望这一天很快到来。

布鲁斯领养美力的地点在南宁。但据孤儿院的人说,美力是在柳州被遗弃的,布鲁斯油然而生出了去柳州的冲动,然而人们都知道,去遗弃孩子的地方是很犯忌讳的。显而易见,越是远离孩子遗弃的地点,越是能够彻底切断与其生身父母的联系,他们将来的生活越容易平静而不受干扰,但布鲁斯想去柳州的愿望非常迫切。同时他还要看一看柳州,这毕竟是孩子出生地啊!否则等孩子长大后,问起故乡山水,他该如何作答?在柳州的孤儿院里,保育员们认出了这个孩子,很是激动,对她喊,你好,美力!

朱丽叶是美力的姐姐,是布鲁斯夫妇的亲生女儿。美力在朱丽叶的眼中是什么样子?布鲁斯很是在意。他必须让朱丽叶接纳美力。因此当初去中国领养美力的时候,他带上朱丽叶同行,她希望朱丽叶明白这个家庭成员是怎么加入进来的。曾有人好意劝阻,但他坚持做出了这个决定,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明智的。朱丽叶这个只有4岁的孩子记性极好,对所经历过的事情,能完整清晰地叙述出来。这正是布鲁斯夫妇所期待的。

令人感动的是美力被遗弃后的一段时间,曾寄养在中国一个家庭,布鲁斯一家与那个家庭至今保持着密切联系。至于孩子将来是不是要寻找自己亲生父母,布鲁斯先生态度很明确,这要由孩子自己做出决定。

六、强化中国文化

当中国儿童进入美国家庭以后。他们将面对一个陌生的国度,是与他们的种族,文化背景完全不同的国度。

我想起了在云南听到的一个故事。

你在大陆,见不到一棵椰子树,但只要一踏上海南的土地,就会四处可以见到迎风站立的巨大椰子树。椰子树是海南的标志。但云南的西双版纳是个例外,因为这里也属亚热带,而且也有椰子树种植。刚引进时,椰子树,也会长得很高很大,但就是不结果。按说气候相似,为什么只生长不结果呢?后来专家找出了原因,海南是个岛屿,土壤含有盐分。把盐水浇入西双版纳的椰子树根部,于是这里的椰子树也开始结果了。

故事的真实性我没有考证,但给我的印象深刻,并宁愿相信这是真实的。

我觉得这个故事中西双版纳的椰子树与进入美国的中国儿童有相似之处。你提供了她们充足的衣食,以及生活的的一切保证,甚至给了也们不可缺少的母爱,但似乎还缺少一种东西,而这对于她们健康成长又是不可缺少的,这就是她们母土的文化传统。

1、一个具有中国背景的家庭

艾琳的丈夫菲律普是个华人,公公婆婆也是华人。菲律普是美国长大的华人第二代。在我接触的4个美国家庭中,艾琳这个家庭中国文化背景最为浓厚。

然而在菲律普少年时代,特别是到了高中时期,对自己华人的身份很是排斥,不喜欢与华人交往,不喜欢中国食品,更不喜欢汉语,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大学毕业。

菲律普参加工作后,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社交圈。这才知道不论你是哪一个种族,只要做得好,都会得到社会的承认与尊重。这时他有了一种民族回归感,想学习中国文化,可惜为时已晚,现在他只会说很少的一点儿汉语。

我在美国生活的3个月时间里,这种情况耳闻目睹已经很多。在华人的第二代中,对自己身份的不认同,甚至反感的并非少数。我参加过辛辛那提华人举办的中秋晚会,认识了一对中年夫妇,与他们聊得很投机。他们十六七岁的女儿也出席了,小姑娘很漂亮,是那种不同寻常的漂亮。只是有一种冷美人之感,她的神情与热烈喜庆的气氛极不协调。在两个多小时的联欢活动中,一言不发,表情冷漠,没有起身跳舞,或者参加什么游艺活动。我对出席晚会的留学生说起这个女孩,那个留学生说,他认识这个姑娘,让她说话?跳舞?能参加今晚活动就是给爹妈老大面子了。前次他与几个留学生应邀到她家吃饭,她的父母招待非常殷勤,然后就招呼女儿下楼与大家见面,任凭这对夫妇喊破了嗓子,姑娘始终没有露面,弄得主人十分尴尬,吃饭的气氛相当沉闷。这对夫妇只好说女儿今天身体不舒服,但留学生们心里都清楚,她是不愿意与中国人交往。

有很多在美国出生的华人,或是很小就来到美国的中国人,看不惯父母的作派,听不惯父母带有中国口音的英语。他们想方设法融入美国主流社会,但到了一定年龄才发现。你总想成为真正的美国人,你的所有努力都是徒劳的,即使你的语言、举止、生活习惯、思维方式,等等,完全美国化,包括加入国籍,但人家还会称你为华人,最多加上美籍两个字。在美国这种多元化的社会,有很强的包容性,种族意识越来越淡薄。有人说,美国是个大熔炉,可以熔化掉所有种族之间的差异。不过,对于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任何一个人来说,你首先属于某一个种族,民族,然后才是美国人,这一点与汉民族占绝大多数的中国不同,与日本、韩国这样单一民族的国家更不相同。在美国这个国度里,许多民族,比如韩国人、日本人、印度人、阿拉伯人、南美人,民族意识都很强,为自己的民族自豪,而且顽强地保持自己的文化,包括很张扬地过自己的民族节日。

我曾和儿子探讨过这个问题。孩子说,这种问题,大多是发生在孩子的高中阶段。这是一个危险的年龄段。其实在国内,这种现象也很普遍,十七八岁,孩子自立意识增强,对家庭容易产生疏离感和逆反心理,家长与孩子处于冷战状态的不在少数,让众多家长颇感困惑、伤心与恼火。只是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华人,所处的社会环境更为复杂与敏感,所以表现更为强烈。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况且中国人与美国人相比,大多生活拮据,社会地位低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你能要求一个孩子有多高的精神境界和心理承受能力?

不过一些有见地的华人做得现实而且自信。和我相识的一位教授,在自己的楼门上贴了一个福字,以此告诉周围邻居,这里住着华人。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华裔,心态平和,自信心强,避免了一段人生弯道,更容易融入美国社会。

艾琳说,如今丈夫能够领养中国孤儿,说明他已经欣然接受了中国文化。

艾琳准备明年让两个孩子开始学中文,授课时间在星期天的下午。等够岁数就送她们上中文学校。平时让这两个孩子经常和父亲的亲戚多来往,多参加华人的活动,比如出席传统的华人婚礼。

两个孩子都喜欢喝茶,喜欢吃中国菜,最喜欢的菜是甘蓝。丈夫最近买了个煤气炉,火力特别大,适合烧中国菜。

艾琳每年都要组织两个活动,一个是中秋节,估计有100到200个家庭参加;另一个活动是春节,有250到300个家庭参加。由于丈夫的背景,艾琳比较容易接触到中国文化,但更多的家庭没有这样的条件,应该给他们一个机会。这项工作开展得并不顺利,遇到一些困难,主要是资金问题。这种活动属民间性质,筹集到的资金不多,有时连月饼都买不起,只能领着孩子们看圆圆的月亮,名曰中秋赏月。辛辛那提大学一位研究国际收养问题的学者生气地说,没有月饼怎么算是过中秋节?艾琳觉得他说得很对,但只能表示无奈。

2、布鲁斯下大力气学汉语

在这几个领养中国孤儿的家庭里,对中国文化下工夫最大的当属布鲁斯先生。

布鲁斯感慨道:学习汉语太难了!他曾走过一些弯路,一开始听录音带,但语速太快,根本无法分辨,学了一段时间,效果不大。于是改变策略,请中国留学生当老师,一个星期教一次。并把教学过程录音,在开车的时候仔细听,慢慢消化。他还买了三四本参考书,有句法的,语法的。那段时间十分着迷,热情也高,效果非常明显。最多时可以写100多个汉字,一些家常话说得很流利,比如我爱你,你好,谢谢,再见,我有一个在中国出生的女儿,好极了……去中国之前他特意学会了“我不吃肉,我爱吃豆腐和青菜”这句话。我问他,你信佛教吗?他说不信,只是觉得不应该吃小动物。

布鲁斯学汉语的动因是要领养中国孩子,他要给美力创造一个更适宜成长的环境。同时他喜欢汉语的发音,音调很好听,也喜欢中国文字,那种方块字的形状很艺术,符合美学标准,但学汉语不是件易事,所以也不想学得很精。

布鲁斯对我说起了印象深刻的一件事,发生在中国的桂林。那天早晨,太太和美力还在睡觉。他一个人信步走到宾馆附近的一家公园。树林中弥漫着大雾,突然听到一种好听的声音。他是搞音乐的,对声音十分敏感,知道这是在练习发声,俗称吊嗓子。但这是一种他并不熟悉的曲调,似乎是中国的一种戏曲,声音高亢激越,妙不可言。公园里到处都是雾气,只有这个声音在回荡萦绕,穿透力极强。他恍若置身于梦中,于是循着声音,去找。但走了一会儿,他停住了脚步,为什么要把这个谜解开呢?还是保留这种如烟似雾,如梦如真的感觉更好。

他忘不了桂林的雾气,还有那音乐。

临回国的时候,他买了不少CD盘,全是中国的民族音乐。他从来没有接触过中国民乐,更不懂中国的乐器,比如二胡、古筝、笛子、扬琴、唢呐之类。一开始听上去全是噪音,非常不习惯。不过,后来听的时间长了,他开始对这种陌生的音乐产生了兴趣,也听出了门道,感觉到了其魅力所在,噪音变成了乐音,而且能分辨出其中的地域差别,还有乐曲表达的各种情绪和思想。在他看来音乐是无国界的,是世界通用语言。能有这种理解,当然与他的音乐修养是分不开的。

他之所以学习中国音乐当然还是为了他的美力,在自己的家里,播放中国乐曲,既是艺术的,也是民族的,让孩子耳濡目染,陶冶性情。

布鲁斯还有一次择邻而居的经历。那次搬家是经过了慎重选择的,他找房子的条件之一是离工作单位近,之二要离孩子学校近。有一处房子比较合适,正在磋商之中,得知周围邻居中,有一家是中国台湾人,一家是日本人,有一家是韩国人,还有一家男的是中国人,女的是日本人,更巧的是有一个家庭也收养了中国的小孩,他马上拍板:就是这儿了,搬家!布鲁斯很高兴,周围有这么多亚洲人,这里是一个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的好地方。

3、孩子的错觉

塔米的大女儿凯尔西有一个好朋友,是个中国人,两家相距不远。塔米觉得有这样一个邻居对领养的两个孩子很有利,就邀请这个中国小姑娘到家里做客。贾克林和贾克比也很欢迎。他们上前问:你也是从中国领养来的吗?你妈妈是白种人吗?把那个孩子问得摸不着头脑,塔米也非常惊讶,孩子怎么会提出这样奇怪的问题?塔米不得不仔细琢磨了,为什么会有这种错觉?她意识到孩子与外界交往太少。后来,她带女儿贾克林到中文学校上课,见到了很多中国儿童。贾克林才知道中国孩子与他们的来历并不相同,更多的中国孩子的父母也是中国人,他们有的出生在美国,也有的出生在中国,或其他国家。

塔米在领养中心有一个非全职工作,因此与这种家庭打交道很多。在这些家庭中,对待中国文化的态度并不一致,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类是力主保留中国文化,另一类觉得没有必要,还有一类持无所谓的态度。

塔米对保留中国文化有着清醒的认识。她说,你既然收养了一个中国孩子,理应让这个孩子了解自己的文化,这是养父母的责任。这种文化的熏染对孩子成长非常重要,正像一棵树必须有根一样,无根之树早晚要凋谢的。这个问题解决不好,将来肯定要出麻烦。孩子是华人,是亚裔,这是写在脸上的,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据塔米所知,收养的俄罗斯和其他独联体国家的孩子,多少能知道生身父母的一些信息,但中国儿童亲生父母音讯渺茫,无从了解。因此尽可能多地向孩子介绍中国的情况,保留孩子母土文化更显得必要。

4、玛丽一家只支持中国跳水队

玛丽尽量让孩子更多地接触中国文化,那次中国杂技团到辛辛那提演出,她带着3个孩子前去观看,一家人都很兴奋,只是老三贝卡后来睡着了。她还带孩子们参加中国音乐会,听琵琶和二胡独奏,并让孩子记住这些乐器的形状。

去中文学校是让孩子接触中国文化的另一种方式,大女儿从3岁开始上中文学校,每个星期天上一节课,玛丽也跟着听课。后来所有的孩子都去这所学校上学,包括姐姐的孩子爱玛。一开始课程简单,唱中国歌,认识身体各部位,后来难度加大,连玛丽也接受不了了,辅导起来很困难。因为这所中文学校面对的是中国家庭,家长都是中国人,课程进度快,她这样的家庭也就勉为其难了。

2004年的雅典奥运会,玛丽和孩子们一起看电视。她们只支持两个国家,一个是美国,另一个就是中国,玛丽姐姐的孩子爱玛更极端,她只支持中国跳水队。因为中国跳水队实力强,动作也最优美。

5、辛辛那提的姊妹城市柳州

我的几个采访对象不约而同地提及中国的一个城市——柳州,她是辛辛那提的友好城市。

柳州是我国一座名城,别名“龙城”,是一座具有2100年历史的古城,是一个以汉族为主的多民族聚居城市,是广西的侨乡之一。还是传说中的歌仙刘三姐的故乡,全市总人口175万,其中市区人口88万。

辛辛那提市区人口38.5万,地区总人口165万,是俄亥俄州第三大城市。人口构成主要有白人、黑人、亚洲人等。

从以上简单的资料不难看出,这两个城市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无论是城市规模,在本国所处地位都相差不多。当然还有许多共同点,都是山城,都有一条河从城市流过,穿过柳州的是“江流曲似九回肠”的柳江,而流过辛辛那提市的则是美国大作家马克·吐温笔下多次出现的俄亥俄河。

这两个遥远的城市是怎么走到一起来的?

1988年5月5日,柳州市与美国辛辛那提市缔结为友好城市。双方在开展政府间互访活动的基础上进行了经济、旅游、新闻、医疗卫生等方面的考察、访问,着重在文化教育交流方面做了很多工作。

两市的教育交流始于1988年11月份。90年代初,柳州市选派一些中学教师和翻译人员到辛辛那提进行为期6个月的英语培训和教育交流活动,他们分别住在美国友好人士家里,在多所大、中、小学进行教育交流活动。与此对等,辛辛那提市的教师与学生也到柳州交流。进入21世纪,这种交流活动更加频繁。

辛辛那提许多领养中国孤儿的家庭,从这个窗口知道了柳州,了解了中国,了解了中国人,也给自己的孩子寻到了“根”。

那些年,经常有柳州教师赴辛辛那提进修。玛丽把这些教师请到自己家里居住。她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教师就和孩子一起玩,教孩子唱儿歌,唱些什么歌儿?玛丽能用中文说出“小兔儿乖乖”。吃饭时,老师就会说,这叫冰激凌,这叫饺子。丽萨是来到她家的第一个中国教师,也是与辛辛那提多个家庭保持密切联系的好朋友。丽萨在玛丽家里住了3个月,与尼卡感情很深。

玛丽觉得,对自己家庭影响最大的还是中国柳州的教师,她每年都会接待这些教师,到今年已经是第四个年头了。今年共有6个中国教师住在她家。一般住两三个星期。那年中国老师到来时正赶上万圣节,她去超市买了南瓜,教他们刻小人,雕刻成各种图案,向这些中国人介绍美国文化。这些中国教师也给他们讲故事,做中国饭菜,让他们了解中国的文化。

玛丽不光把中国教师请进自己家庭,还把中国教师领到美国课堂。同样,美国教师也被介绍到中国课堂。当然两个城市还有其他方面的合作与交流。虽然起源并非领养中国儿童,但领养活动对两个城市的交流肯定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

布鲁斯夫妇的孩子美力来自柳州,当布鲁斯夫妇确定从中国柳州领养孩子以后,通过玛丽认识了丽萨,于是丽萨与孤儿院联系。孤儿院有时会让周围的家庭帮助抚养将要被领养的孩子,丽萨找到了这家人,跟孩子一起做游戏,还拍了不少照片。在布鲁斯去中国前的两个星期,这些照片由柳州派到辛辛那提进修的教师带过来。这样布鲁斯得到了孩子更多的照片,对孩子情况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个孩子就是美力,当年玛丽领养尼卡的时候,只得到了3张照片,艾琳更少,只有两张。

艾琳说,最近中国柳州的教师有一个新计划,每年组织一批美国人参加在中国举行的英语夏令营。她很感兴趣,但由于孩子现在还小,再过三四年,她将带着孩子们一起去中国,由她担任英语教师,在那里呆上三四个星期。

六、中国留学生志愿者

与领养家庭交往密切的中国人中,还有一个很大的群体。这就是在辛辛那提大学读书的中国留学生。

辛辛那提大学华人学生学者联谊会主席徐俭女士向我介绍了有关情况。

2004年的6月12日,辛大中国华人学生学者联谊会与辛辛那提收养中国孤儿协会联合举办了一个“龙舟节”,纪念中国的端午节。出席这个节日的有近百个美国家庭和30多个中国留学生志愿者。

这个活动是在一个中学举行的。他们按中国的地域分为北部,中部,南部3个地区,每个地区备有地方特色的中国食品,中国游戏和中国书法。北部的食品是饺子,游戏是跳大绳、跳小绳、跳皮筋;中部的食品是粽子,游戏是踢毽子;南部的食品是汤圆,游戏是唱歌。他们展示食品的方式是让两个人在那里实地操作,包饺子、包粽子、做汤圆;做游戏是由两个人在那里摇绳,教给小孩儿跳绳;书法是摆开纸墨,让书法好的留学生用毛笔现场书写汉字。美国家长领着孩子来这里游玩,像逛超市,更像赶庙会,喜欢什么玩什么。应该说,中国留学生会组织的活动生动、有创意,具有中国特色,在美国本土上,这么地道,这么原汁原味中国玩艺儿太难得了。活动举办很成功,这些已经美国化了的中国儿童在娱乐之中,体验了中国的民族文化,对于渴望中国文化的美国家庭,实在是一次求之不得的机会。

学生会还组织了一个“大哥哥大姐姐活动”,将有兴趣的学生和领养孤儿的美国家庭配对,让学生与家庭建立联系,美国家庭请中国留学生到家里做客,一起包饺子,与小孩子做游戏;还有的留学生带一些有英文字幕的中国电影、中英文对照的图书,来到美国家庭,教孩子学习汉语。这个联系将是长期的,参加者多是工学院的学生。因为工学院里美国人比较少,这种活动无疑给他们提供了学习英语的机会,所以说这种活动是互利双赢,双方热情都很高。

在那次农场的中秋晚会上,我亲眼看到中国留学生会负责人廖燕女士在会场上发放表格,美国家庭反应热烈,报名十分踊跃。

七、血缘、重男轻女、望子成龙与养儿防老

在采访塔米即将结束的时候,她向我提出了一个问题:你们中国人是怎样养老的?我说,具体到我,退休后有工资,有医疗保险,养老是有保障的。塔米说,她去中国领养孩子的时候,专程去过中国的孤儿院和养老院,对中国的养老问题做过调研。中国养老问题在城市好一些,但农村老人没有任何保障,只有靠孩子,但中国的习俗是女儿要嫁出去,是人家的人,只能靠儿子,重男轻女就是必然的,特别是在农村,这种观念尤其严重。她用探询的口气问:是不是在城市,比如对你来说,这种观念要淡一些。我点头称是。塔米最后说,子女赡养老人,可能是你们中国人的传统。

然后她说到自己,在美国,退休金来自3个方面:社会保障、养老金计划和个人储蓄。退休之后经济就不会成为问题,自己能够养活自己。塔米的愿望是子孙满堂,也希望老了以后得到孩子的照顾,她深信孩子们会这样做,但并不依赖她们,不能拖累孩子,更不能成为孩子的负担,孩子有她们自己要做的事。

塔米的话让我明白了一个简单的道理:人总有老的一天。32岁的她已经想到养老问题。养老是需要经济做保证的,但这个经济保证是来自社会还是来自儿女,换句话说,是社会养老还是养儿防老,这是问题的核心。

在美国,如果把父母抚养孩子比喻成一种契约关系,那么这种契约是有时限的。到了孩子18岁那年,契约自然中止。也就是说家庭与孩子两清了,家长对18岁以上的孩子再无抚养责任,所谓养小不养大,而孩子对老人则没有养老的责任。

中国的父母与儿女的抚养契约是无限期的,而且是双向的。父母不光要养儿女的小,还要养大,包括上大学,而且要养儿女的儿女,子子孙孙是没有穷尽的;而子女呢,则必须养父母的老,这是法定的,不养老犯法,要受到法律惩处。

循着这个思路,我们可以撩开脉脉亲情的面纱,看到后面隐藏的实质。

与西方相比,在我们这个号称礼义之邦的文明古国,亲情、天伦之乐显得尤为温馨与动人,特别是母子之情,更是圣洁而且无私的。但如果我说,母爱是有私的,是一种利益关系,是投资与回报的关系,如何?也许我的看法会招来一片骂声,甚至会挨几块板砖。

但按照这个思路,那些困扰我多时的问题,无解问题都找到了答案。

美国人对待血缘关系,生男还是生女,望子成龙还是让孩子快乐,远比中国人来的潇洒和豁达,中国人在这几个问题上,显得十分沉重、执着与计较,用句时髦的话就是“死磕”。这几个问题太致命了,是无论如何也潇洒不起来的。

其实中国人的血缘观,重男轻女,望子成龙,指向都是一个,就是养儿防老。只有亲生的、足够强壮的、富裕而有地位的男性孩子,才能更好地担当起抚养老人的责任。

我并不排除中西方的民族传统,文化与价值观等方面存在着巨大的差异,但最核心的还是物质基础的问题,是形而下的客观实际,而不是形而上的玄虚飘渺。

赡养老人由私人化向社会化过渡,是一种文明,也一种进步,更是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中央电视台2005年6月19日的《新闻会客厅》节目传达了一个令人振奋的信息:中国农村独生子女、或只有两个女儿的家庭,如果老人年满60岁就可以享受每年600元的奖励,两个老人就是1200元。不要小看这笔钱,依照中国农村的生活标准,特别是西部,1200元并不是一个小数目。农村独生子女或只生女儿的家庭养老有了初步保障,这无疑是一个非常人性化的政策,也是中国走向社会养老的重要一步。也许我国在不久的将来达到足够富裕,实现全面社会养老也会成为现实。假定那一天真的到来,维系了几千年的家庭伦理大厦会不会訇然倒塌?这是一件好事吗?我说不清楚。

在对待子女问题上,也许从宗教中也能找到答案。我曾去过美国的教堂,在谈到家庭问题的时候,牧师说道,在一个家庭中,丈夫与妻子是互相归属、互相依托的关系,妻子应以丈夫为中心,而丈夫应以妻子为中心,夫妻关系才能和谐,家庭才能美满;而孩子是上帝赠与家庭的礼品,不是属于父母的,而是属于上帝的(我理解为属于社会),孩子并不是家庭的中心。这些话让我心里一惊,是一家之言,还是社会共识?后来,与许多在美国生活的人谈到这个问题时,看法大同小异,青年在美国领取结婚证的时候,在教堂举行婚礼的时候,都要接受家庭伦理的教育,说法如出一辙。这与中国人的传统理念,现实观念相差甚远,差距应在天地之间。

我在美国看到了这样一件事:那天,我和孩子去超市买食品。我看见一个白人老妪,七八十岁的样子,一脸的皱纹如同大干枣。刚从超市出来,她一步一步挪动着脚步,颤颤巍巍,双手还提着不少塑料袋,走到自己的轿车跟前,她停了下来,把塑料袋放在地上,打开后备箱,把塑料袋一个一个放进去。然后走到车前,打开车门,艰难地坐进驾驶室,车门轻轻地关上了,没有声响。但车没有马上启动,透过车窗,我看她还在调整自己的呼吸,好一会儿,车子才徐徐地开动了。我一直目送着车子远行,直到车子脱离我的视线,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车行的轨迹也像她的步履一样,有些蹒跚,但我知道这只是一种感觉。如果真是如此,驾照早被收回了。

那一刻,我的心里酸酸的,衣食无忧并不是养老的全部意义。

我当然乐于接受美国养老的物质条件,但又希望保留我们中国传统家庭的温馨。也许这只是一厢情愿。

八、一个动人的故事

十几年前我曾读过美国学者迈克尔·哈特的一本书《千秋功罪》,书中列举了世界历史上最有影响的100人,这本书与众不同之处在于,并不那么看重政治家、哲学家、科学家、艺术家的历史地位,他们要么名次靠后,要么忽略不计,而世界三大宗教领袖占有显赫位置,仅名列前五名的人物中就占了三位,穆罕默德、耶稣、释迦牟尼分占第一第三第四位置。刚看这本书的时候,对其人物排序方法,我颇不以为然,只是将其看做一家之言。

在美国的3个月,我见到了那么多的基督教教堂,我居住的一条小街上就有两座,百分之八十的美国人信仰基督教。即使在科技突飞猛进,信息爆炸的今天,宗教的影响力仍然是强大的。规范与约束人们行为的标准与其说来自法律,还不如说来自信仰。如果做善事不是个别品德高尚人士所为,而是群体行为的时候,我们不得不从信仰上寻找原因了。

玛丽正式决定领养孩子那天是1995年12月25日,正好是圣诞节。她不知道将来领养的是哪一个孩子,一切都是未知数。那一天,她在日记上写下一个愿望,希望领养的孩子和自己的生母在一起度过圣诞节。

后来她领养到了尼卡。在孤儿院的记录上,查到尼卡是12月27日被发现的,据此推测,圣诞节这一天,孩子确实和生母一起度过,她许下的愿望实现了,她非常高兴,为尼卡高兴,也为尼卡的生身父母高兴。

我的心被深深触动了。好心的人啊!

这个世界太大了,每天都有动人的故事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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