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在家时候不多,一年回去才不过两三趟,每次回去,得有余闲就要到老屋走走停停。其实老屋早在20年前就已迁移。迁移以后的老屋只剩下遗址,而遗址又成了淙淙逝水的河堤,因为我们这块土地水位低,那时旧河道又浅只要连续下几场较大的雨,整个村子以及附近的农庄就要闹水灾,在这种情况下,又逢全国上下正当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和兴修水利,所以当时政府就决定要从新修筑一条河道,新河道的规划正要通过我们村子,于是我们在政府号召下,配合当前形势,从长远利益出发,把村子迁移到离原来村子不远的一块荒地上。建造这座新村的工程队是由政府从各地调派来的,建造期间,政府又给移川的每户人家补贴了稻谷120斤,就这样新村于1973年落成,并取名为“公社好新村”,那也就是我们现在居住的地方。
记忆里,我家的老屋原有两处,共3间。较早前只有两间,连在一起,是低矮简陋的土木瓦房,总面积不足40平方米(不过屋前有一块宽阔的空地,并有一口池塘是村里共有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因为三代同堂,爷爷只好住厨房里,父亲,母亲和我在另一间房里,小妹和二姨也在我们这间屋里另搭一床(当时二姨尚未婚嫁),二姨她们的床紧靠着我们的床,因此每当夜里睡觉,不能有谁随意翻动身子,否则床板就会发出“吱呀”的声响。记得那年,爷爷做60大寿,家里客人多,忙进忙出的,简直连站的位置都没有。大姨嫁得很远,那天晚上和大姨丈还有他们的两个孩子都没有回去,父亲,母亲和我只好腾出床位,供她们一窝子睡,二姨她们床小,再多睡不上一个人,父亲,母亲只好到邻居家借宿。当年我不满4周岁,母亲劝我和爷爷同睡,我不肯,因为爷爷常年穿一身黑色衣服(老人普遍喜欢穿黑色衣服)样子很凶,我不喜欢他。其实爷爷是个极其善良的人,虽然脸色总不十分和善,对我却是既疼又爱的,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想和他同睡。说来也奇怪,这种感觉直到长大以后,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也许是幼弱怕黑的缘故吧。总之,我不愿意跟爷爷同睡,母亲也实在拿我没办法,只好抱紧我,哄着我睡着了。半夜喊要撒尿,听见起床的声音,是爷爷从床上抱起我然后走到床后头尿桶上的,乡村桶通常放在那个地方,记得当时我真的想哭,因为下意识里母亲骗了我,趁我睡着的时候,把我偷偷抱到爷爷的床上和爷爷同睡,可是我睡意蒙眬,只低声抽泣一阵就又模模糊糊地睡着了,直到清晨天大亮。但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永远蒙受着委屈的,虽然往后每当想起此事,便觉得有些好笑,可也觉得别有一种滋味在心头。
父亲和母亲是在这件事之后才发奋要再建造新居的,那新居也就是我家的第二处住址。然而当时家里穷得简直可以说只剩下屋顶上发霉的黑瓦片了。为了再造一间房子,父亲和母亲只好天天喝着凉稀粥,天天咬着牙上山去砍柴,然后挑到市场去换钱,往往一天两个来回,磨得肩臂上的肉都绽开了,满身血汗,后来好不容易才积攒下一些钱,造起一间两层高的楼房,也是土木结构的瓦房,占地约30平方米,门前有一条宽畅的村路。可是任谁也想不到这间新房居住还不到两年时间又拆了,原因是为了子孙后代、为了改溪造田为了响应政府的号召,又随着村子一起移川了,父亲和母亲一生就着这么着,为了房子起早摸黑累死累活。
如今老屋已成烟影,怀想也日渐久远。但在我童年的记忆里,老屋虽然是那么拙朴和陈旧,虽然是那么狭窄和破陋,却永远如在我眼前,就像一缕缕和熙的阳光辐射在我身上一样,使我感到舒服美妙无比;又像是从记忆里的相册里拿出一帧尘封已久的童年旧照片一样,一股股暖流畅遍全身,倍感亲切和温馨。
然而,回忆总是让人不免带有某种伤情的,因为它是对过去的某种失落的追寻;同时,回忆也总是让人难得拥有一份甜蜜的,因为在对失落的追寻中又带有着某种深情的寄托和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