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491年10月27日,那天秋高气爽,天上的云彩像一片一片龙鳞一样,带着微微的弧度,纵横在空中。
大殿外的几个大臣不禁在一起感叹道:“阁老,你看看这天,如同一只蛟龙啊!想必皇后会降下一位龙子。”
被称为阁老的人已经六十多岁了,苍老的大手摸摸雪白的胡须。乐呵呵的说道:“这样最好啊,皇帝陛下只有一位皇后,二人伉俪情深。能得一子再好不过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跑过来,对老人作揖,忙道:“阁老,陛下有请。”
“哦?陛下可说什么事了?”
“小人不知,你且随我去看看吧。”
“那是自然,公公请带路吧。”老人随即和几位官员告辞。他们也不敢怠慢,等他走了才又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即将降生的小皇子。
他们已经认定是一位皇子了,天将祥瑞,佑我大明。
老人随着小公公越走越远,眼看着都快到三宫六院了。老人停下脚步,疑道:“公公,这是要去哪里啊?”
小公公见四下无人,才压低声音回道:“阁老,不必惊慌,是陛下托您办件事,您到了就知道了。”
他这么一说,老人心里更没底了。现在最大的事就是皇后生产啊,听说后宫的人都去了。就等着皇子降生了。
这个时候,他实在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大事需要他去做。
“公公,你和我说了吧,都是侍奉陛下,我心里也有个数啊。”
小公公有些为难,这私下里议论主子是要坎脑袋的,但是看阁老的样子,大有不说他就不走了的姿态。
在心里权衡利弊一番,才贴着阁老的耳朵小声说道:“陛下有个孩子,皇后知道了,容不下他了。”
“你说什么?”
小太监见他这样惊讶,忙把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您可小声一点,是皇上酒后乱性,和一个宫女有了肌肤之亲。不想珠胎暗结,有了孩子。”
“这不是好事吗?”老人不禁眉开眼笑,子孙茂盛是难得的机缘,皇上只有一位皇后,连个妃子都没有,他是天天为皇上愁,天天盼着皇上能有子嗣。现在好了,一个快出生了,一个已经出生了,一下子来了两个,他怎么能不开心。
小太监不想泼他冷水,但是有的话还是要和他说。
“阁老是知道的,陛下和皇后恩爱,平日同起同睡,读诗作画,听琴观舞,朝夕与共。陛下对皇后感情至深,不敢把这事告诉皇后,他自己也是后悔的很。但是那个宫女也不知道自己怀了龙子,只当是有什么隐疾的,也没有去看,直到肚子都大起来了,才去问宫里的老嬷嬷,才知道是怀了孩子,孩子月份已经大了,不能滑胎了。”
说道这里,又四下看看,确定没人偷听才又说道:“那个宫女不敢告诉别人,怕招来杀身之祸,便整日躲起来。谁知有一日,在走廊处碰见陛下。那宫女花容月貌,很难让人忘记,陛下自然也记得。见她看见自己就跑,便把她拦下了,一看她的肚子很是惊讶。宫女见瞒不住了才把事情全盘脱出,陛下见她可怜,肚子里还是自己的骨肉,便找了一间偏殿让她住下,派了几个心腹,偷着服侍她,我就是其中一个。”
老人一听,感叹这个女子好气魄,要是别的女人一定找太后要封赏、要妃位了,哪里会偷着隐藏自己。
“那这位女子呢?孩子呢?”
小太监一脸哀伤,叹了口气。“小皇子一周岁时就死了,被人害死的。”
“什么?黄上知道么?”
“自然知道,是皇后下的毒手,陛下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他心里一直觉得他酒后乱性已经很对不起皇后了,心里虽然难过,却什么也没说,只是对孩子愈发的小心了,平时我们把孩子看的很严,吃食,衣物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的,就怕出个意外。但是,皇后一直如鲠在喉,表面装着不知道这个孩子,私底下什么招都用了。皇上除了防守,什么办法也用不了。现如今,皇后生产,要是生了皇子,这个孩子必死无疑。因为之前还顾忌着皇肆之事,没有撕破脸。现在不同了,所以陛下才让我找阁老你来,想把孩子托付给你。”
老人心思一动,问道:“小皇子几岁了?”
“三岁了。”
“那我懂了,陛下定是知道,我儿要带着我的孙儿回来了,才把小皇子托付于我。”
小太监忙跪下地上,恳求道:“阁老,还请你答应,救救小皇子吧。”
老人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他儿子这些年被皇帝派往外地,携家带口的,他的小孙儿从出生起,他都没有见过,今年也是三岁。
皇上此举,就是让小皇子顶了他孙儿的位置啊,应天府里没人见过的他的孙儿,这是小皇子最好的伪装。
那他可怜的孙儿可怎么好,想到这里,不禁老泪纵横。
小太监也理解他的感受,要是没有万全的法子,他的小孙儿就是死路一条。那是阁老的心头肉啊,他怎么能不伤心。
老人抹抹眼泪,君王所托,就算要了他全家的命也是要给的。
“公公领路吧。”
“是。”
穿过长长的回廊,老人见到了皇上,还有在他怀中熟睡的孩子。
朱祐樘神情哀伤,见他来了忙说道:“阁老不必多礼。”
“陛下?”
“这个就是我的孩儿,我只给他取了小名,叫竺儿。”
“夜雨山草湿,爽籁杂枯木。闲吟竺仙偈,清绝过于玉。可是取自惯休禅师的诗作。”
朱祐樘点点头,微笑着问道:“阁老想必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陛下是想让小皇子一生淡泊名利,做个清净闲散之人。”
“是啊,还是阁老了解我。我对不起他的母亲,让她担惊受怕的。这个孩子还没有开蒙,所以还请阁老成全。”
朱祐樘说着,把孩子交到他手上,深深做了一个揖。老人没有动,一双眼睛都被孩子吸引了。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粉雕玉琢的小孩,小小的粉粉嫩嫩的,眉眼如画,安静的睡在他怀中,如同观音大士身前的童子一般。老人哀叹了一口气。
“我与小皇子有缘。”
“我皇儿吃了莞儿的乳汁,里面有毒,现在只能勉强叫一声父王,还不记得人。还请……”朱祐樘捂着嘴,转过身子,眼泪含在眼圈里。
这个孩子是他的心头肉,长相随了他母亲,是个少见的美人。长大成人之后自然也是俊美非凡。性格温和乖巧,每次看见他都笑的暖暖的。他走了也不哭闹,只是牵着他的衣襟不撒手。他初为人父的所有喜悦都是他带来的。现在要把孩子送走,如同割他的肉一般。
而现在,为了皇后,也是为了孩子,他不得不这么做。
“陛下,把孩子放心交给老臣吧。”
朱祐樘摆摆手,哑着声音说道:“阁老,我不会亏待你的。”
小太监擦着眼泪,拉着老人的衣袖,一路兜兜转转从暗道出来了。刚刚出了皇宫,就听见丝竹之声。
小太监眼睛里含着泪,心中万分悲痛。“同是皇子,我的主子只能流落民间,他生下来却是及万千宠爱于一身。为什么这么不公平!”
“皇宫院墙高深,还没有民间来的自在。”
小太监知道自己失言了,跪在地上对老人重重扣头。“请阁老一定要对他好,小人下辈子会诵经念佛,给您和小皇子祈福的。”
“你?”
“小人知道的事太多,自然是活不成了,这块小小的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小人最珍贵的东西了。还请阁老在皇子及第时赠予他,算是小人的一点心意。”
老人接了玉佩,心中沉重无比,抱着孩子,捡着小路回到府中。府门一关,称病在家休养,一直等到儿子回来。
第二日,老人携着儿子,身穿朝服,找皇帝述职了。
朱祐樘如他所言,不会亏待他家。御笔一挥,一块镶着金边的匾额便挂在老人的府邸:端睿侯。
老人姓机,三岁的小皇子变成了他的孙儿,名为机竺。
小小的机竺非常乖巧,在机阁老的悉心教导下,会写字了,也会吟诗了。直到五岁的时候,家里又来了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孩子,是他父亲领回来的义子。
他要叫人一声哥哥。
那年中秋节,朱祐樘设宴款待朝中重臣及其家人,机阁老带着机竺去了。
朱祐樘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身影,看着机竺拿起糕点,甜甜的叫着爷爷,心中一阵发酸。实在忍不住对孩子的思念,便接着考核各家孩子功课做幌子,拉着机竺的小手问道:“你,还听话么?”
五岁的机竺眨眨眼睛,歪着头朗声回道:“百善孝为先,竺儿自然是听话的。”
朱祐樘忍着想把他抱在怀里的冲动,笑道:“那你可会听我话?”
“额……我爷爷说,你是君,他是臣,他要听你的话,我又听爷爷的话,那我是不是也听你的话?”
“呵呵,说的好!阁老,你的孙儿很不错。”
机阁老脸色发青,见朱祐樘开口了,忙谦虚道:“竺儿疏于管教,顽劣了些。但天真烂漫,对人也和善。”
朱祐樘知道他担心自己会生气,可这样的皇儿却天真可爱,非常机智。“阁老谦虚了,来人,今天所有的孩子都有封赏,锦缎十匹,玉如意一只。”
众大臣忙带着孩子们一起跪拜,机竺转身看着众人都跪在地上,连爷爷都跪下了。转念一想,撩起小衣襟就要学着大人的样子跪拜皇上。
朱祐樘大手拉起他,拿起一只好看的糕饼放在他手中。“吃吧,我的竺儿。”
公元1491年10月27日,明孝宗朱祐樘和张皇后的皇子降生,取名朱厚照。
朱祐樘也和皇后约定,永远不认竺儿入皇族,皇后也不可再动杀机。
这年中秋,皇后领着一直哭闹,嚷嚷着要见父皇的两岁的朱厚照来到正殿。这也是朱厚照第一次看见机竺,机竺笑的眯起眼睛,白白胖胖的小脸满是糕点的碎渣,手里拿着他平时最爱吃的桂花水晶糕。
他的父王怜爱的轻轻拭去机竺脸上的糕点,眼睛里只有机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