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波猛地晃荡着,舱室里的烛火也闪动异常。
“发生何事了,为何外面在喊‘停船’?”夏颜丢下手中的勺子,抱住何漾的胳膊紧张道。
“你们待在这儿,我出去看看。”何漾摸了摸她的发丝,轻声安慰两句,便起身往舱外走去。
夏颜心中七上八下,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在室内坐立不安,等了不到一盏茶功夫,便起身追了出去。
甲板上围了一圈人瞧热闹,各个交头接耳神情异样,夏颜一眼就瞧见了正中央的何漾,此时他正负手凭栏站立,朝着岸边的方向眺望。而在他身边,长吏船使正扒着栏杆大声对岸上喊话:“苏老爷这话是何意?”
“船使大人,您身边的这个人姓何名漾,乃我县嫌犯之人,万万不可放他离去。”苏敬文带着十来个捕快立在岸边,扩着手掌高声叫道。
“苏父母莫不是有所误会?何兄台乃庚辰年同进士,谈吐豁达清朗,又怎会是你口中所说的奸邪之人?”
“船使大人有所不知,何漾伙同其妻,拐骗少女幼子,离人骨肉,如今受害之人的父母来本衙报官,下官得知他与全家将于今日潜逃他乡,故火速赶来拿人,请大人先将福船靠岸,待我们将此人捉拿归案,便可自由航行了。”
“这……何兄台,苏大人此话可当真?”船使转过头来,望着何漾犹疑道。
何漾肃着脸摇摇头,靠近船长吏小声道:“实不相瞒,学生与苏县令有些私怨,他此举是公报私仇,还请大人出手相助。”
跟在苏敬文后面的何板材夫妇,瞧见船上二人小声交谈,立即坐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岸边哭喊道:“大人啊,您可千万不能听信这个混蛋胡言乱语啊,他拐走了我家大姐儿,还把我们唯一的儿子也抱走了,求大人明断!”
正巧这时芝姐儿抱了阿弟走出来查看情形,被眼尖的何氏一把撞见了,立即尖叫哭道:“大人您回头看看,那就是我家闺女和儿子!丫头,快回来,莫不要被歹人骗了!”
芝姐儿吓得全无血色,抱着阿弟连连后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不断摇头显示着她的慌乱。
船长吏瞧见这情景,立刻拧紧了眉头,凌厉的双目在何漾与芝姐儿之间徘徊。
“你们还愣着作甚,先坐小船去抓人!”苏敬文一声令下,立即便有数艘舟船下水,捕快们三三两两,划着小舟荡漾飘来。
“请大人放下梯子,我们拿了人便走,断不会让大人为难。”
船使大人瞧见这阵丈,还有些犹豫不决,既怕冤枉了好人,又怕放过了贼人,且开船时辰在即,副舵手已经再三来催问了。
双方正僵持不下之际,远处突然响起了深沉的号角,城墙处也燃起了滚滚黑烟。
“是狼烟!有敌情!”人群中突然爆发一阵惊呼,所有人的目光都投递道不远处的烽烟上。
渐渐地,一阵又一阵的震天吼声由远及近,似有千军万马般如潮水涌来。
人群静默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猜测着究竟发生了何事。夏颜立在高耸的船板上,视线也瞧得更远些。
只见乌泱泱的人影如蝗虫过境般吞噬而来,所到之处顿时燃起了点点火光。
刀光粼粼,血染大地。
焦烟与血腥随风飘散,哭嚎声响彻云霄,一拨拨平民像割韭菜般被砍倒,马蹄所踏之处红艳艳一片。此情此景在雾沉沉的早晨显得格外可怖,一场人间地狱的景象正在浓墨上演。
“是鞑子杀来啦!快逃命!”人群顿时慌乱起来,小摊贩们丢下摊子四处逃散,女人们拖着孩子往家跑,靠在水边的人则争抢起小舟,甚至不惜大打出手。到处都是混乱一片,挂着雄鹰图腾的战旗渐渐逼近,惊叫声此起彼伏,绵延千里。
夏颜在慌乱中只看见何板材夫妇被人群推进了水里,而后便再也顾不得其他。
箭雨铺天盖地般落下,一支破风利箭与她的脸颊摩擦而过,热辣辣的疼痛惊得她头脑一片空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温热的血珠滴下,何漾飞跃而来,一把将她扑倒在地,紧紧地护在自己怀中,而后又吃力地拖着她往舱室方向爬去。
船使大人猫着腰躲避箭雨,对船夫们撕心裂肺呼号道:“快开船!开船!”
船帆高高扬起,一阵顺风吹来,大船终于缓缓启动,往粼粼水波的中央驶去。
箭雨越来越少,他们最终冲破了弓箭的射程范围,平平稳稳地向前驶进。
就在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时,一支箭嗖地一声插进了桅杆上。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回头望去,只见浓雾中一艘巍峨硕大的船只正缓缓向他们逼近,犹如催命鬼魅般惊悚恐怖。
“那是方家的船只,帆上还有商号,为何他们会这样?”船使大人跪在甲板上,双目呆滞地喃喃自语道。
何漾见形势紧急,也来不及多做解释了,站起来大声命令道:“全船所有人听我号令!若是想活命,立即将行李丢下水去!”
在这样混乱的场面下,所有人都为保命而逃窜,此时他贸贸然喊出这句话,自然无人理会。
好在船使大人经验丰富,他听见这一声呼吁,立即知晓其中之意,便迅速附和道:“没错!扔下行李才能驶得更快些,难道你们都想死吗!”
全船共二十来个舱室,连同船工有一百多号人,杂七杂八的行李加起来也有几千斤,船使大人虽发了话,可行动之人却寥寥无几,又一利箭破空而来,直直插进了一个人的心口。
人群立即尖叫慌乱不已,所有人都像失了窝的老鼠乱窜,几个小小的舱室里挤满了人。
“大家不要慌乱!赶紧去扔行李!”何漾站在人群中呼号,却没有人搭理他,“大人,快命令船工强行去扔行李!”
船使大人连连点头,命令了几人去办事,又与何漾夏颜一道钻进了舱室内。
何大林坐在床上瑟瑟发抖,芝姐儿抱着阿弟在一边哭,夏颜一进室内,立刻将他们的箱笼全都拖了出去,让船工帮忙扔进水中,此时也有几个人听令将重物往外扔了。
“大人,事情紧急,您必须听我一言,”何漾语速极快,却依旧沉稳道,“我方才观察了一番,除了划桨的船夫,能够听您调遣的船工还有十来人。此时应当将他们分作两组,一组去搬抬尸首,扔下水去;另一组将船上所获羽箭收集起来,咱们必须进行反击,船上可有弓?”
“倒是有几张,当初为了防备海盗才准备的,只是年头久了,怕是威力不够。”
“总比没有的好,待会儿我自有用处,船上可有火油?”
“只剩下几桶了,也是杯水车薪。”
“足够了,请您全都取出来,”何漾将自己的长袍撩起,别在腰带上,又将裤脚束紧,卷了袖子道,“还有,召集船上壮年男子,一齐下去帮忙划桨。全船的生死存亡,就看庐门入海口了!”
“若是全力前进,此时离庐门只剩一刻钟了!”
“没错,就等着这一刻!”
所需之物很快便备齐了,何漾将箭矢上包裹了火油布,点着了火后瞄准了方家的巨船。
“这弓箭劲道不够,怕是伤不了人。”船长吏焦急地来回走动,捶胸顿足道。
何漾眯了眯眼,唇角微微一勾:“不需它能射中敌人。”乍然松手,羽箭划空而去,直接落到了敌船的帆布上,火焰迅速窜起一片。
众人瞧见了这情景,才知晓他的意图,也纷纷效仿起来。不多会儿,方家的帆布便被烧着了一片,行船速度也明显降低了。
何漾丢下弓箭,走到船板边,转头望向两边高耸的山脉。
“何先生,庐门快到了。”
越是往前,水域越窄,而一旦出了庐门,则豁然开朗,再无遮拦。
何漾算了算与敌船的距离,抬高手用力一挥,仅剩的几桶火油便全都倒进了船尾的水域中。
此时他们与敌船也渐渐拉开了距离,船身刚过庐门口,一只燃火之箭便射向了油面,熊熊大火顿时燃烧起来,将两艘船阻隔开来。
方家巨船终于在靠近火焰之前停了下来,眼睁睁地看着这艘千疮百孔的破船,静静地驶向蔚蓝的天际。
浓雾渐渐消散,一缕金光冲破了云层,如佛光普照般洒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