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在左，年华向右
文/周笑冰
一
直到现在，每次仰望璀璨的星空，我还是会想起几年前的一个晚上，有一个女孩轻轻地握住我的手，她说：“右右，我们做朋友吧。”一瞬间，我的天空连星星都亮了。
二
如果你有哆啦A梦的时光穿梭机，时钟可以嘀嘀嗒嗒地转回到2004年的时候，请你一定不要遇见我。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试图用校服来掩盖自己臃肿的身体的女孩，顶着乱蓬蓬的短发，不安地走在别人的视线里。我是于右右，3月26日出生，敏感、怀疑与自尊，这些典型的牧羊座特征我全都有。
世界上真有喝口凉水都会长肉的人，比如说我。身高只在小学六年级时长了一截，然后就停滞在1米55。倒是体重一直居高不下，无论怎么节食也没有效果。所以当我踏进号称美女云集的十三中，不被欢迎的情景就可想而知了。
开学不久，女生都形成了自己的小团体，而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其实，不被人理会也没什么，至少可以安静地学习，就在我这么安慰自己的时候，“露脸”的机会来了。
体育长跑测试像一场噩梦。同样都是800米的距离，一起起跑的女生都很轻松地抵达了终点，而我跑了600米之后就觉得要瘫倒在地上，剩下的路程几乎是一步一步挪过去的。比体育老师一脸不耐烦的表情更让我觉得难以接受的是其他同学有些骄傲、有些同情的眼光。他们传递的信息是，那个叫于右右的女生好胖好笨啊，800米居然跑了将将6分钟，啧啧，真是没有运动细胞。并且祸不单行真的是有几分道理的，我忘不了的是，接下来的数学讲评卷子中，我一直很喜欢的烫着波浪卷发穿高跟鞋的漂亮老师清亮的声音，于右右，才开学你怎么就掉队，拉班级平均分了，都拖累了班级排名。
此后，我被越来越多的人注意，身上似乎被贴上了标签。哦，于右右就是那个很胖的女生啊。哦，于右右就是那个数学非常烂的女生啊。哦，于右右就是……我是于右右，于右右是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生。那么，我就是那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女生。有的时候，我会在草稿纸上涂抹这样的推理过程，自娱自乐到眼圈都红了。我也想做成绩很好的女生，做很漂亮的女生，做那个可以大方地在人群中微笑的女生，这些人都在人群中存在，可惜她们都有着另外光鲜亮丽的名字，她们不叫于右右。
上初一的我们都只有十三四岁，还是小孩子，很容易对某一个人产生莫名其妙的轻视与敌意，就像那天，英语晚自习过后，班长大声宣布着调座的名单。我低着头，听到念自己的名字的时候，教室突然迸发出来的笑声，那个一向调皮捣蛋只有学习还不错的班长大声地，放缓了语速地读，他说，于肉肉。故意地读错了我的名字，这切中要害的谐音引起了更多男生的附和。我脸涨得通红，他们没说错什么，是我又胖又笨。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从教室前排站起的女生，她的脸因为气愤也变得通红，她大声地说，你们凭什么要嘲笑于右右，你，程辰，你干吗故意读错人家的名字？
班长程辰站在台上脸色由红转青，而那个女生也没有让步，紧紧盯着他。有些同学开始打圆场，没有人注意到躲在角落里的我把脸埋在书本里，开始小声啜泣，不仅是为了班长的戏弄，更是为了，有一个人勇敢地站出来，为我说话。
庆幸的是，放学铃很快地响了起来，为这场争执仓促地划上一个句号。程辰第一个走出教室，而在我手忙脚乱地收拾书本时，那个女生已经走到我的面前，右右，晚上一起走吧。她背着单肩书包，帅气地将书包甩在身后，满脸关切地看着我。然后潇洒的语气转为了焦急，右右，你怎么哭了？
那个时候，同学都已经走了，偌大的教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女生坚持等我情绪逐渐稳定后，才和我一起走出校门。耽搁了那么长时间，最后一辆公交车也已经离开，女生取出单车，陪我走回家。
一路上，女生一直在为我宽心，为我讲笑话，我静静听着，心里满是感动，几乎要再次哭出来。到了家门口，女生突然停下自行车，轻轻握住我的手，说，右右，我们做朋友吧。
三
女生叫做左七宁，是班级的文艺委员。最初对她的印象仅限于开学伊始，大家轮番做自我介绍时，她笑意盈盈且充满自信的发言。应该是很厉害的女生吧，我在讲台下面暗自忖思，没有想到自己会与她有交集。所以当左七宁询问我的时候，我只是轻轻地点头，我怕误解了“朋友”的含义。
我以为对于左七宁那样耀眼的女生，朋友应该会有很多，何况像我这种没有突出优点的人，也许仅仅意味着比同学稍微亲昵的关系。所以我想还是稍微保持点距离好，怕自己的热情举动会给她，给自己都带来难堪。可是七宁似乎并不这么想，从第二天起七宁就和我一起吃饭，热衷于带我参加集体活动。她如果参加竞选，我一定会坐在下面，即使是学生干部开例会，我也会在门外等她。班级的女生会半开玩笑地说七宁啊，你真是给自己找了个最忠实的跟班，然后七宁脸色就会变得很严肃，这是我妹妹啊，懂吗？
我懂，因为七宁怕我寂寞。但是有些人生来就不具有可以站在众人面前坦然自若微笑的资质，所以我很感激她，却不期冀成为她希望我成为的那种人。
一天下午自习课，七宁打着手势让我出教室，外面已经站着四五个女生，七宁一脸温煦的笑容，手里拿着表格，说，学校艺术节让每个班级都出一个节目，咱们班就诗朗诵好了，右右嗓音不错，和齐桑桑一起担任主演吧。旁边的齐桑桑微笑地向我示意，我则不安地揉着衣角，还是算了吧。七宁略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为难地说，“可是报名表我都已经交上去了啊，我原以为这一定适合你啊。”
心里莫名地涌上一股怒气，我将手伸向校服口袋里，那里有已经被妈妈撕成碎片的参赛通知书，头一次，我说出了拒绝别人的话。“左七宁，你不知道没经过别人的允许就为她作决定的行为是不礼貌的吗？”
七宁愣在了那里，其他女生的议论声明显增大，而我则抿着嘴不置一言，后悔与愧疚开始充据我的脑海，毕竟她是为我好的，可是伤人的话已经说出去，即使想收也来不及了。七宁的脸上是挫败的神情，“对不起，右右，我会处理这件事的。抱歉。”
回到教室后，七宁在返回来的报名表上涂抹勾画，坐在后方的我黯然地低下头。对不起，七宁，我不是故意要说那些话让你难受的。我只是，受够了让别人操纵的生活。
放学铃响后，七宁一反常态地没有等我，而是率先走出了教室。我默默地收拾书包，觉得像开学伊始那样孤单的景象又回来了。其实不算什么，本来我们就不是一个性格的人，我告诉自己。心里还是失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把七宁当做了自己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迈出教室时，我意外地看见了七宁正坐在走廊的窗台上，脸上是一如既往熟悉的微笑。“今天好慢啊。”她跳下窗台，熟稔地牵着我的手一起走下楼梯，又开始孜孜不倦地讲她四处收集的明星资料。
“对不起，七宁。”我低着头说，“没想到我第一次发脾气，居然是冲着自己的朋友。”
“没什么，是我没有顾虑到你的想法。”七宁笑了起来，“我已经修改了报名表，别生气了啊。”她摇了摇我的袖子，“右右，我们还是朋友吧？”
“怎么会不是？”通常都是我陪七宁去取车，然后她送我到公交车站，但是今天突然想要跟她有更多的相处时间，“七宁，今天送我回家好不好，我有个故事想讲给你听。”
“从前有一个女孩，她没有别的爱好，就是特别特别喜欢绘画。可是她妈一心想让她走正常的高考模式，极力阻挠她参加各种专业培训。她就自己在家偷偷画，好不容易得到参加一个市里比赛的机会，结果参赛通知书被她妈妈给撕掉了。你说那个女孩该怎么办？”我看着七宁清澈的眼眸，“你说那个女孩是不是应该放弃爱好，听爸爸妈妈或者随便什么人的安排度过一生呢？”我的手中紧攥着碎片，一如握着我们支离破碎的梦想。
七宁脸上总是闪烁的笑意此时收敛了，“右右，我想那个女孩应该再勇敢一些，家长不喜欢可以去说服，参赛通知书撕了可以再粘。但是，于右右，”她侧过身直视我，“你一定要记住，我们能够实现梦想的机会，也就那几次而已。”
“七宁，”我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翻滚，“我真是特别高兴你的存在。”
“真是麻烦，怎么又哭了，”七宁停下车，手忙脚乱地找面巾纸，“什么时候比赛告诉我一声，我帮你打掩护。对了，通知书残骸在你手里吗？”
“啊？嗯。”我不知所以地点头。
“那给我吧，我帮你粘。自己动手的话万一你妈发现就麻烦了。”七宁笑嘻嘻地说。
“七宁，”快要走到家里，我突然想起一个我一直不能理解的问题，“你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要和我做朋友呢？”
“呵呵，还记得开学时教室少了一副桌椅，你就自告奋勇地去搬的事吗？还有军训时教官嗓子哑了，谁都没注意，就你第二天拿了金嗓子喉宝给他。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心肠特别好的人，这样的人做朋友不会错啊。”七宁格外认真地说，“于右右，你一定要记住，我，左七宁，欣赏你。所以，一定加油啊。”
四
比赛时间是星期六上午10点，早上8点钟，七宁就如约来到我家，穿着校服，手里还提着大书包，妈妈将她让进客厅的时候，抽空瞥了我一眼，意思让我学习人家那刻苦精神，周末还要背着课本。
“阿姨，”七宁招牌式的“好学生”笑容最容易让家长信服，“我们小组负责下周的课文讲演，想趁周末大家到学校汇总一下资料，右右是主讲人，今天也要参加讨论，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就带她走了。”
听完七宁这席话，妈妈最后一点狐疑的表情也消失得一干二净，“右右，你快点准备东西，别让同学久等了。”
虽然我一向都知道七宁擅长言辞，但是她用如此之短的时间取信于我妈还是让我吃惊不已。确定走出我妈的视线范围，她才摆出了胜利的手势，而我也知道了那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的全是美术用具。“剥削我表哥的啦，他是专业的美术生。”七宁摇头晃脑地说，然后一脸慎重地握着我的手，念念有词，“好了，我已经为你加持完毕，有本大师的护佑，你这次比赛一定会成功的。”七宁的笑容让我安心了许多。
从小我就不适应新环境，踏进考场，面对许多陌生面孔，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慌乱，胃又开始隐隐作痛。知道是紧张所致，我皱着眉头看向窗外的景物，想缓解压力。
“这位同学是十三中吧？”后座的男生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过头，看见一张干净温和的笑脸。看见我点头，男生显出喜悦的样子，开始与我东拉西扯一些轻松的话题。和他接触久后，我才知道他当时就发现了我不安的情绪，所以和我聊天安抚我。而当时的我只觉得和他聊天很有意思，心情也逐渐稳定下来，接下来的考试如鱼得水。
收卷时间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哇，好漂亮。”看见后座男生递到讲台上的绚丽图画，我不禁赞叹，“你是专业美院的吗？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只要遇见与绘画有关的事物，我就会爆发出平时没有的个性。
“我是穆言啊，我也是十三中的。”男生一边收拾画具一边说，“没想到还能在这遇到同学。真巧，你画的也很好啊。”
“有吗？谢谢。”我不习惯接受陌生人的赞美，但眼前的男生让我觉得很舒服真诚，“我是于右右，以后有绘画方面的问题就请指教了。”
绘画比赛的结果下来，穆言第一，我第三，七宁准备让我去肯德基请客的计划在得知这次比赛没有奖金后被扼杀了。她心有不甘地一边舔着替代品雪糕一边指责，“搞什么啊，害得姐姐我还花了8元钱的打车费，结果就给了一张奖状。”
“知足吧，大小姐，”穆言正在支画架，“又不是商业性的比赛，几个资深老师愿意给你指导指导参赛作品的不足就很好了。右右，别东张西望的了，这头风光好，快过来。”
绘画比赛后，我和穆言逐渐熟络起来。有什么关于美术的咨讯，肯定第一时间找对方分享。有的时候会跟家长找个借口一起出去写生，逐渐成为无话不谈的朋友。也是因为有他和七宁在，绘画梦想才得以一直延续。如果一直这样下去，我也会长成七宁那样明媚的女生吧？我微笑着朝我的朋友们走过去。
五
学校大扫除，班级领到的任务是清理大会议室，七宁被老师叫过去设计板报，我和几个热衷于侦探动画的女生一起擦窗台。听到她们热情洋溢地讨论柯南和金田一谁更聪明一些，我浅浅地笑，抬头看见程辰站在我旁边，他似乎有点局促，“于右右，我能和你说几句话吗？”
自从那次宣布调桌名单后，程辰再也没有和我说话过，七宁似乎也在和他赌着气，班委开会时口气一直很冲。在中午吃饭时，我告诉过七宁多次自己并不在意，可是每次七宁都是一副行侠仗义豪气干云的表情，笑着说姐姐不为你出头谁为你出头啊。我只好把要说的话和食堂提供的免费汤咽在一起，继续听七宁不间断提供的冷笑话。这次突如其来的谈话让我很意外，我挺直了脊背看他，心里盘算着也许是一场口水战。
“于右右，对不起。”没想到的是，程辰拧着眉头研究了我几分钟后，口里吐出的竟然是抱歉的话语。
“其实，也没什么了。”我努力地措词，“反正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啊。”我真心实意地说。
“那，”一直都很直率的程辰突然变得矜持起来，“那左七宁为什么还在生气？她已经很久没跟我说话了。”他小心翼翼地求证。
“不知道，”我耸耸肩，“这你得问七宁。”看见他为难的神情，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压低了声音，“你，你该不会是喜欢七宁吧？否则这么在意她做什么？”
程辰瞪了我一眼后点头，我惊讶得差点把抹布甩出窗外。他立刻换上诚恳的笑容，“于右右同学，我想来想去，能改变她对我的看法的人只有你了。所以你一定要原谅我，帮我多说几句好话。”
“所以就是这样了，”我把程辰的信递给七宁，“一个大男生叫‘右右姐’真叫人吃不消。”
“你怎么能轻易原谅他，”七宁抱怨地看了我两眼，“到最后显得我多管闲事了，反正我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结果七宁口中的“不能这么便宜了他”就是让程辰代替她和我完成一个月的扫除任务，偏偏程辰还眉开眼笑愿意得很，每次见到我都是右右姐长右右姐短地叫，和以前判若两人。
“程辰这个人说话没有遮拦，开玩笑没深没浅，”午休的时候，我和七宁坐在楼前的台阶上，她看着被自己奴役着去买小食品的程辰说，“所以给点教训是必要的。”七宁高深莫测地笑了，然后拽起我，“走，右右，跑步去。”
六
一天上午，穆言兴冲冲地过来找七宁和我，头一天晚上没有睡足下课还不得补觉被人硬生生地拽到走廊里“密谈”的七宁不停地抱怨，然后又有唯恐天下不乱的程辰过来“旁听”，导致穆言的每一次开口都异常艰辛。
“明天下午文化馆有新锐画家的作品展览，免票参观啊。”穆言神秘兮兮压低了声音，“右右，七宁，你们看不看？”
“当然想啊，”七宁瞥了他一眼，“可是明天还有课啊，总不成大家一起逃课去吧。”
“我是打定请病假的主意了，”穆言一脸悲壮，“为了画展我豁出去了。”
“啊，那我？”我有点踌躇，“万一我也请假，我妈知道了怎么办？”
“谁说一定要请病假的，”程辰笑眯眯地说，“反正英语老师前几天还说要买录音机呢，我去找老师把这个活揽下来。明天一起动身吧。”程辰，你一看就知道是翘课老手啊。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但是，不会被老师发现吧？”我既期待又担忧。
“管它呢，”七宁挽着我的肩，用大灰狼诱拐小白兔的口气循循教导，“是你喜爱风格的画展啊，偶尔出格一次没什么不好。今天晚上我就去和程辰看录音机，明天看完画展出来直接去买。就这样了啊。”
没想过要到假条非常容易，英语老师甚至欣慰地表扬我们，“为了班级事务不惜牺牲个人的学习时间，真是好孩子啊，哈哈。”说没有愧疚是骗人的，我暗暗发誓晚上一定要挑灯夜战，把牺牲的时间补回来。
展厅的人不多，解说员也就非常的悠闲。在我看画的空隙，他一脸了然地问，“十三中的学生，老师不知道你们出来吧？”看见我窘迫的脸色，他哈哈笑了起来，“我又不会和你们老师说，我就是好奇，不是专业美院的学生，还这么执著于绘画的孩子真是少见。怎么做到学业爱好两不误的？”
“朋友的支持。”看着七宁他们的身影，我大声说。
看完画展，我们去取已经预定了的录音机。一路上聊着聊着，穆言突然说，“既然我们已经顶着老师的压力一起逃课了，是不是就算是共过患难的好朋友？”
“那还用问吗，”七宁白了他一眼，伸出手，“庆祝一下我们友谊的升华吧。”
“女生真麻烦。”虽然这么说，程辰还是把自己的手叠上去，然后是穆言和我的。“One two three four，加油。”其中一声“add gas”是程辰喊的。
“程辰，你确定你的英语满分卷不是照人抄的？”七宁脸上有冷汗划过。
七
七宁很有音乐才华，家里人也都支持她去专业院校进修。只是市音乐学院要求学生住宿，每半个月放假一天，父母担心七宁不会照顾自己，才迟迟没有成行。画展之后，七宁开始正式着手去音乐学院的事。期中考试后，大家再次去写生的时候，七宁已经接到了学校的入学通知书。
“转学手续我妈已经办完了，下周我就去那所学校。”七宁语音里流露出不舍，“以后要经常看我啊。”
“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程辰做出西子捧心的姿势，“你可算是摆脱数理化了，以后出CD的话，就给我签个名吧。”
七宁红着眼睛捶了程辰一下，“就你话多。”然后用力地拥抱我，“妹妹，真是舍不得你呢。我走之后记得按时锻炼，有谁敢欺负你让他去我们学校找我。还有，”七宁狠狠地瞪了程辰一眼，“不许欺压右右。”
“都是多久的事，你怎么还记仇啊。”程辰干笑了几声，看见七宁警告的眼神后很识趣地改口，“以后右右换我罩了，OK？”
“行了，七宁又不是背井离乡，还在一个城市，弄得这么紧张干什么。”穆言好笑地劝告，率先伸出手来，然后是程辰、七宁和我相继把手摞上去。“One two three four，add gas！”
八
七宁说一边写作业一边发短信不是好习惯，我左手握着手机，右手写着数学题，贼兮兮地乐，努力不让别人发现，然后她又很快地发过一条消息补救：但是姐姐我除外。我想这回我是笑出声了，因为旁边的程辰很快传过来一张纸条：你这丫头鼓捣什么呢，快点学习。以为自己是左七宁呢，在老班眼皮底下看电子书都没被逮着过。下课的时候，穆言跑过来，说：“右右，程辰，周末我们一起去写生吧，把七宁也偷渡出来。”
有人说，梦想注定与年华背道相驰。当因为体重被人嘲笑的时候，当参赛通知书被妈妈撕掉的时候，我曾经把这句话当作座右铭，在笔记本上反反覆覆地抄写。幸好有你们，我的朋友，陪我一起呵护希望，伴随我成长，直到成为可以坦然面对离别的孩子，保持微笑的姿态等待更为丰盈的相聚。
梦想在左，年华向右，如果要趟过青春那条河，那么请坚持信仰，请相信爱。
1896年的乐章泛黄
文/任其乐
戴天和高音谱号胸针
我叫戴天，七岁开始学电子琴。
那时候手小，按键不稳，老粘键。初级班考试时，一首《天鹅湖》被我弹得群魔乱舞，老师笑称我为“音乐鬼才”。当时我并不知道“鬼才”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鬼很可怕，所以估计不是什么好词，便很讨厌那老师，但却依旧喜欢上电子琴课。我右边坐着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孩子，和我同岁，总穿一身公主裙，手很漂亮，弹起琴来从不粘键，着实让我倾慕。每每我侧脸瞄到她时，眼神便变得钝重起来，久久不愿收回。接着手下便开始跑键走音，然后那个我很讨厌的老师走过来对我说，这首曲子1896年就谱好了，用不着你再创作。
我学琴六年，十三岁时，父母工作太忙，没人陪我去上琴课，我也要升初二，就搁置了。当时倾慕的那个女孩三年前就不来上课，她父母看出她在琴上的天赋，专门找了老师到家里教，期盼着自己的孩子搞个什么名头出来，而且名头越长越大越好，比如“奥地利维也纳金色大厅顶级专业交响乐签约钢琴师”，说出去谁听了都能唬三跳。但那几年，学琴的人比眼下金融危机中失业的人都多，通货膨胀得厉害，搞得我们学校艺术节表演节目，15个班30个名额，报了26个钢琴。不幸的是现在的速成班太多，大伙技术参差不齐，有的甚至连谱都不识。我在下面听着，心里想，这才是真正的群魔乱舞。
结果节目快结束时，我见到一个穿公主裙的女孩儿。
之前我从不知道她和我在一个中学，坐在我身旁的家坤一看台上，眼睛就直了。
我在一旁捣捣家坤说，你矜持点，看到漂亮姑娘眼珠子都飞出来了。
家坤将我捣他的手抓住，扔回给我，自顾自看得津津有味，说，那人在小学时是班花，你不认识她。
我说，拉倒吧，我认识她的时候你还不知在哪捏泥巴呢，她和我以前是一个电子琴班的，我们在一起待了三年呢。
家坤回头瞟了我一眼，又回过头继续看那女孩，说，那又怎么样，她是我小学同学，我和她在一起待了六年呢。
我本想说，那又怎样，我自小和她青梅竹马，我和她好了十二年呢。但是肯定不能这么说，毕竟当时的我只有十三岁。于是我再没说话，继续看台上，那女孩儿的手依然漂亮，手指修长，不粘键，弹得很流畅。那首钢琴曲我忘了名字，只记得是关于离别爱情的，谱曲于1896年。这些记忆来源于那个我很讨厌的老师。
乏味的艺术节终于结束，家坤早已按耐不住，自顾自跑向台边，找到那个女孩儿，傻乎乎地叫了一声，韵涵。
韵涵对家坤简单地笑了笑，说，是你呀，你好。
然后她收拾好琴谱，走掉了。
家坤的这次搭讪虽不算失败，但肯定也不算成功。我走到家坤身边，说，人家好像根本就不认识你，你们以前真是同学？
家坤说，她和我不是一个班，我从四年级就开始喜欢她。
我说，你可真早熟。当时她怎么回复的？
家坤说，她没回复。我根本没告诉她……
后来我知道，家坤真的是不忘旧情。从他嘴里开始不断地出现韵涵这两个字，话唠得厉害。而且开始展开行动，送人家回家，帮人家背琴。看着家坤乐此不疲地做着这一切，一点疲态没有，不禁感叹他不做酒店服务员真是可惜。同时，我心里开始变得不舒服。我也明白，我是喜欢韵涵的，每每看到她时，我的眼神依旧会变得钝重起来，久久不愿收回。但是家坤表白在我之前，作为家坤的好朋友，我无法再说我喜欢韵涵，只能默默看着家坤来回折腾。
有一天，家坤找到我，塞给我几张精美信纸，然后又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纸，上面满篇肉麻词汇。他说，你字写得漂亮，帮我誊一下。
我说，不干。
他说，帮兄弟个忙。
我说，不干。
他说，这个周末去网吧，我请。
我说，给我找支下水流利点的钢笔。
家坤将誊好的情书偷偷塞进了韵涵的书包。很快，韵涵回复，送给家坤一枚高音谱号样式的胸针，制作非常精美。当时我就在远处看着，韵涵好像还抱了家坤一下，抱得我心灰意冷，意乱神迷。
当时我决定不再对韵涵抱有任何想法，并感到家坤真走运。
家坤很够意思，请我去网吧，一点都不计较钱。他胸前就带着那枚胸针，我能清楚感觉到胸针反光刺痛着我的眼。
初三快毕业时，全校又搞一次艺术节，没什么新意，钢琴依旧吃香，韵涵弹的还是那首曲子。不过家坤借口闹肚子，跑到网吧去了。
结束后，韵涵叫住我，和我随便聊了几句，然后把她的琴谱给我，让我交给家坤。
我答应了她。
家坤与高音谱号胸针
我叫家坤，喜欢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是我的小学同学，叫韵涵，电子琴和钢琴都弹得很棒。小学的时候，胆子小，没敢对她表白，带着遗憾到了初中。后来在学校的某个无聊联欢会上，见到了她，我才知道，她和我在一个中学。
然后理所应当地追她。送她回家，帮她背琴，绞尽脑汁熬夜到凌晨两点写情书。只是我的字写得有些难看，不工整。只好找到戴天，他是我的好朋友，字写得十分漂亮。
情书誊好后，我又买了一枚胸针，是一个高音谱号形状的，我想韵涵如此喜欢弹琴，这个胸针她一定喜欢。在某天上午的课间操，将胸针和情书塞进了她的书包。
结果我想错了，她将胸针还给了我，对我说，对不起，我喜欢别人。而这个别人不是别人，就是戴天。
我有些尴尬地笑了，对她说，至少让我抱一下你好吗？她抿嘴想了一会儿，轻轻将我搂了一下。
那枚胸针一下子没有了任何意义，我就将其别在胸前，反正挺好看。戴天似乎挺喜欢这个饰品，不住地盯着看。
那时我真的不想再理戴天，觉得他比我走运许多。
后来快毕业了，学校又办了一次艺术节，我借口闹肚子，跑去网吧了。说真的，我不想见到戴天，更不想见到韵涵。但是在去网吧的途中，还是忍不住给韵涵发了一条短信。大致意思是，我对她的心依旧，希望能和她考到一所高中，重新开始。
傍晚，我回到家，戴天给我打来电话，说韵涵有东西给我，我急忙跑去取。
那是一份琴谱，其中有一张上面写着：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字迹隽永秀气。
我看着琴谱，笑了，戴天看着我，也笑。
韵涵和琴谱
我叫韵涵，喜欢弹琴。
初三毕业前的艺术节上，我收到了一条短信，是家坤发来的，说希望能和我考到一个学校，重新开始。
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还不死心，当时将胸针还给他时，我已经说得很明白，我喜欢的是戴天。
实在不想再和他纠缠，就找同学借了一支钢笔，顺手在琴谱上写上：不需要，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此别过吧。
然后我将琴谱给了戴天，托他交给家坤。我和戴天聊了一会儿，我希望他能对我说些什么，但他只是说了些没什么意义的话，然后离开了。
我当时很想说，我喜欢他。
但他似乎不喜欢我，去年我将家坤回绝后，本想去找他，但他总躲着我。
总之，大家都要毕业了，未来谁都不记得谁，就这么结束吧。
戴天和琴谱
韵涵将琴谱给了我，我以为这是她送给我的，没想到她说，转交给家坤。
我觉得自己在韵涵的生活里一直是个配角，她从来没想过我。
回家的路上，我慢慢翻着琴谱，在某一页上，写着：不需要，你知道的，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就此别过吧。
看来这是她给家坤的分手信。
我觉得这样的话很无情，总之要分手，能不能说得委婉一点，于是我回到家，翻出了自己很久没动的琴谱，照着韵涵的字迹，写下：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希望我们还能在一起。我的字写得一如既往地漂亮，家坤绝对想不到这是我写的。
果然家坤看到琴谱笑了。我也笑了。
只是，有一件事我依旧想不明白，韵涵写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也许我永远得不到答案。这个答案也许会像谱于1896年的乐章那样，变成记忆，慢慢泛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