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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今宵谁念泣彼孤臣

是日,锦安城戒备森严,夜里却有一道黑影穿过城墙,去往敌军军营。

叛军军营。

主座上坐着的是一个几岁的小孩,是青涟昶的遗脉,殷司只余下这一个,其余的陆续杀了个干净。

这小孩倒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对于殷司手下那些将领畏惧得很,对殷司则处于半防备半尊重的状态,至于对下人,那自然是能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此番他坐在主座上感到坐立不安,因为他觉得殷司今天情绪不对,明明殷司在下面举止优雅,向他说着军情的声音也很平和,他的心却莫名的变得沉甸甸的。

“先生,朕做错了什么事惹您不高兴了吗?”小小的人儿小心翼翼地问,他在刚才短暂的一瞬间里确定了自己最该畏惧的不是那些孔武有力的将领,而是眼前这个谈笑从容却执掌人生死的白衣卿相,因为,就在刚刚,他从这位白衣卿相的眼中看到了杀意。

“不,陛下做的很好。”殷司笑道,斗笠之后的面容泛起丝丝笑意。他所笑的不是这小人儿,而是娵音,明知渺茫,他依旧在想,会不会有一天他和她也会有孩童,亦如这般通透且灵慧。

小人儿见殷司没有为难,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然后他听见殷司冷静的嗓音:“陛下,你先退下!”

那语气,笃定且果断,让人下意识想要服从,小儿也就这么做了,乖乖跟着侍卫出了军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外传来兵器碰撞产生的当啷之声,殷司眉宇不动波澜不惊,很快,军帐之门开了,走进来一名女子,举手投足英姿飒爽,他转身迎上女子明亮的眼神,微笑道:“娵音,你还是来了。”

“是啊,我不来,这锦安城就被你一锅端了。”娵音释然,“殷司,你说你的这些行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想要权,当初你就可以夺,何必从头再来?”

“我既无贵胄之身,亦无传奇之事,总得留些异事以供那些史官记记,不过,最主要的还是让民心归顺。历来这些看似不重要的东西有时即是最重要的。”殷司淡淡解释。

“那你先前所为是为哪般?”娵音怒极反笑。

“娵音,你忘了,那个倾心相许的人是殷缓行,不是我殷司,殷缓行不会再回来,若你愿意,可以成为我后宫三千分之一,我可许你无上宠爱。”殷司轻佻地打量着娵音。

“也罢,此行注定失败。”娵音说着,并未立即出逃,而是明智地挟持了殷司,冷笑道:“你的武功暂且还受到禁制吧。我无甚其他要求,你救我回锦安,我放了你,从此我守我的孤城,你在外头称霸天下都不关我事。对此,你可有异议?”

殷司似乎犹疑了一下,而后悠然答:“无。”

“那就走吧。”娵音遍体生寒。他这算是什么,等闲却变故人心吗?然而即使是心下黯然她也要保持理智和清醒。她要保住朝阴,因为这是她所创立的皇朝,这皇朝有着她喜爱的人民,这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也是她胸臆之中的一张博爱。

也许有一日,她会亡,她身边的人也会亡,但她希望,至少在她活着的岁月里,他人能同她一般幸福,而她死了,光与希望也能伴着幸福长久地留存。此方为她定江山的含义啊!

锦安城下,万众瞩目中,娵音登上城楼,成功脱离了敌军的势力范围内,殷司在城下望着,第一次没有施任何阴谋诡计,娵音诧异地回望,瞥见他的眼神悠远,浑然不似先前的讥诮轻佻,显得那样,像一支埙曲,叹尽浮生,沧桑苍凉。

她翻身进了城内,终是再看不见。

“主子,远真那边有异!”低沉肃杀的声音,源于孤峰。

“有变,你何不提你的脑袋见我?”殷司的声音的少有的愠怒。

“主子息怒。”孤峰愧怍地跪下请罪。

“息怒?”殷司三步做两步走到孤峰身前搀他起来,在他俯身伸出手的一瞬间,孤峰暴起如雷,又颓然倒下,恰似一朵方才盛放又疾速萎谢的花。

孤峰若真心受他搀扶,或许他还会减轻责罚,但若是执迷不悟,只有一个下场,便是死!

他眉心微蹙,望向窗外深湛的天空。烟寒门最近似乎不太对劲啊,竟连孤峰这颗棋子都舍了,远在远真龙城的那个人,我大概已经来不及助你度化这一劫了,望你能虎口脱险,造化这东西,谁也不能说准啊。

远真龙城。

这段时间整个龙城都弥漫着一种肃杀之气,因为远真之王与远真世子的关系闹得很僵,而操纵这一切的,却是一个中原人。

远真王与远真世子向来心存芥蒂,因为远真王虽享有最高皇权,但绝大多数的兵权却集中在世子手上,以前因为要打仗,这矛盾被掩饰得很不明显,自从远真战败,远真王就开始想收回兵权,无奈世子权力过大,二人每每言及此事都会陷入僵局。

然而近日,有人激化了这矛盾,这个人任谁也想不到,居然是宰相贾明。

当日,贾府来了一个人,贾明上表以奏远真王,奏折上有两个内容,一是建议远真归附朝阴,二是建议远真王将世子麾下一半兵士收入囊中。

可想而知,远真王和世子会是什么反应。始作俑者倒是淡定得很,在贾府里的凉亭中饮茶赏舞,即使茶杯莫名地碎裂,舞女喋血倒地在他眼前他也浑然不觉,犹自悠游嬉戏地……欣赏尸体。

“忤我烟寒门者,斩!”半空中传出凌厉的杀气。

“不必你斩,我自会死。”贾明半阖上眼,像是感受不到那种浓烈的杀气。

那人默然半晌,发出一声缥缈的轻笑,“也罢,我再做任何事情都无用,因为我已经输了一局,贾相你兀自珍重吧。”

贾明不答,收拾好残损的茶杯碎片,又换了一个新茶杯斟满茶,同时打了个响指,从凉亭外鱼贯而来一众侍者,将已死的舞女抬走,换来新的舞女。

那人见她如此淡然,懒得再逗留,转身没入重重屋宇中。本以为这位宰相大人到死总会有什么不一样的反应,然而,他是想多了,宰相毕竟是宰相,到死都是那般的从容姿态,不知朝阴的那位白衣卿相死时是否也是那么精彩。

半个月后,锦安。

锦安这个国都正如长安一般,长安长安常常不安,因为它现在是一座孤城。

所幸至关重要的水源没有问题,娵音得以号召朝臣跟着她一起去种田。民以食为天,现在外面的供给断了,娵音自然得想法子保证人民的温饱。

彼时,殷司听探子报出锦安的近况时,表情无波无澜,叫人继续探听。关于探子如何进出城,殷司的说法是城上守卫森严,难道不能从地下吗?

所以探子们每一次都是从地道进城的,当然,这些娵音是不知道的。

娵音的回归让朝臣们充满了希望,于她本人却是忧心忡忡的,她曾问过褚则优他训练的军队被渗透了多少,褚则优不语,想来他的军中也有不少殷司的人。

殷司想开城门,她是无论如何也防不住的,毕竟他的势力渗透得太深太广,或许朝中一半都是他的人。思虑许久,她终于狠心做了一个决定。

这一日,群臣听见一个消息,曌英帝要请他们喝茶,去是必须的。有人惊喜有人惶恐,更多则是不安,等到了宫里看见曌英帝分外温和的神情才安下心。

他们喝下茶后觉得茶的滋味甚是不错,看样子价格也不菲,连日以来遭受的担心害怕总算是被这一盏茶冲散了。

曌英帝打量着他们满意的神色,姗姗然开口:“诸位爱卿,毒药可还合尔等口味?”

毒药?群臣先是惊愕,后是惊惧地望向曌英帝,有些冲动之人已经开口质问:“微臣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陛下为何如此对待微臣,臣冤枉啊……”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哦,你们的确是这么做了,但朕不明白你们其中的人是为谁这么做了。老老实实地待在锦安,朕自然能保你们无恙,如果擅自出城或者透露了什么不该透露的东西给城外之人,朕也无需格杀勿论。相信你们有些人投靠外头政权不过是因为某些利益关系,但如果连命都没了,你们还要什么利益?孰轻孰重,你们自当决断。”

娵音一连串炮弹砸在群臣头上,群臣叛了的没叛的都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生怕自己晚了一步项上人头就换地儿待了。

“好,以后每日来找朕拿一粒解药。注意,是一粒,有司会登记何人何时领的解药,所以别想着浑水摸鱼。”娵音最后一棒子落下,群臣“呃”了一声,齐齐晕倒。

消息传到锦安城外,殷司冷笑:“她倒是有法子!”

于是,该放探子他还是放探子,然而探子居然也折戟了。

彼时,娵音立在锦安一个不起眼的偏巷中笑眯眯地堵住一个刚从地道里走出来的探子,道:“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这地道我包了,至于代价,我回头和你们主子商量。”然后她淡定地迎头浇上一桶冷水,将露出头的汉子给拍了回去,然后命令属下放炸药将地道给炸了。

殷司正在与诸臣商谈国事,冷不丁听到这种消息险些动怒,还是他身边的一个大臣拉了拉他的衣袖才控制住场面,他犹自气愤地道:“等着,总有一****要踏平锦安!”

周遭大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又不动声色地收回,心中俱生出一个念头——殷先生他似乎变了。

殷先生从前喜怒不形于色,现在却如此气愤,不亦怪哉?何况锦安曾有传言,殷先生和那女皇有一腿,难不成是真的?

达到了预定效果的殷司神色微淡,懒懒坐到一边的软榻上观察着众人的反应,模样就像是坐在龙椅上一般舒适荡漾,光风霁月。

只不过,这形象出现了不到一秒就被此人给破坏了,他大声道:“我不仅要踏平锦安,还要将你这妖女送到红帐篷里去!”

呃,红帐篷,殷先生居然连这个都知道,真真是太出乎人意料了。

坐在主位上的小人儿偷觑了殷司一眼,正对上一双隐藏在斗笠中的朦胧的眼,似月边疏枝悠悠一荡,便荡出些飘渺不定的影儿,那双眼沉静也寒凉,远远没有眼眸的主人所表现出来的浮躁样子,小人儿不由自主地一颤,慌乱地移开眼。

殷先生曾告诉过他一个词,叫作大智若愚,那么,他的愚是为了如何智;那么,他的智又是为了打破谁的愚?

殷司又说了一会儿,引经据典将娵音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骂得那叫精彩绝伦舌灿莲花,有的大臣为那文采倾服,忍不住拊掌一赞:“好啊!”直到众臣濒临崩溃的边缘他才若无其事地停下,潇洒地躺到地上……睡着了。

“这殷先生倒也是个快意人物。”大臣甲道。

“这叫粗俗无礼!”大臣乙眉宇间充斥着轻蔑与不满。

“奇哉,如此粗俗之举换得另一个人来做,竟有如明月生辉!”大臣丙。其实他是个有龙阳之好的人,家中找不到殷司这种风雅之士,遂起了觊觎之心。

被关注的“神人”睡了一会儿,“梦游”着离开了,众臣面面相觑无计可施。

锦安一座富丽堂皇的府邸里。

自娵音登基为帝,栖隐也被册封为北陵郡主,享尽荣华富贵,但这位郡主始终不肯改回自己的原名,硬是叫着这无姓的名字,娵音劝过,最终无功而返。

北陵郡主府极尽奢华,它的主人亦是艳光照人,北陵郡主男宠众多,且皆为有才之士,进了她的府邸便相当于半个身子踏入了朝廷,而每一个男宠她都会亲自考验,论才不论人。

郡主本身也是皇朝的颜值大担当,哪怕没有成为男宠的,一睹郡主的容光也是好的,是以每天到北陵郡主府竞选男宠的人足以踏破门槛。

此时,锦安大多数官员的生活已经很简陋朴实了,唯独北陵郡主府依旧彻夜笙歌,朝歌夜弦。

府中的一面湖旁,一个女子静静伫立。

“郡主,今日的宴席已经备好,一会儿可要亲自过去?”侍女恭敬地问。

“自然是要的,陛下正是缺少人才,我再不为她物色几个,又是如今这番格局,她岂不是陷入更难的境地?”女子轻轻回首,水波般柔美的眼光掠过侍女,别有一番风情。她的眉,远山长,面,芙蓉妆,没有太多的神情也流露出妩媚之意,身线一起一伏都是一段令男子眼红的风景,气质雍容典雅,当之无愧的一代绝色。

侍女低声应答:“诺!”一半是因郡主的容貌自惭形秽,一半是对郡主过人智慧的佩服。

“啪啪啪!”

从四面八方传来掌声,不似在赞美,倒像是在挑衅。

当先那人一袭紫衫,瞳孔赤红,长发披散,显得格外妖异。

栖隐看内容的第一眼就直觉不对,而后她听见那人冷淡的嗓音:“辛聆梦,我需要你投靠于我。”

“为何?”栖隐乍一听到自己的原名不禁一愣,一愣以后却是十足的警惕。

“聆梦。”突然,栖隐听见有人唤,却不是刚刚那人。

那声音,那声音她太熟悉了,可是怎么会?

“聆梦,我错了。”那声音继续钻入栖隐的耳中,她一转身就看到一位翩翩公子立在她面前,那眉眼,那语气,与记忆里的内容如出一辙,分毫未错。见过的青年才俊越多,她对他的思念就越发如洪水泛滥,如今这洪水终于决堤。

“嫁我如何?”青涟逸殷切地问。

栖隐犹豫了许久,终于缓缓答:“好!”越过生死与时间,他能重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有什么理由不珍惜?

她不知的是,青涟逸的眼中闪过的是一种极其阴诡的光芒,而在一旁环着手饶有兴致地看着的紫衫之人唇角勾了勾,勾出一个魅惑众生胸有成竹的微笑,美则美矣,却太过危险迷离,犹如地狱盛开的曼陀罗,每一瓣花朵都致命地吸引人,也都叫人丧命!

在锦安与外界的猜疑下,娵音与殷司的关系让两方势力都有所忌惮,朝廷虽有传言说女皇和前朝御史之间有一段不得不说的爱情故事,当事人却一直没有解释,没有解释就不能妄下定论。

眼看着越来越多的锦安人对娵音产生怀疑,娵音心头一片苦涩——一定要决裂到那个地步吗?

她不想与殷司再有过多的交往,只是如果她不当众撇开与殷司的关系,这城怕是守不住了。

她开始研磨墨水,一边斟酌着自己的言辞,一边思量着是否该狠厉决绝点。在浪费了无数张纸后,她终于写就,小心地将之折好封入一方信笺,看着信笺发了一会儿的呆后,召来下人去城楼传令,就说她要见殷司。

殷司这一方的人很快就将话带到了,说娵音有东西给他,他毫不迟疑地起身出去,来到城楼下。

娵音自城楼下居高临下看着他,接着,一封信件以凌厉之态从娵音手上射向殷司,殷司不知是心神太过震惊还是反应迟钝,竟没躲避。

信笺宛如利刃插在他左手上时,他波澜不惊地将信从血肉之躯中拔出,血霎时激射而出,他却理都不理,死死盯着信笺封面上写得很端正生怕他看不懂的楷书,三个字——休夫书!

“本人青涟解语,目前曾得一男为夫,因其失德负尽真心,是以休夫!”他轻念出声,心是饮鸠般的疼。他知她会有怨言,但没想到她会这般决然。

身冷心亦冷,分不清是烟气太过缥缈,亦或是寒气太过森然,他感到她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很遥远。

他预料到了什么,哂然将那封信笺收入怀中,道声“多谢”,然后在她破碎落寞的眼神中离开。

所有人都不知道,那个娇小瘦弱的少女怔怔地望了望离去的他,又望了望城楼上心如死灰的娵音,渐渐露出一个安然的笑靥。

“娵音,你何其有幸,他是真的爱你啊,可惜也许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但是我想,你会知道的。”

回到殷司这边。

他的感官此时很灵敏,他能听见心脏缓慢的跳动声,能听见血脉缓缓凝固的声音……这样的感受在近日他已经无数次体会过了,它生生不息,像是一个循环,但任何一次循环都没有今日的难忍,每走一步都重逾千斤,似要消耗他一生的体力。

终于,他推帘进了军帐,彻底隔离了来自那个温暖女子的绝望眼神。

军帐,二货在门外求见,言有要事禀报,殷司虽不愿理会,亦不得不强自支撑着问:“何事?”他执起帐中的一个茶盏欣赏着其中澄碧的茶水。

二货原来觉得主子不太对劲,看见主子如此优雅稳定的手势方才敛了疑惑之心,报出从远真来的消息:“远真王昨日寄了一张文书到伏然,言远真愿对我朝俯首称臣,远真世子遭黜,起兵造反,不成,疑以为宰相贾明动了手脚,复至龙城脚下要求远真王斩贾明以攘内,宰相誓死守住龙城,无奈远真王心性不坚,心软放过了远真世子,大开城门,致使远真改朝换代。而宰相,现已被定罪三日后午时论处,行车裂之刑!”

车裂?

车裂!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殷司迟疑一瞬,补充道:“如果可以,护好他的遗骨。”

“诺!”帐外再无任何声息。

“你倒是忠心啊,然而,你要她如何能够——,也罢,你的牺牲,总是不会白白辜负的。”殷司微喟。

帐内传出一声细微的咔擦声,殷司放下茶盏离去。茶盏依旧是光润细腻的,只是不知何时多了一条细微的裂痕,几不可见,而盏中再无腾腾冒出的热气,一种悠缓的冰寒之气溢出,定睛一看,茶水已成茶冰!

北陵郡主府。

娵音一身便装踏入其中,下人们很有默契地不予以打扰。

“栖隐,我今天休夫了!”娵音毫不客气地推开栖隐寝居的大门,一边开一边道。

“哦?”栖隐一脸无奈地看着这个登堂入室的嚣张“强盗”,不知是喜是怒。

“我把殷司给休了。”娵音犹自笑道。

“娵音,你从前不是这样的,若想哭就哭吧,哭晕了我把你卖到妓院去。”栖隐跟随娵音久了,连那种独特的说话方式也一并学了去。

娵音满不在乎地撇撇嘴,“本姑娘到了妓院也是最美的头牌。”

许久以后,栖隐看着已经睡熟的娵音,又看了眼****的衣衫,叹了口气。

娵音,尽管知道我做的是错的,但我还是忍不住自私一次,因为有一种劫,无论如何逃避,都逃脱不得,望你见谅。

娵音再次醒来时,入目的是方方正正的屋顶,身下一阵颠簸,她可以断定自己处于马车之上,而不是什么屋子,自然,她看见的也不是别的,而是车顶。

想了想,她不假思索地踹了一脚马车壁,踹得马车猛烈一震,停下。

“醒了?”有人问,声音性感语调慵懒。

“出了锦安?”娵音不答反问。

“是的,我需要你引出一个人。”那人继续道,也不追究娵音的不合作。

“他吗?”娵音一笑,“你大概是想多了,他要真视我如命就不会不辞而别、分我江山。不过,你为何要引他?”

“杀他。”那人似乎很自信,也不多遮掩什么,坦然地道:“他是极大的变数,留着他,我终究心有不安。”

“你杀得了他?”娵音不知是在质问还是在嘲讽。

“他会死的。”那人自暗影里走出,眼瞳赤红,别有深意地盯着娵音,笑道:“有你在,谁会死不成呢?”

娵音心口一痛,竟喷出一口血来,她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血,心下一片寒凉迷惘,自己怎么会娇弱到咳血,是不是昏迷时被他喂了什么药?

“不必看我,这血是你自己咳的。”那人懒洋洋地说完,突然将脸凑近娵音嗅了嗅,轻笑道:“真香啊,不愧是沾染了最不可解的气息,你可愿服侍我?服侍好我,或许我能网开一面——”

娵音一脚踢开他,被他躲开,反握住她的腿,她索性懒得收回,任他握着,貌似随意地问道:“‘沾染了最不可解的气息’是什么意思?”

那人愣了愣,放开她的腿,眼神奇异地看着她,半晌大笑:“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不知?或者,是我猜错了?”

正常情况下,那人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不是情深不会做这等寻死的行为,但为什么他们还能分离,还能产生这么大的隔阂?八成是那人又利用了娵音一回。不过,这代价会不会惨重了点?

想来想去,他释然了,毕竟不管那人和娵音的爱情故事有多少个版本,最后都会葬在他手上。

娵音讪讪低头。她干了什么这个她能说吗?只是,这和殷司不辞而别有什么关系?

那人的眼光很奇怪,似痛苦似讥诮似魅惑似疯狂。是的,疯狂到令她心惊!

远真龙城。

完颜振攻入龙城,迅速将各个要害之处指令,派兵驻扎,自己率领大军直走皇宫,将备好了美食美女迎接他的远真王从王座上掼下去,生生掼死,手段悍厉,然后他冷笑着用手指一指周围属于远真王势力的成员,命令斩立决。

处理完这一切,他率军赶到贾府将之包围,令贾相出来受罪,贾相淡然出来,然而,让众人震惊的还不止这些,在于贾相没穿官袍。

贾相露出了罕有的一丝笑意,徐徐道:“未能守住龙城,我便不再是宰相,要杀要剐,但随君便。”

完颜振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命人抓住贾相,等候凌迟处斩,想了想,又决定车裂。

行刑当日,贾明一言不发,唯独在行刑前的最后一段日子高声吟道:“双阙中天,凤楼十二春寒浅。去年元夜奉宸游,曾侍瑶池宴。玉殿珠帘尽卷。拥群仙、蓬壶阆苑。五云深处,万烛光中,揭天丝管。”贾明走了两步,又道:“驰隙流年,恍如一瞬星霜换。今宵谁念泣孤臣,回首长安远。可是尘缘未断。谩惆怅、华胥梦短。满怀幽恨,数点寒灯,几声归雁!”

所有人都忘了拉住他,所有人都沉浸在他流露出的悲愤之中,所有人都为这一代贤相的即将逝去而惋惜,所有人都觉得这远真没了他便是塌了一片天!

贾明说完,缓缓阖上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完颜振忽有所悟,踱步至贾明身边阴冷地笑道:“宰相大人,本王如今可算是知道你是谁了。你将我远真玩弄于鼓掌之中,可怜我远真上下敬你如神!”

“我从来不是你远真之相,我这一生都只属于大和!”贾明仿佛听见宿命的足音在向他缓缓踱来。

“大和?”完颜振愣了,不应该是大平吗?

贾明但笑不语。他是那枚青涟锐安插在朝中的棋子,注定要来翻覆远真,这是青涟锐深谋远虑埋下的伏笔,他知道即使凭借他的能力也不一定能保全自身,但还是坚定地应了,只因他知道,这样的任务除了他,也无人能胜任。

曾经,他看见娵音遗留在倚府书房的那首诗便深深触动,如今可是一语成谶?

想来也算是吧,他如今已是孤臣,流年换尽,想要回到的锦安城那样遥远,远在天边。锦安的东风吹过,那海棠是否如去年红?他已无法见证。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清浊沉浮里,他再也不能睁开眼看看他曾生活的这个世界,他的理想抱负,他的治国之策,他的……尽在此刻化作一缕若有若无的轻烟升上浮波浩渺的苍穹,从此,他的执念与真心,他长埋于骨的赤诚与表面上的冷静都不复存在,他的名字只不过是史书里经不起波澜的一朵浪花,在偌大的历史长河中湮没无声。

一代奇才,一朝之相,辗转流离,敌国赴险,滔滔之义,竟无人知!

贾明,假名。那个真正的名字他再也拥有不了,但那又如何,他已做好了自己应做的事。

在远真如履薄冰的这几年里,他从未忘记自己来自哪里,起先完颜振对他很是防备,因他没有什么太大的举动,逐渐放松了对他的警惕,而这时,他才开始真正要做的事。他有意无意地将中原的一些习惯带到远真,比如教习诗词歌赋,比如传授琴棋书画,使得蛮夷之人被逐步同化得和中原人相似,以后提出归附中原人他们也能更容易适应。而完颜振在远真朝廷的势力,他也在一点点蚕食架空。

渐渐地,他在远真人心目中地位越来越高,再后来,他的地位甚至超过了完颜振,他真的,自己已经成功了。天知道一介以谋术安身立命的文臣在远真这种以武为尊的地方取得这等荣誉是花了多少工夫,为了赢得尊重,他日夜习武,摔倒了所有远真壮汉。

直到朝阴形势有变,殷司围困锦安,他又了解到一些深层的东西,终于做此决定。

与其被利用致死,造成不该有的影响,不如让他自己悲壮地死,恣意地死。

远真的牛羊们平日是那样温和,今日亦很温和,温和到迈开脚步送一人去死!

四肢传来撕裂之痛,痛到让人麻木晕厥,贾明却绽开了此生最释然和美的微笑。这一刻的容光,冠绝天下,依稀是一朝宰相的翩然风采!

然后,血雨纷飞,他的世界里沦为黑白之色。

庆元元年九月一日,远真贾相被施以车裂之刑,卒,举国皆哀,悼之三月,亦不能止,新王遏制不竭,遂立忠良候之碑以念贾相,民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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