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有仙将呼道:“她阴险狡诈、狠辣之极,你不可听他胡言乱语!九渊,下令战吧,今日定将这些妖魔一网打尽!”
战场是残酷而血腥的。
一声令下,双方嘶喊着往前冲。无数神仙妖魔的性命葬送于此。
九渊和天阴地煞战得难舍难休。
一个修仙,一个修魔,九渊的资质比天阴地煞还要强,他曾有清池几百年纯净的修为做基底,又得了沈御大部分的修为传于他,加上吸纳世间万物之灵,融会贯通于一身,周身仙气磅礴浩瀚,到了无数仙神只能仰望的地步。
这就是混沌之灵的力量。
没有任何人能够驾驭他、操控他。他本身就已是万物之神。
九渊尚且留有余地,不知是因为什么。
但天阴地煞却知道得清清楚楚,她一边应付一边道:“你我也算有些渊源。还在人界的时候,若不是因为你和清池灵体互换,也不会阴差阳错把我召唤出来。”
九渊微微蹙着眉。
天阴地煞道:“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吗?我现在就告诉你为什么。”
天阴地煞想要引诱九渊入魔。
当年清池尚且如此,是因为太过爱他,如果九渊也一样地爱着清池,他也一定能成魔。
天阴地煞说,“你前世的凡体是个叫北九渊的人,那是清池的一生所爱。”
九渊动作一滞,叫天阴地煞钻了空子。
“你们在一起度过朝朝暮暮,历经所有劫难。那个傻女娃子,为了救你,可以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但是后来,你抛弃了她。”
九渊脑海里闪过无数次模糊的画面,他忽然沉声道:“你撒谎,我没有抛弃她。”
天阴地煞冷笑道:“有点印象了?不管是因何缘由,在人间那一世,你总归是先丢下她一人而去。你留给她的哪有往后的一世安宁,你留给她的只有满目疮痍、生不如死。她在知道你死了以后,万念俱灰,却还要帮你平定北衡,自己坠落东海,一睡就是十余年。”
“她没想要活着,一入海底,魂魄便散了出来。若不是我使出浑身解数帮她凝聚魂魄,她早就成为水下游魂,没有人渡她,她便出不了水也无人会发现。”
这些连清池自己都无意识去发现。天阴地煞在她的身体里,总不能跟着被永远困在海水之中,所以当然要想方设法地帮她。
九渊气息有些乱。
天阴地煞笑说,“你可想起了一些,你曾与她的点点滴滴?”
清池在最后选择了沉睡,把自己的躯体送给天阴地煞,没想过让九渊知道那些过去。
她连恨也再没有力气恨了,如果往后九渊能够平静安宁地活下去,如他曾说的那样,获得永生,也获得自由,那样也很好。
那些过去,就让它永远埋葬在岁月里吧。
可是清池没想到,天阴地煞会在有一天里把这些真相全都抖出来。
“住口。”九渊面色奇寒,杀伐凛冽。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在打架时总能凉薄冷漠、出手无情的样子。
天阴地煞大笑,“你被关妖魔道以后,她人不人鬼不鬼地游走于世许多年。在冥界日日淌那黄泉水,黄泉河上怨气冲天,能勾出人的执念化作幻影,她不怕万骨怨气附身,就是为了每次都能回头看见你的影子。”
九渊长戟一顿,似有万钧沉重。
天阴地煞奋起一剑,砍在他的身上,鲜血浸透了战甲。
九渊有些深重的喘息,金眸里闪烁着波纹,道:“你撒谎。”
“不管我有没有撒谎,可你信了不是么。你知道她为什么最后会选择堕魔吗,是因为她一步一步这样走来实在太痛苦,她选择成为大魔头,就是为了成全你现在这个样子!”
“她跟着不周山主在不周山上修行,发现了你的真身,以及你被锁妖魔道的秘密。她付出一切想要救你。为了救你,她也背叛了一切。”
“她背叛了师门,背叛了指点她数百年的师叔,她心甘情愿堕了魔,在人世间游荡。即使那样,她也不愿残害一个无辜者的性命,她手上的所有杀孽都是斩妖除魔惹来的!”
“后来她眼睁睁看着师父历劫失败,师门出动要杀她。她若是不反抗,还等不到你出来,就已经撑不下去了。”
天阴地煞嘲讽地笑道:“一个魔,要那么善良做什么呢?不把自己逼到绝路上,她成不了大事。所以我让她把所有弟子都杀了。”
“随后的事你都知道了,楼画月帮她开启了妖魔道,最终当着她的面被杀害。她身边一直陪着她的最后一个人都不在了。不是我强行掠夺她的躯壳,而是她自己心甘情愿奉上的。”
最终九渊和天阴地煞,两败俱伤。
天阴地煞手指上凝聚着淡淡的光,她问:“这是清池的记忆,你可想要?”
九渊死死盯着她,喉头滑动。
“你若不想要,今日我便毁了去。从今往后,你们彻底断了关系,再不相干。”
就在天阴地煞准备动手的时候,九渊忽然低哑道:“给我。”
天阴地煞得意地笑了。她就知道,九渊会伸手来要的。
“把她的记忆,给我。”九渊声音沉得可怕。
给他也无妨。
清池的记忆是在她沉睡的时候,天阴地煞私自剥离出来的东西。如若没有这段记忆,清池便也彻底忘了所有,连自己是谁都会忘了。
那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她的记忆,却是天阴地煞用来对付九渊最致命的武器。
魔界形成已经具备了相当的实力。天界屡攻不下,两方都各有损伤。
一战过后,需得休养生息一些日子。
魔界无时无刻不注意着天界里的动静。天阴地煞自然也就知道得清清楚楚。
清池极少有苏醒的时候,即便苏醒,时间亦是很短。
天阴地煞告诉她:“如你所愿,现在九渊成了天界战将,入了仙籍,成为光明磊落的天界中人。他现在是非分明,忠义正直,除了能帮天界惩善扬恶以外,约摸对天界乃至凡间都造不成危害和****。”
清池点点头,眯着眼温和地笑道:“那样很好,他好像本就应该是那么个样子的。”
……
“现在你满意了,天道不能再因为他具有危险性、善恶未定而重新把他锁起来。就算是想锁也不能够了,因为现在天界需要他,他是站在天道那一边的。”
天阴地煞嘲笑两声,又道:“混沌之灵与我魔煞就是不一样。我若是知道天道试图永远锁着我,我必与天道抗衡到底。但他不是,这就是所谓的深明大义么。”
清池道:“嗯,他与我们都不一样的。”
天阴地煞将她的内心知道得清清楚楚,道:“也就只有你,觉得他是世间最好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他若真有那么好,又怎会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不要听。”天阴地煞问她。
清池道:“你都说来听听。”
“我听说九渊要成亲了。”
清池愣了一愣,随即释然。
天阴地煞道:“是天界的公主看上他了,要与他成亲。现在天界与我休战,便是在筹备婚事,打算等婚事举办以后,再重振旗鼓。”说着就轻蔑地笑道,“我魔族就是不如天界那般会享受,一边打着仗,一边还能享乐。”
清池笑道:“那样也很好。他与天界公主,应当是郎才女貌,天下绝配。往后成了亲,成为天界的驸马,不仅身份尊贵无人敢犯,还能有如花美眷在怀。”
天阴地煞道:“那么对于你来说,这个消息就应该是好消息了?”
“嗯,是个好消息。”
“接下来这个可能就是坏消息了。”天阴地煞道,“我原以为九渊成亲应该是个坏消息的,结果相互换了一下。”
“什么坏消息?”
天阴地煞幽幽看着她道:“我把你的记忆剥出来给了他。”
“你说什么?”
“你仔细想想,有关他的那些事,如今还想得起来吗?”
清池皱着眉,以前的事她早已不愿去深想,可是如今再一去想,发现脑海里一片苍茫空白。
有关她和北九渊的过去,像是凭空被剥夺了一般。清池竟现在才发现。
天阴地煞道:“你所能记住的,也仅仅是北九渊那个人而已。其他的,你全都忘了是不是?”
“你为什么要拿走我的记忆?”
“因为我看你为他付出了那么多,他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岂不是太可惜?”
“他需要知道什么?”清池问,“你真的是为了我?可是这样对我并没有什么好处。”
“对我有好处。女娃娃,你这副躯壳早已送给了我,怎么支配安排那就是我的事了不是吗?”天阴地煞怜悯道,“你若是倦了,就睡去吧。”
清池还想再说什么,一股浓浓的倦意袭来,她便又沉睡了去。
在闭眼时,清池心里隐隐焦躁,对天阴地煞道:“你敢伤害他,我是不会同意的。你我做了这么多年的老伙计,你应该清楚我的脾气。”
天阴地煞当然知道,真要是把清池惹急了,清池一定会翻脸与它作对的。
他不会拿九渊怎么样,他会让他心甘情愿地投身到魔界来。
天界大婚前夕,九渊现身在了魔界。
这在天阴地煞的意料之中。
彼时天阴地煞坐在魔椅上,椅把间浮动着黑气。周围妖魔虎视眈眈。
九渊凝视着清池,很久,道:“你和她相互依存数千年,千年时间足够让你成形独立。你放了她。”
天阴地煞道:“你是来跟我谈条件的?”
九渊眯着眼,“我是来对你下通知的。”
天阴地煞好笑道:“当初不是我非要霸占她的身体,是她甘愿奉送给我的。她对这个世界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现在要我还回来也不是不行,只要你肯投奔我魔界,我便允你二人长相厮守。”
九渊看向她的眼神里,带着很久都没有过的哀痛,就好像两人那日山巅上的诀别,犹还发生在昨天。
如今他回来,早已物是人非。
他想起后来发生的种种,清池在妖魔道里以自身精血给他养分,他差点吸干了她。她给了他正义和善良,期待着他出世的那一天。
可自他出世以后,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那日不周山上,他化身于无形,她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地往他身前冲。
那时九渊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而今忽然明白了。
有很多事她都不能告诉他,她做过的很多努力也不能说出口。她唯有用那种看似阻止他去救别人的方式,试图离他更近一点……
甚至,想要抱一抱他。
那时她说,九渊,欢迎你回来。
可是,他再也记不得从前。他把她一个人留在了过去里,让她挣扎着,痛苦着,抹不去也忘不掉。
九渊一步步走向她,低低沉沉道:“我到底是怎样一个罪大恶极的人……”才能忍心看你变成这副模样?
最终,他也只能在清池几步开外停下。
那副躯壳里的灵魂不是清池,是魔煞。
此刻她脸上正挂着得意的、阴狠狡诈的笑。
她说,“怎样,你想清楚了没,只要你肯来,我就把她还给你。你我联手,天界也不是我们的对手!”
九渊沉默了许久,道:“你肯让她出来和我说几句话么?”
有些哀求的味道。
天阴地煞道:“她把躯壳交给了我,我的意见就是她的意见。你要想跟她说话,你倒是先答应了我!”
“你害怕她出来与我说话,害怕她说的与你所想的相反,所以才不敢让她出来。”
天阴地煞在这种时候怎能放清池出来。清池必然不想看见九渊因她而投入魔界。那是和她的初衷背道而驰的,她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的。
九渊轻声道:“她付出了一切,才走到今天,就是为了成全我。我这个时候倒头回来,不是让她所有的心血都白费了么?”
天阴地煞面色一变。
九渊抬起头来看着她,又道:“你说我怎能那么做?”
他不能。不然她的付出和心血还有什么意义?
他已经错过一次了,错得离谱。
他以为活着对于清池来说就是好的,即便自己狠心地离她而去,她那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也迟早在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找到新的意义。
可是他错了。
……
清池是活着,但是她的心已经死了。到最后,仅剩的躯壳也要一并舍去。
她往后漫长的岁月里,从来没找到过除他以外的新的意义。
北九渊,就是她的全部意义。
是他太低估了自己对于清池而言的重要性。
今天他若是投奔魔界,天阴地煞把清池还给他又如何。他们的命运会重新陷入循环,清池依旧会为了他与天道对抗,直至自己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天阴地煞激道:“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珍惜她的心血和付出,其实你只是舍不得她成全你的一切,包括你现今所拥有的,在天界的身份、地位,还有即将迎娶的天界公主!别说得那么好听,你这个自私的人,你只是放不下!”
九渊说,“是,我放不下。”
天阴地煞哑然,它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它对沉睡的清池道:“清池,你听见了么,你苦心经营的这个人,你让他拥有了一切,他却放不下,不能为了你放下!你做的这一切,可还值得?”
九渊说,“如果这是你重新找回的新的意义,我会帮你遵循下去,一丝一毫都不会浪费。”
九渊还说,“清池,你说你恨我,可我怎么只能感觉到,你爱着我?”
天阴地煞的神情莫名,心底里却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共鸣。
它是伴随着清池一路走过来的。它很清楚,清池对于九渊,究竟是爱还是恨。
如同九渊所说,她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爱他。
所以最后,九渊再看不够她,还是挪着脚步,没有上前,而是一步步往后退。
那黑衣黑发的女子,脸颊瘦削苍白,发丝浓稠如墨,眼神阴沉凉薄。她是无恶不作的魔界首领。
曾经那个穿着干净的道袍,做起法来有模有样、仙风道骨,内心正义与善良并存的小道士已经丢失在过去里了。
但不管是以前的小道士还是如今的大魔头,她都是北九渊心头里的宝。
九渊转身的时候,金色的瞳孔里水光滟潋。
在这之前,他一直想要寻找某种答案,想要知道他和她之间的渊源。现在他知道了,又能如何?
他到底是九渊还是北九渊?
九渊在魔界来去自如,魔界里的妖魔鬼怪根本拦不住他。
他好不容易来一次,天阴地煞怎甘心就这么放走他,可是自己伤疾未愈,真要是打起来,可能不是九渊的对手。
天阴地煞仍是想要阻拦九渊,然而它刚一动身体从椅子上站起来,便突然有一股力来自它身体深处,又猛地把它拽回了椅子上。
天阴地煞有些不可置信。
那是清池不想挽留九渊,她希望他走。尽管她不记得过去的所有,仅仅只记得九渊这个人,她也仍是希望他好。
清池明明已经被它压制得沉睡了,竟还有魂力无意识地飘出来阻止它。它还真不能太用强,否则适得其反,会逼得清池与它为敌。
最终天阴地煞只能眼睁睁看着九渊离开,它对九渊的背影道:“既然今天谈不拢了,那下次我们战场上见。”它胸有成竹地笑了起来,“只是不知下一次相见,你还能不能对我下得去重手。”
九渊背影顿了顿,转瞬消失不见。
“你这女娃娃真傻,明明他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了,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他走?让他来魔界有何不妥,你们俩双宿双栖,我们一起和天道对抗,亦能无朽于天地!”
清池说:“他是创世之灵,你是魔煞,怎能相提并论。就让他走吧,他的天地还广得很。”
天阴地煞道:“下次相见各凭本事,我不会手下留情的。”
与魔界相毗邻的便是冥界。
冥界在这场两界纷争里置身事外,天阴地煞却盘算着怎么把冥界收拢到自己的地盘上来。
一旦操控了冥界,便操控了凡间的生死。
天阴地煞把清池唤醒,与她说道:“你和上一任的冥王关系匪浅,现在的冥王又曾是他身边忠心的奴仆。如若是你出面,冥王可能会投降于我们,对于我们来讲无疑是如虎添翼。”
每当想起楼画月时,清池再怎么归于平淡寂然,都会泛出痛楚,刺激到她早已麻木的心。那道伤像是烙下的一道永远也无法磨灭的痕迹。
她无法走出那一段阴霾。
后来她想,如果当初不曾答应过要嫁给他,一开始就不曾给过他任何希望,可能如今他都还活着。
清池苍白地笑笑,道:“我害死了楼画月,忘川约摸已经恨我入骨。又怎么会看在我的面子上投靠魔界呢?”
天阴地煞沉默。
清池又道:“我劝你,还是不要打冥界的主意。现在冥界保持中立,对于你来说已经是天大的好处了。你若是贸然觊觎冥界,惹恼了冥王,他若投靠天界你就得不偿失。”
天阴地煞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你能不能给我一天时间?”清池问。
“干什么?”
她道:“我想去冥界走走。”
天阴地煞没有理由不答应。
它虽抽走了清池过去有关北九渊的所有记忆,但楼画月还活在她的记忆里。
如若清池走这一趟,能稍稍拉拢和冥界的关系,对于天阴地煞来说,也是有益无害。
清池踏入冥界的领地,边境的阴兵阴差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孤独地站在黄泉河对岸,望着平静无波的河面。河中心连一丝迷雾都不再有,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去。
以前她站在河中心执迷地去看北九渊的幻影时,楼画月便站在对面执迷地看着她。
人是不是只要回头,才能发现身后一直追随着的目光?
可是那么久以来,她就算是回头,也是执意循着自己所固执认为的人去找。她从来没有多看其他人一眼。
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一直都是楼画月陪在她的身边。
那段日子很长,也可以是很短。
短到如今一转眼,他就已经不在。
再也不会有那么一个人,在她伤痕累累地往前走的时候,一直默默地守护在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