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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复苏

又过了几天,洪水渐渐退了下去,街道上铺着厚厚一层泥浆,四处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紧接着就是可怕的瘟疫,各种传染疾病在灾民中蔓延,红十字会发放了一些药品,但终究是杯水车薪。收尸队每天都在街头忙碌,四处寻找溺毙的尸体,找到后抬到指定的地方掩埋掉。城市也慢慢恢复了秩序,街道上也清扫干净了,部分商店开始营业。

曾澈和赵汉业各自搬回住处。抗团也勉强恢复了运作,各队长组长大部分都联系上了,所喜大家都还无恙。此时各个学校全部开学了,团员们又没多少业余时间了,而且大家的生活一时还不能走上正轨,每周一次的全体队长干事例会暂时没法举行,只好先用不定期会议的方式代替。

有一次开会时李振英、王宝璋等几个中日学校的学生说学校又在扩大招生,抗团应该想办法破坏他们的计划。这个学校很有问题,校方宣称优秀生将被送到日本留学,回来后可在伪政府担任职务。事实上就是在大量的培养汉奸。去年抗团曾向该校发出过警告,甚至向每个教师都发了信,劝他们到别处工作。这些人完全置之不理,没一个辞职的。孙大成就带了李振英、王保璋、赵逢春、张砚田他们几个带上汽油去学校放火。孙大成把所有人分成三组,分别去教务处、三楼教室和图书馆三个地方,到了事先约好的时间大家一起动手,将图书报纸等易燃物堆在地上,然后泼上汽油点燃,完成任务后迅速撤退。教室和教务处都没烧起来,但图书馆损失惨重。事后日本宪兵队来学校抓了很多嫌疑人,甚至不少老师都被带走。孙大成他们大部分是中日学校的学生,其中张砚田放火时有人看见,没多久就被指认出来,日本宪兵队将他抓走。张砚田进去后不管敌人怎么打也不肯招,一口咬定不知情,那个指认他的人也不太拿得准,敌人没有证据,就一直把他关着。后来他家人托人四处打点,终于把他弄了出来,人算是受尽了罪。

今年这个学校又在拼命招生,积极为伪政府培养官吏,实在令人气愤,大家一致同意对其采取行动。鉴于上次的教训,李如鹏打算这次不让本校的人参加,以免再被认出。经过仔细讨论,决定让宋显勇去执行。

9月20日,中日学校教学楼前广场上摆着几张课桌,每张课桌前都排着长队,旁边拉起一条横幅:“天津中日学校新生报名处。”

宋显勇排了很久的队才到前面。课桌后面坐着一个戴眼镜的老师模样的中年人,看见宋显勇走上来开口问道:“学历?”

宋显勇道:“高小。”

中年人道:“毕业证带来没有?”

宋显勇道:“带来了。”说着将毕业证递给他。

中年人拿在手里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宋显勇:“怎么不像啊。”

宋显勇忙道:“这是以前照的,那时候年纪还小。”

中年人又问道:“二十三年毕业的?你今年多大了?”

宋显勇道:“十七岁”

中年人道:“中间隔了很久啊,这段时间里做了什么”

宋显勇回答道:“高小毕业后当了一段时间学徒。”

中年人递过来一张登记表:“把名字填一下,后天上午九点来学校参加入学考试。”

两天后宋显勇早早来到学校。昨天他在校园里转一圈,已经大致熟悉了里面的环境,很快找到了考试所在的教室。教室门开着,还没什么人来,宋显勇走上讲台,将一个纸袋放在讲桌下面。

九点钟考试开始,监考老师走进来将试卷发给学生。试卷是综合性质的,包含各科在内,题目很简单,都是一些小学阶段的知识。此外还有一些明显不怀好意的问题,比如“满洲国何年何月何日成立?”、“日本历史上对中国有过什么帮助?”等等,宋显勇很气愤,胡乱诌个名字填上去,然后在试卷上大骂一通。

九点半,讲桌下面响起一阵闹钟的铃声,考生纷纷叫骂。监考老师忙跑过去察看。“轰”的一声,讲台上冒起一股火光。老师吓的抱着头往地下一蹲,考生们也乱了起来,有的趴到课桌下面,离门近的拔腿就往外跑。其它考场的学生也听到了这个消息,很多人从教室里跑出来,聚集在楼下的操场上。监考老师回过神来,发现这个炸弹并没什么破坏力,也没伤到什么人,只是把讲桌熏得黑了一大块。放炸弹的人好像就是为了吓唬吓唬人,好让这个考试进行不下去。他忙拦在门口,让考生都回到座位上继续考试,可是谁也不听他的。宋显勇乘机起哄,考生们开始砸东西,几个男生使劲推开监考老师夺门而出,其他人全跟着跑了出去。只剩下监考老师在那里气的站干跺脚。

日本宪兵队闻讯赶来,迅速封锁了校园,所有人经过仔细盘查才能走。赵逢春奉命来打探消息,必要时给宋显勇做策应。敌人清查考生名册时发现他是校外的,于是将其当做嫌疑人员抓走。大家都很着急,托了很多关系想把他营救出来但都没有结果。为防万一,所有跟他有过接触的人全部转移了住所,抗团例会也更换了场地。

与此同时赵汉业的行动组在执行另外一项任务。秋季开学后许多中小学更换了新版教科书,敌伪当局在新教材中加入了大量奴化教育的内容,大家对此非常气愤,决定予以严惩,并将这个任务务交给行动组完成。

伪教材的背面印着几行字,可以看出承印商正是天津鸿图书局,赵汉业决定从这里下手。经过几天勘察,行动组发现鸿图书局在东马路有一个门市部,有人提议干脆把这个门市部烧掉,最后赵汉业选了赵尔仁、华道本两个跟自己一道参与行动。

宏图书局门市部在东马路南段,今天不是周末,加上天上下着小雨,门市部里冷冷清清的没什么顾客,只有几个营业员在柜台里闲聊。一个戴眼镜的学生正站在书架边旁边聚精会神的看书,另外一个青年从他身边挤过,不小心踩了他一脚。戴眼镜的学生跳了起来:“你没长眼睛?”

青年脾气也很暴躁:“你他妈骂谁呢?”

戴眼镜学生道:“你踩到我脚了,装什么孙子。”

青年:“谁叫你丫站在那呢,老子管不着。”说罢转身就走。

戴眼镜学生愤怒了,从后面猛的推了他一把,青年踉踉跄跄险些栽倒。三个营业员注意力被吸引过来,说话停了下来,转头往这边看着。

青年吃了个亏,转过身挥拳向戴眼镜学生打去,学生往旁边一躲,碰倒了旁边的书架,书架上的书散落了一地。营业员一看慌了,忙跑出柜台拉住两人。两个人被隔开后还是不停相互叫骂,不肯罢休。

正在角落里翻书的赵汉业见营业员都在劝架,从身上取出一个铁盒子悄悄放到书架上,又拿几本书盖上。做完这些后他走出去冲青年使了个眼色,青年会意,对戴眼镜学生说道:“今天老子还有事,回头再找你算账,以后走着瞧。”说罢挣脱营业员向外面走去。

学生也见好就收:“走着瞧就走着瞧,我还会怕你?”

营业员见事情平息又回到柜台里。

不一会剩下的两名顾客也走了。

半小时后,书架那边传来一声巨响,整个书架顿时烧了起来。

赵汉业他们三个站在南边路口,好几辆救火车从他们身边开过。

后来听说这个门市部的书被烧掉一大半,剩下的全在救火时被水浇湿了。

下一个目标是伪教育局长陶尚铭,在教科书篡改的问题上他负有主要责任。抗团的沈元寿跟陶尚铭家有点渊源,可以打探到他的消息。据沈元寿说陶尚铭在马厂道西湖饭店开了一个长期房,最近一直在这里住。他现在正在捧一个很有名的评剧坤伶,两人平时就在这里幽会,具体在哪个房间不知道。陶尚铭一般情况下会在下午两点离开饭店乘车外出,从饭店大门出来到停车处有一段不短的距离,这是最佳的行动时机,赶在上车之前将他击倒就行了。

除了沈元寿外,其他人都不认识陶尚铭,赵汉业想安排他指认目标。沈元寿倒是很痛快的就答应了,不过又说自己刚开学很忙,万一请不掉假会耽误事,最好找一张陶尚铭的照片。

赵汉业问他道:“你能找到吗?”

沈元寿很有信心:“这事不难,过两天交给你。”

这次行动赵汉业安排孙湘德、宋长福、赵尔仁加上自己共四个人参加,孙湘德和自己主攻,宋长福和赵尔仁担任掩护。当天晚上赵汉业去范旭那里领枪械,范旭交给他四支左轮手枪,每支六发子弹。其中一支正是刺程时袁汉俊用过的,袁汉俊就是用它打死了爱管闲事的瑞士人格拉萨。枪械在范旭手里保养的很好:这几支枪已用了一年多了,但看起来还是很新,枪身上的烤蓝一点都没剥落。可能他经常给枪擦油,手枪各个部件没有任何锈蚀或磨损,性能保持的非常好。

次日四人又去马厂道上的西湖饭店熟悉环境。马厂道在天津名气很大,不仅仅因为它是英租界“五大道”地区与周围市区的四条界路之一,而且是英租界逐步对外拓展的历史注脚。最早的英租界地方很小,只有紫竹林周围的四百六十亩地。1897年德国强租胶州湾,列强纷纷效尤。英国提出了在天津拓地的要求,当时的清政府,结果英租界一下子向西扩展了一千六百三十亩,是原有租界面积的四倍。早在1886年,天津海关税务司、英籍德国人德璀琳(此人算是清政府的官吏,相当于中国古代“客卿”性质)曾通过李鸿章在海光寺一带占了一块地,然后在这里修建一座赛马场。赛马场在庚子之变中一度被义和团烧毁,义和团被镇压后德璀琳又建起一座赛马场。没过多久,德璀琳以“沟通马场交通”为名,提议修筑一条由英租界通往赛马场的路,当时命名为“RaceCourseRoad”,即“马厂道”。因马厂路穿过华界,一直归中国管理,后来因军阀混战渐渐为英租界控制。

西湖饭店旁边有一条窄巷,其宽度仅容两辆自行车并行,穿过窄巷就到了另外一条路上,实在是一条极佳的撤退路线。赵汉业计划让第一组埋伏在饭店门口,开完枪就向巷中撤退。第二组隐蔽在巷口,如果有人追来就上前挡住。

孙湘德提议与其在这里等照片不如先进饭店查查,就有机会也可以就地制裁。赵汉业一想也对,但如何去查是个问题。

孙湘德道:“我们假装去预定房间,找机会看看他的登记簿。”

赵尔仁道:“只怕他不一定用真名登记。”

赵汉业道:“只有试一试碰碰运气了。两个人去就可以了,都去会引起怀疑。”

赵汉业和孙湘德走进西湖饭店,来到柜台前问账房先生:“有空房吗?”

账房先生答道:“两位要几间?”

赵汉业道:“一间就可以了。”

账房递过来一个登记簿和一支笔:“先登个记。”

赵汉业接过来一看,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这一页只有寥寥几个名字,而且没有姓陶的。陶在这里住了很久,名字必定在排在登记簿前面。如果往前翻账房肯定会怀疑,得找个借口。他拿起笔写了一个字,突然对账房道:“我有个朋友听说也在这里住,但我一直没找到他,能不能在您这里查一下?如果在这里就把我的房间开在他隔壁。”

账房问道:“叫什么名字?”

赵汉业回答:“刘静庵。”这是他临时瞎诌的一个名字。

账房拿起登记簿就要开始查。

赵汉业忙抢过簿子:“您去忙吧,我自己查就行了。”

账房倒也乐得省事,于是就把簿子交给他,自己去忙别的了。

赵汉业将登记簿放在柜台上一页一页翻过去,在第四页看见了陶尚铭的名字。入住时间是两个月前,房号三一七。他手指头放在陶尚铭的名字上,一边漫不经心的敲着柜台一边对孙湘德说道:“找不到了,现在怎么办?”

孙湘德显然也看到了赵汉业的暗示,他反应很快:“甭管他了,我们先住下再说。”

赵汉业将登记簿翻到最后一页,然后对账房说:“能不能给我们把房间开在三楼?住下面太吵了。”

账房道:“可以,三二六行不行?”

赵汉业怕引起怀疑不敢再多说,忙道:“行,行。”

赵汉业用假名登记并付了三天的房费,二人跟茶房上楼进了房间。

房间不大,但床可不小,铺在上面的垫被床单薄的厚的有好几层。茶房叮嘱道每个楼层都有一个小型的服务柜台,时刻都有人值班,如有事可以去找他们,说完带上门走了。

茶房走后,孙湘德对赵汉业道:“我们两个单身男人不带行李在这里开房间,难免会惹人怀疑,如果是一男一女就好多了。”

赵汉业笑道:“你考虑的极是,但到哪找一个女人来呢?抗团的女孩子都是学生,最好不要扯进这种事。”

孙湘德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赵汉业让他出去把这边情况告诉赵尔仁他俩,再回去把武器取来,自己去楼道里察看一下环境。

走廊里铺着地毯,人走上去几乎一点声音都没有。走廊两边是一扇扇的门,门上有一扇气窗。这边是双号房,三一七必定就在对面。走廊里很少有人经过,赵汉业决定往那边走走看,很快找到三一七。三一七离这自己的房间足有十几尺,离另一个楼梯口约七八尺。房门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他靠近房门停下,也听不见什么声音。站了一会赵汉业不敢久留,回到房间。现在基本上可以肯定陶尚铭住在这个房间里,不必非等沈元寿把照片拿来了,只要有机会就可以动手。如果进门打必须想办法先把门弄开,用刀斧等利器劈开门硬干行不通,动静太大而且时间太长;能不能装作找错人而把门骗开呢?这个方案也有弊端:在不了解屋内情况下贸然进去,万一他本人不在或者身边有保镖,非但刺杀不了他还有可能打草惊蛇。如果在走廊上伏击时机又不容易把握,稍一迟缓机会就会失去。

下午一点多孙湘德回到饭店,带来两支枪,并说已将情况告知赵宋二人,他们俩问下一步该怎么办?

赵汉业道:“我上午在走廊里转了转,已经找到陶某所住的房间,机会随时都会出现.,不必等照片来了再开始行动。麻烦湘德兄下去转告他二位,从现在开始就守在巷口,晚上在饭店里开个房间睡觉,明天回去取两辆脚踏车过来。”

孙湘德领命而去。

每隔一段时间,赵汉业就伸出头看一眼斜对面房间,整个下午都没什么动静。莫非人不在这里?他又走到窗前向外看去,双号房间在靠路的这一边,从这里正好可以看到饭店大门口。下面停着好几辆汽车,但哪一辆才是他的呢?甚至他的车在不在这里还是个问题。赵汉业看了半天还是毫无头绪。

孙湘德又回到房间里,告诉赵汉业已将命令转达二人。赵汉业连声道谢拉他坐下。两人又把情况仔细分析了一遍,还是拿不出稳妥的方案来。到了傍晚三一七依旧毫无动静,孙湘德好几次忍不住要直接敲门看个究竟,赵汉业拉住他道:“人大概不在,否则岂有一整天都不吃东西的道理?就算不出去吃也会让茶房送来,现在只有耐心等他出现。”

晚上两人去外面江浙小馆子吃了点消夜,回来遇到赵尔仁和宋长福在开房间,四人对望一眼并不做声。

次日早上天还没亮,赵汉业在浓睡中被孙湘德使劲摇醒。赵汉业知道必有情况,忙披衣起身问他怎么回事。

孙湘德道:“回来了,还带着一个漂亮女人。加上司机和两名保镖一共五个人。”

赵汉业睡意全消,拉住他问道“现在人在哪?”

孙湘德回答:“进房间了。早上我起得早,怕吵醒你就在走廊上闲逛。五点多钟,这几个人从楼梯走上来,好像在哪玩了一夜,眼睛都红红的。我当时就在疑惑,会不会就是他们。就悄悄跟了过去,他们果然进了三一七。没多久司机和保镖打开房门走出来,又进了三一五。看来他们还开了一个房间,用的是另外的名字。”

赵汉业穿衣下床,一边命令孙湘德道:“快去找到他们两个,先不要去取脚踏车了,从现在开始就在指定位置埋伏好。”

孙湘德在外面转了半天才在早点摊上找到二人,交待完事情之后又要了他们的房间号码,以便相互联络。

回到房间赵汉业与孙湘德仔细研究了行动方案,认为陶尚铭随身带着保镖,如果在走廊里动手恐怕难以脱身,不如还在大门口打他,在饭店外面撤退要方便得多。而且几人玩了一夜,上午肯定要在房间里睡觉,如果外出也是下午的事了。不妨利用这段时间,把准备工作做的更充分点,还是让他俩回去把脚踏车取来。

等到中午那边果然一直没有动静。两人还没吃早饭,此刻都很饿,估计陶尚铭现在不会出来,于是打算先去吃点东西再说。这次去的还是昨晚那家江浙馆子,两人不敢在这久耽,匆匆吃完,付钱离去。两人刚回到饭店门口,迎面遇到一行人正从饭店走出来,说话间已经下了台阶。一个妙龄女子挽着一个秃顶胖子,后面跟着两条大汉,最前面的大概是司机,正快步向旁边一辆小汽车走去。

赵汉业看了看孙湘德,孙湘德对他点了点头。赵汉业叫了声:“快上!”,两人拔出枪飞奔过去。此时那几个人已经上了车,汽车掉了个头,还没来及开走,两人已到跟前,隔着车窗朝车里连开七八枪。司机不敢停留,一加油门车冲了出去。此时饭店门口没有多少人,马路对面有几个路人停下来远远的看着,好像还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往旁边的小巷跑去,骑上放在巷口的两辆脚踏车,很快消失在巷子里。站在这里的赵尔仁和宋长福见二人安全撤退也迅速撤离现场

很快打探消息的人来报告:陶尚铭只中了一枪,虽然没死但被打瞎一只眼,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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