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二人说了一阵闲话,眼见天色已晚,谢衣皱眉道:“无异去了这半日,怎么还没回来?”
沈夜笑道:“少年人贪玩好耍也是常事。当年你追猎沙狐,在沙海里迷途三日三夜的事莫非忘记了不曾?”
谢衣听沈夜提到此事,喟叹道:“当年要不是师尊找到弟子,弟子只怕早就成了茫茫沙海中一具髑髅。”
沈夜忆起往事,不觉柔声道:“你从小便顽皮好动。那一年趁着族中祭祀大典之际偷跑出去,还说动七杀星君为你打掩护。若不是离珠见你一夜未归,觉得不好,跑来跟为师报告,只怕等为师知晓时,早已无力回天了。”
当年谢衣不过十一二岁,拜入沈夜门下不足周年,这日听侍从闲谈,获悉沈夜寿诞之期将至。谢衣虽出身于流月城大族,却是父母早亡,寄篱族叔门下。在被沈夜择为弟子之前,颇受了些白眼冷遇。及至成为沈夜弟子之后,沈夜待他虽不说十分亲厚,却比他那族叔关爱有加。
谢衣一片失怙稚子孺慕之心,想着这是自己拜师以来师尊的第一个寿诞,当该好好孝敬才是。只是这寿诞之礼却颇令他烦恼:沈夜身为流月城帝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知见过多少奇珍异巧。他身为沈夜弟子,但凡所有,莫非沈夜之赐。要从中找出一件半件来做寿礼,他心中却觉得不够郑重。苦思冥想多日,倒叫他想出了一个主意。
那流月城外沙海中素来有沙狐出没,其中有赤狐一种,毛色似火如血,越是寒冷之时,便越是鲜亮。故老相传,赤狐乃是炎帝座下神兽毕方的宠物,以其毛皮制衣,便如炭火在怀,不仅可使人不畏冰雪,更能令武者修为倍增。
流月城素来信奉神农炎帝,沈夜又是流月城紫微帝君,这赤狐皮毛正可匹配其身份地位。谢衣一念及此,便拿定了以赤狐皮毛做沈夜寿诞贺礼的主意。只是这赤狐极其稀少,只在每年腊月初八这日丑时偶然现身。腊月初八正是流月城“腊祭”大典之期,当是日,以城主为“尸”,紫微帝君为“祝”,全城上下无论男女老幼均需参与大典。
谢衣既存了猎取赤狐皮毛之心,便在大典三日前便开始装病。沈夜听到谢衣生病的消息,忙传了医正。只是谢衣本是装病,医正又那里诊断得出来?第二日沈夜未见谢衣好转,便托了七杀星君姜瞳前来诊治于他。
这姜瞳在流月城中,素来有个外号叫“病阎罗”。他本是烈山王族,掌管着流月城生死刑杀之事,又常年与毒物打交道,流月城上下人等,但听得“七杀星君”四字,便如听到勾魂阎罗一般,莫不心惊胆战。便是与他同居星君之位的,也对他敬鬼神而远之,轻易不与他来往。这样一个怪人,却偏与沈夜交好,虽说沈夜与他有师兄弟之谊,但也足以令人瞠目。
外人只知姜瞳以弄毒出名,沈夜却知姜瞳医术亦是世上无双。谢衣生病,医正却查不出来端倪,他挂怀弟子,便托请姜瞳出手诊治。
姜瞳将谢衣脉息一探,心中便是一团雪亮,他将室内侍从遣退,才往轮椅背上一靠,问谢衣道:“为何装病?”
姜瞳素来恶名在外,此刻面上更是毫无表情,谢衣到底只有十一二岁年纪,虽做了一年沈夜弟子,却也不过只见了姜瞳两三次,此刻见自己装病被姜瞳识破,心中只如擂鼓一般。
谢衣往被窝里一缩,闷声道:“我若说了,七杀大人可得帮我保守秘密。”
谢衣既然敢在沈夜择徒大会上出口夸赞沈夜相貌,也自是个无法无天无所畏惧的性子,但此刻对着姜瞳,这番话却是鼓足了十二分的勇气。若换个人,怕不早已吓的连哭都哭不出来。
姜瞳听了谢衣之言,倒是新鲜至极。常人见了他,多有畏惧之色,面前这小小孩童虽然也怕他,却还敢与他讨价还价。沈夜这个弟子,倒是有趣得紧。
他虽心有所动,面上却是丝毫不显,说道:“你且说来。”
谢衣便将欲取赤狐毛皮为沈夜贺寿的心思说了。姜瞳听了这话,心中颇有所动,他虽出身王族,却与谢衣一般,乃是自幼失怙,既后接掌刑杀之事,更是少与人交往,便是师从沈夜之父那几年,也不曾有人惦记过为他庆生,甚至他自己都忘了自己生诞之期。
姜瞳从轮椅扶手暗格中取出一粒药丸,递到谢衣手中,摇头道:“胡闹。你师尊何等本事,你这样便想骗过他吗?我这粒丸药给你,你服了下去,保证你师尊再不疑心。明日祭祀大典你便可以堂堂正正的不出现了。”
谢衣接了药,并不服下,却仰了小脸问姜瞳:“七杀大人,他们都说你乖僻危险不可亲近。你为什么要帮我?”
姜瞳微微一怔,旋即道:“因为我也想看看赤狐皮毛是什么样子的。”
谢衣这才笑了,将药丸一口吞下,道:“明儿我一定把赤狐猎了回来,亲手炮制狐皮。必不叫师尊与七杀大人失望。”
服药后不久,谢衣果然便高烧起来。口中只管胡话不止。姜瞳面无表情地跟沈夜这样说:“病倒不是大病,只是他小时颇受辛苦,亏了元气。做了你的弟子后,你又督课甚严。我已给他服了药,好好休息两天便没事了。”
沈夜听了姜瞳这话,便颇有些后悔自己太过苛责谢衣,一面又对谢衣族叔虐待小童一事大为不满,日久天长,终究找了个理由发作了谢衣族叔。无奈大典前夕,他事务不断,此时也只得命侍从好生照顾,若有不好,及时报他知晓。吩咐停当,这才又行色匆匆的去了。
到了半夜,药力消退,谢衣果然便清醒过来。眼看窗外斜月渐西,已是近亥时时分。谢衣轻手轻脚起了床,穿戴整齐。眼见得侍从们都已沉入酣睡之中,这才携了刀剑,蹑手蹑脚出门而去。
“尸”:古代祭祀时,代表神灵、死者接受祭祀的人。
“祝”:祭主赞词者(就是祭祀仪式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