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异虽知面前之人与自己师父有若干牵连,自己身为晚辈,便挨两句教训也无不可。只是沈夜态度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他年轻气盛,终究免不了还一句嘴:“我是不是废物,自然有我师父说了算,不劳前辈操心。”却在“前辈”二字上加重了语气。
谢衣见势不好,连忙喝住乐无异道:“无异,你今日闯了祸,连累夏公子受伤,为师便罚你去市集上买些上好伤药回来,另外再备上一份厚礼,晚些时候为师要去拜望那位呼延姑娘,谢她出手相助之恩。”
乐无异见谢衣发了话,不甘不愿地“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自行去了。
谢衣见乐无异去了,便转头嗔怪沈夜道:“师尊,无异还是个孩子呢,你就莫要为难他了。”
沈夜哼了一声,悻悻然道:“果然是做了人家师父的人,这就开始袒护起徒弟来了。”
谢衣嘻嘻笑道:“难道师尊不是如此偏袒弟子的吗?弟子耳濡目染,自是师尊教化之功。”
沈夜听了这话,一巴掌拍到谢衣脑袋上,故意板着脸道:“如此说来,竟是为师的不是了?早知今日,为师便该对你不苟言笑,严加管教。”
谢衣听说,忙抱着沈夜胳膊一阵乱扭乱摇,口中不住求饶。沈夜故意逗他,只作听不见,毫不理会。
师徒二人正闹作一团,只听得一名女子骇声道:“谢衣哥哥,你……你怎么了?”
谢衣与阿阮相处三年,从来在阿阮面前都是一副老成持重的父兄模样,日子久了,阿阮便觉得谢衣理所当然应是温文尔雅,不急不躁的样儿。此刻忽然见到谢衣也会玩笑嬉闹,一瞬间只觉得受到惊吓一般,心中只是惊疑不定,懵昧难明。反倒是夏夷则曾在丛极寨边见过谢衣惫懒之态,此刻倒不觉有何不妥。
谢衣正扭股儿糖一般缠着沈夜做那小儿女之态,全没料到竟被阿阮窥破自己孩气一面,顿时不好意思起来。他脸上一红,轻咳了一声,将身上衣裳掸了掸,顾左右而言他道:“阿阮,夏公子的伤,可都无碍了?”
阿阮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夏夷则忙接口道:“多谢谢兄关心,在下只受了些许皮外伤,并不碍事。”
阿阮神情古怪地看看谢衣,又看看沈夜,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沈夜仗着半张老脸都被黄金面罩遮住,坦然任由阿阮打量。
阿阮盯着沈夜脸上面具,面上满是疑惑之色,一面臻首频摇,一面喃喃自语道:“你面具上的花纹……那花纹……我好像,好像在哪里见过……”
沈夜听了阿阮这话,心头不由疑云大起。他这面具上的花纹自有渊源,此刻听阿阮说曾经见过,便有心要问个明白。
他还未曾开口,便听谢衣笑道:“又来胡说,这位沈大叔从我故乡远道而来,你今日方才初见,哪里便眼熟了?”
沈夜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我叫沈夜,自塞外而来,是你谢衣哥哥的----长辈。我不耐烦见外人,这才以面具掩盖。各位既然是谢衣好友,便以真面目相待也是无碍。”他伸手将面具摘下来递到阿阮手中。“姑娘不妨好好看看这面具上的花纹,可曾记得在何处见过?”
阿阮接了面具,将沈夜打量一回,笑道:“没想到你生得这般好看,比谢衣哥哥也不差呢,就是老了些。”
谢衣正饮了一口茶水,尚未及咽,听了阿阮这话,“噗”的一声,茶水喷出老远。
沈夜年近半百,于这皮相美丑早已不萦于怀,此刻虽听阿阮说得直白,却也不以为怪。只是被这话勾起谢衣当年拜师时的言语,不免向谢衣似笑非笑地眨了眨眼。
阿阮接了面具,仔细看那花纹,只见那面具形如游鱼,鱼身之上却是一张人脸,眼部下方四只凤鸟两两相对比翼而飞。
阿阮手持面具仔细思索了一回,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何处见过这般古怪花纹。到底只得带着憾意将面具交还沈夜,摇头道:“我想不起来了。”她眼见沈夜面上微有失望之色,心中便有不忍,问道:“这花纹来历对你很重要吗?”
沈夜颔首道:“此物乃先祖遗物,这花纹原是我家族徽,只是我家人早于战乱中失散,如今只得凭这徽记相认。”
阿阮听说,便有几分感同身受,缓缓点头道:“我明白的。大叔你也莫要失望,这东西如此精致,若我当真见过,必然有印象。如今既然想不起来,没准我记岔了也是有的。”一面将面具交回沈夜。
沈夜微微叹了口气,将面具重新戴上。
谢衣听了沈夜与阿阮对话,心头却不由一动。他朝阿阮笑道:“想不起来就等想起来的时候再说吧。我有事跟你沈大叔商议。夏公子今日受惊不小,你不妨陪夏公子到隔壁说说话。”
夏夷则巴不得谢衣这声吩咐,便即向谢衣抱拳道:“谢兄既与沈前辈有事,在下便不打扰。”说完,自与阿阮去了。
谢衣见夏阮二人去了,也不多话,开门见山便问沈夜:“师尊有何高见?”
沈夜将茶盏捧到手中抿了一口反问道:“你的人,自然是你最了解。你怎么看?”
谢衣皱眉道:“三年前我于巫山邂逅阿阮,便曾怀疑过她的来历。所以弟子曾在她住处详加探查,却并未找到蛛丝马迹证明她与我烈山部有何牵连。”
沈夜沉吟道:“若她与我烈山部真的全无干系,如何能见过我面具上这纹饰?须知这纹饰乃是我烈山部崇信神农的徽记,非王室与圣女不得使用。她一小小少女,能在何处见过?”
谢衣垂头思索道:“如此说来,只怕跟她那姨婆有些关系。只是她那姨婆过世已久,却是无法求证了。”
沈夜将手中茶盏放下道:“我烈山国湮逝已久,当年圣女领命率部抗敌,也只怕早就殒身殉国了。就算侥幸逃生,族中亦有非国主命,圣女不得自行婚配的规矩,有没有传人,尚且两说。如今矩木令能寻回来一块已是万幸,剩余的,但凭天意吧。”
谢衣想了一阵,也无他法,只得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