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话似有许多柔情蜜意,面色温柔,语气更是轻柔,仿佛他,是将宁良媛疼到了骨子里。宁良媛惨白的脸色上渐渐有红晕漾开,丝缎一般的长发随意洒落在肩头,像乖巧的猫儿一样伏在皇帝的肩上,眉间柔情似水。
初初看去,仿佛就是一对羡煞旁人的璧人,如平常人家的恩爱夫妻。
只是,她到底含了一丝算计,唇畔那淡淡的笑意,莫名地就让人寒了心。
华羽宫众人见此状,便忙就各自退了去。沐昭自然也福身离开,只是临走时,她别有深意地望一眼宁良媛。白鸢,到底要渐渐开始争宠了。
再过些年,她便就老了。这宫里一日又一日地送进年轻美貌的女子,便就这一次,就有静妃与端嫔聂如青二人。端嫔初时便不爱争宠,只是皇帝在一次宠幸过后对她念念不忘,连进两阶,可谓荣宠至极。静妃更甚,有着尊贵的身份家底,自然是一往无前,便就是连如今皇后,都要忌惮她三分。
她白鸢不过凭仗着前些年皇帝对她的怜惜之情,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若她再不争气些,那这后宫,哪里还有她的一席之地?所幸,皇帝,从始至终,待她怜惜。便是她任性妄为,对皇帝全无好脸色只一味埋怨的那些年,皇帝与她,到底是忍让的。
这愧疚怜惜之情,是白鸢手中最大的砝码。何况如今,她与皇后恢复往日情分,皇上对她渐渐也好了许多,似乎隐隐有从前的恩宠之势。
皇帝轻轻拂过她的青丝,缠绵翻飞的手在她发间任意绕弄,温言道:“鸢儿,你这一病,倒是比从前温和许多。朕多少年,没见你这般的和顺了。”
“皇上……”有盈盈泪水从宁良媛脸颊滑过,“是鸢儿错了。这一病,鸢儿才明白当初竟是错得那般离谱。皇上对鸢儿,已是万般的恩赐。流连病榻,久病缠身,真真鸢儿前些年不识好歹的报应。如今皇上还能来看鸢儿一面,鸢儿此生再无遗憾。”
那泪水,滚滚而下,落在皇帝手上有灼热的温度溅起。
皇帝温柔拭去她脸上的泪珠,宽慰道:“莫再哭了,从前的都过去了。朕自当没有发生过,你也便忘了罢!”
没有发生过?白家上百口人命死在你的圣旨之下,你竟叫我如此就算了么?若非你,那屈辱又何至会落到我白家头上?那明明,那明明该是温家,是温佩仪所要承受的。
你一次次地护她,却将我的所有真心当成草芥狠狠地践踏,你可知,我如今恨你入骨!我不仅仅恨温佩仪,我更加恨你!
宁良媛紧紧攥着皇帝的龙袍,身子微微颤着,恨意在心底蔓延,只换在面上时却是那般缠绵情意,“多谢皇上,多谢皇上。”
皇帝低低哀怜一声,愈发将宁良媛拢紧,柔声道:“你身子不好,便就不要这般轻易落泪了,仔细伤了身子,又要朕心疼。”随手掖过锦被将宁良媛护住,道:“既然赵敬德开的方子吃了没用,朕便传乔瑞来给你瞧瞧。”
宁良媛默默应了,面上不甚感激,露出欣喜的笑容。
皇帝与她,又细细地说了会体己话,方才离开了华羽宫去。
浅薇在皇帝离去后,与书绣一道进了屋里来。浅薇喜道:“恭喜娘娘,皇上对您,还是一如从前的宠爱。”
宁良媛却兀自漾起冷笑,“宠爱?他从来只有宠,没有爱。他的爱只在温佩仪一人身上,便是连先前姚皇后都得不到他一分的爱。”只说着,那恨意便就如青藤一般在心底肆意漫延,心脏被愈缠愈紧,只疼得她冷汗直流,“白家,白家可是上百口性命,这样冤屈地死去。白家当年可谓风光无限,可如今你们瞧瞧,我白家还剩下什么?不过就剩下我这柔软之躯,在宫里受尽欺辱。”
“原以为这一次,温家会就此败下去,可是皇上,呵呵……”凄凄厉厉地笑开,泪水不自觉地落下,“可是皇上到底不忍温佩仪伤心难过,他到底还是救了她!”
“为什么,为什么当年他不肯救我白家?”歇斯底里地吼着,泪水扑簌簌地落下,指尖狠狠箍着身上锦被,只稍稍一用力,她或许便就能扯断了这柔软丝密的云缎。
“娘娘……”浅薇心疼地将宁良媛护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娘娘不是说要忘了从前的事儿么,怎还这般折磨自己?”
其实浅薇知晓,宁良媛是如何都不能将从前的事情放下的。五年前,宁良媛还是宁嫔,与如今温皇后情分身后,同居华羽宫。温皇后温柔和顺,宁良媛便拿她亲姐姐一样看待。二人相处,一向平安无事。
只是温皇后,素来得皇帝宠爱,即便她低调谦逊,从不与人争宠,却依旧是这后宫嫔妃的眼中钉。其中,犹以当年淳贵嫔最甚。当年淳贵嫔为对付温皇后,先后从温皇后身边的人。首当其冲的,是如今谨妃,当年的谨贵人。只是谨妃幸运逃过一劫。
而宁嫔,便就没有她那般幸运了。其父白理堂被污蔑谋反,身首异处,白家上下,一夕之间,满门抄斩。而皇帝,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安慰过她一句。
因着此事,宁嫔受到牵累,被降为良媛,昔日华羽宫嫔妃尽数牵出,华羽宫,成了名符其实的冷宫。
宁良媛在华羽宫苦苦熬过五年,眼睁睁瞧着温佩仪一步一步晋升,宠冠后宫,到最后,竟还怀上了龙子。她渐渐地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因为温皇后而凄楚地过完这一世。她要让温佩仪也尝尝,那绝望的滋味。
她借皇帝之手给温佩仪送去如意糕,致她难产,只消再幸运一点点,温佩仪便就要一尸两命了。只是,这上次似乎特别厚待温佩仪,竟让她生下了孩子,皇帝还要立他为太子!
不甘心,实在是不甘心!
她绝对不会让温佩仪活得这样痛快,所以,当她知晓静雅在对付温佩仪时,便暗地推波助澜。皇帝不是不想让温佩仪知晓温家的事儿么,那她偏偏要她知道,还要逼着皇帝,亲自去向温佩仪责难!
那一日,望着温佩仪绝望的脸,她的心里,真的是太痛快了!
宁良媛的唇畔漾出丝丝冷意,“本宫如何能忘?忘了,怎能对得起白家的皑皑白骨,怎能对得起我爹娘?”反手拭去眼泪,冷静道,“既然皇上如今要本宫好起来,那本宫,便如了他的愿。浅薇,那些药,你一点儿一点儿地减少,千万不能让人看出来!”
她的身子,本就无大碍,只不过是食了损人的药材,才致她一日一日败下去!而如今,她要自己精神百倍地站在皇帝面前,如从前一般牵动他的魂,真实地抓紧他的心!
浅薇领命:“是,娘娘!”
宁良媛转而凝视着垂首的书绣道:“书绣,此次若非有你帮着牵线,本宫行事怕是不会这般顺利。”
“奴婢惶恐!”书绣谦逊道,“是傅荣华怜惜主子,故而才在皇上面前提了提,到底是主子福气多些。”
宁良媛浅浅微笑,继而道:“若非有你与傅荣华昔日的主仆情分,怕是她不会给本宫这个面子。”只从颈枕下掏出一颗金丝香木嵌蝉玉珠来,递与书绣,“本宫这里没有什么好东西,这玉珠是本宫年少时母亲从外头寻来供本宫平日把玩的。若你不嫌弃,本宫就这玉珠赠给你,以表本宫一点儿心意。”
书绣推辞着不肯要,“娘娘,您是奴婢的主子,奴婢为您做事不过分内,万万不敢收您这么贵重的东西。”顿一顿,书绣抬眸,双目盯着宁良媛,“若娘娘拿奴婢拿自家人,便就将这玉珠收回去。”
宁良媛微微一怔,旋即道:“只是本宫一点儿心意,哪有你说得这样严重?若非把你当成自家人,本宫还留你在这华羽宫么?”
“书绣,你便就收下吧。主子送出去的东西哪还有收回去的道理?”浅薇见书绣不肯收,也出声劝道。
书绣定一定眸,终究是收下了宁良媛的玉珠。她言道:“奴婢多谢娘娘赏赐!”
因吃那伤人的药多了,宁良媛的身子到底有些损伤,只坐这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疲乏。她揉一揉额,道:“本宫有些乏了,留下浅薇守着罢!”
“是,娘娘!”
浅薇轻轻为宁良媛掖过锦被,柔声道:“娘娘睡一会儿罢,浅薇在这里守着!”
宁良媛眉心微动,盯着浅薇好半晌,直到浅薇觉着有些不自在,出声道:“娘娘为何这般望着奴婢?是奴婢脸上了沾惹了什么污秽么?”
宁良媛摇摇头,道:“浅薇,这些年,也只有你陪在我身边……”
浅薇淡淡一笑道,“小姐,浅薇自小就跟在您身边,浅薇不在您身边,又能到哪里去呢?”似乎是忆起从前在白府的事情,浅薇不自觉地轻笑一声,而后又敛下笑意,正色道:“小姐,你要尽快好起来,咱们往后的日子可长呢!”
往后的日子,是好长,长得宁良媛心里没有一点儿底。可是,既然已做了决定,她便就没有退缩的权利!
宁良媛紧一紧浅薇的手,道:“浅薇,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