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昭回到雅棠阁之后,心口的痛意渐渐加剧,疼得她冷汗直流。只是萧旌在眼前,她只好忍将下来,暗暗拭去额上汗水,维持着面上浅浅的微笑。
萧旌似乎不曾察觉沐昭的异样,只优雅坐着抿茶。纵然外头热闹非凡,雅棠阁却总是一方清净之地。
忽而,莲月气呼呼地从外头进来,道:“真是气死我了,那个秀容,竟然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了。还说什么宝鹃是被鬼抓去的。这个丫头定然是得了癔症了。小姐,快请个大夫给她瞧瞧罢,不然她胡言乱语,恐怕要搅得人心惶惶。”
沐昭的心口疼痛剧烈,趁着莲月说话的当口,她偷偷地从怀里掏了一颗药丸放在嘴里,就着手边的热茶喝了下去。药丸入口,倒是渐渐缓和了她的症状。等稍稍好一些,她方才道:“秀容怎么了?”
莲月面带忿色,朝沐昭道:“方才我送翠竹回去,秀容也躲到房里去了。我叫她出来,她还不肯,责怪我带小姐闯进不该闯的地方去。我与她说了几句,她竟然径自关起了房门。还说自己要拜菩萨,祈求神明保佑。”
沐昭浓密的睫毛忽闪,眸中渐渐凝结成锐利的冷意,这秀容今儿着实反常得厉害。她素日大胆,也从不在嘴里讨论鬼怪之事。连前儿翠竹与莲月谈论戏文上的妖怪之事,她都还要出言反驳,直言这世上便无鬼怪一说。可今儿,她竟被自己不信的东西吓得躲在了房内。
萧旌见沐昭沉默不语,又见她脸色晦暗,不由得担心道:“昭儿,怎么了?”
沐昭却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秀容今儿受了惊吓,想来该是应该去请个大夫来瞧瞧。徐太医恐怕要照料惠嫔娘娘不得空,王爷,劳烦你去外头请个大夫来罢。”
萧旌心中略略有些担忧,只是见沐昭如此言说,便也不追问下去,只换来屋外随从,吩咐他去外头请大夫。随从领命去了,萧旌方回首道:“不过是受了一点儿惊吓,应该是无事的。”
沐昭颔首,吩咐莲月出去陪着秀容,带莲月退开了去,旋即又道:“不知宝鹃现下如何了,也不知问出什么话来没有。”沐昭其实是怕有人将污水往皇后身上泼,毕竟皇后是这里唯一有子嗣的人。
萧旌清朗的面容上漾着淡淡的微笑,望着沐昭的眸光更几近宠溺,听得沐昭说起宝鹃,却不经意地闪了目光,“那处院子极少有人知晓,掳走她的人怕是极为熟悉行宫格局之人。唯一有可能的,便是这行宫之内原有的奴才婢女了。
只不过这些个奴才与惠嫔宝鹃并无恩怨,无故绑宝鹃做什么?”
沐昭想起秀容今日的异样,又想起萧旌先前似乎不想让她知晓那处院子里的秘密,只觉得这小小行宫竟也有这诸多秘密。这一路的南巡,百姓安居乐业,连贪官污吏也鲜少发现,反而随行的几人却接连发生意外,可谓比南巡还要热闹。心中的好奇又被萧旌撩了起来,她主动地朝萧旌凑了凑,露出甜甜娇糯的笑容,道:“那处院子那般破落,倒是绑人的好地方。若非我今儿误打误撞闯进去,只怕宝鹃就要死在里头了。贼人将宝鹃绑到那儿去,可谓用心险恶。”
萧旌颔首,俊逸的眉眼微微蹙起,“那处院子终日无人,而且……”
萧旌顿了顿,神色渐渐变得晦暗,话到嘴边,终究是咽了回去。
沐昭张着大眼睛,巴巴地望着他。萧旌见到这样期望的眼神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微微叹息过后,方道:“那处院子,是从前一位安贵人的临终之所。
安贵人原是我父皇最疼爱的妃嫔。当时南巡之时,父皇特意带上她。只是安贵人身子弱,行至半途中感染恶疾,而后死在了方才那处院子里。父皇因安贵人的突然死亡郁郁寡欢,日日处于思念的折磨之下。终有一日,父皇忍不住请了一名道士来招回安贵人的魂魄。”
沐昭惊诧地张开了嘴,“先皇怎么会……”
萧旌叹道:“那日招魂很顺利,安贵人的魂魄回来了。可是,安贵人的容貌却不是从前的模样了。她的面容尽毁,只瞧得见血肉,不见其皮。父皇又怕又是心疼,便问安贵人为何会变得这般。安贵人告诉父皇,她是被容昭仪迫害致死的。容昭仪让她染上恶疾,又在她死后剥去了她的脸皮。父皇气得直发抖,连夜将那位容昭仪处死在院子里,而且将其剥皮,立于院子里曝晒直至腐烂。”
先皇素以仁德治天下,料想不到竟会用这般残忍的手段对待一个后宫嫔妃。
沐昭心惊不已,“先皇怎舍得下手?”
“父皇心中一直挂念从前在王府里原配,所以对安贵人亦是疼惜万分。有安贵人在身边时,父皇总是很快乐。安贵人死状凄惨,容貌尽毁,所以父皇才会恨透了容昭仪。容昭仪死后,那处院子便时常有闹鬼一说,父皇也因为怕见景生情,便叫人关闭了那处院子,不许人再进。”
“其实这么多年了,就算是这行宫之内的下人,也鲜少有人知悉那处院子里的事情。更别说,有人在里头设了暗道了。”
萧旌俊逸的双眉纠结在一起,便是连他都不能知晓谁会有这样大的胆子去动行宫,而且还是那处院子。本以为只是妃嫔之间的争斗,却不想竟牵扯起陈年往事来了。
莫非,不单单只是谋害皇嗣这样简单么?
沐昭抚摸着他蹙紧的眉头,面色柔和,微凉的指尖划过,让他渐渐心安。他反手握住沐昭的手,忽而道:“或许明日,我们走不了了。”
“没关系,明日走不了,我们大可以再另挑日子。”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沐昭知道,事情既然牵扯到先皇旧事,那么萧旌恐怕无法再坐视不管了。
萧旌有些抱歉地望着沐昭,道:“我原答应过你的,不想却要食言了。昭儿,往后我定然补偿你,陪你在欧阳山庄多住些日子。”
沐昭宽容一笑,“好。你不必觉着抱歉,你为我做过许许多多的事情,而我只为了你做这一桩,相比之下,该是我亏欠你才是。”
“昭儿。”沐昭的体谅让萧旌感动不已,他晓得她有多么想念欧阳山庄,有多么想回去看望她师娘和一众师兄弟们。可逗留杭州城那么多日子,他总不得空陪她回去。如今又要耽搁些时候了。萧旌心中觉得对沐昭亏欠,柔声道:“等处理完这件事情,咱们好好在欧阳山庄里住几个月。”
沐昭微笑颔首,心中觉得温暖,却又不曾把萧旌的话全数放在心上。萧旌是八王爷,素日公务繁忙,他能陪她回欧阳山庄已是尽心,她又岂能那般不懂规矩强求太多?
“王爷,其实或许只是凑巧,贼人只是瞧那处院子偏僻,才选了那里。”沐昭柔声宽慰,只是这话却是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
萧旌温然笑一笑,素指揉弄着沐昭的长发,道:“嗯。或许真只是凑巧罢!”语气轻寥,隐隐听着叫人不自觉会升起一股酸楚之意。
沐昭紧一紧握住他的手,轻笑道:“王爷不必太愁。先皇贤名在外,在位时以仁治闻名于世,即便有人故意牵扯陈年往事,也不会损害先皇的名誉。”
先皇有诸多儿子,最疼的当属八王爷萧旌。萧旌是先皇带在身边养大的,骑术、文才,无一不细心教导。或许对平常皇子而言,先皇只是他们的父皇,可对萧旌来说,先皇给了他诸多疼爱,对他来说就像一个平常人家的慈父一般。据闻当年先皇有意立萧旌为太子,可惜大周规矩立长不立幼,萧旌才与皇位错过。
可是,登上大统并不一定是最圆满的事情。做一个富贵王爷,也未免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情。
萧旌望着沐昭的面容缓缓漾起笑意,道:“我省得。”
正说话间,外头的随从忽然走了进来,福身行礼道:“王爷,朱侍卫长请您过去一趟暖心阁。”
暖心阁,是那处破落院子从前的名字。暖心,想来安贵人很是得先皇心意,所以住处亦取了这个名字。
萧旌脸上的温和笑意瞬时消散不见,眼角凝住成一层冷然的锐利,“发现什么了?”
随从为难地瞧一瞧沐昭,萧旌示意他直言,他便缓了缓心绪,道:“暖心阁里发现了两具尸体。”
“尸体?”萧旌惊道。
沐昭也是惊诧不已,道:“两具尸体可查明了身份?”
随从摇了摇头,面有难色,“尸体腐烂殆尽,也没有能表明身份的物件。”转眸朝萧旌道,“王爷,您快过去一趟,那里现下乱成一团,还需您主持公道。”
萧旌颔首,道:“昭儿,你留在房里不要随意走动,我先去瞧瞧。”
“王爷,一切小心。”沐昭柔声嘱咐道。
萧旌点点头,旋即起身与随从一道出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