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仪轩这几天精神很好，连胃口也变得好了，李妈很高兴他天天在家吃饭，小厨房变着花样做吃的。这天仪轩随口说了句：“上次吃的小笋干还有吗？”
李妈就在厨房忙了一个下午，把能做的各色干菜都腌起来，每天早上都给仪轩换一种，其实他也吃不出太大的异常来，不过每次说句“好吃”，李妈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高运达看家里也平安无事，他准备到上海去走一趟，在家里他委实无法面对刘素素和张强两个人，也没有嘱咐什么就出门了。
北方的天气已经入冬了，连高仪敏也窝在家里不肯出去交际，刘素素年纪大了，也懒得多，这一向倒是一家人都在家里吃饭。江昊偶尔回江家走动，碰上李茜的时候多，他觉得厌烦，也不大回家了。
高运达找到了以前的老朋友，打听李医生的住址，可是老朋友说：“老李现在已经昏聩的很，耳朵不大好使，眼睛也看不清人了，走到跟前才能认识是谁，所以这两年都是他儿子在看病，我也很久没见到他了，我托朋友找一找。”
朋友问找老李干什么，高运达撒了个小谎说：“内人以前的病是他瞧的，这些年都没再犯，这次又犯了，还是想问问他当年的方子。”
“你真是会疼人，这么大老远的跑过来，不过也好，我们老朋友聚一聚。”
连着几天都有人请客，高运达在旅馆里都住的腻歪了，过了两天有人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老李的住址，他抄了下来，下午叫了黄包车带他去。
虽然说打仗了，上海还算繁华热闹，尤其是租界，也没见人满街跑，大家都照常过日子。
老李住在法租界，日子还算安稳，高运达进去的时候他没有认出来。
他坐在他的面前，伸出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没有反应。高运达只好开口：“你还记得我吗？”
老李说：“你大点声！”
“你还记得我吗？”
老李摇了摇头。
他失望地站起来，看来这个老李是完全没法辨认自己了，更不要提回忆当年的事了，这趟算是白跑了，这个秘密自己永远也无法知晓答案了。
这时老李却伸出一只手来：“你过来，让我摸一摸。”
高运达试探地伸过脑袋，老李摸了摸他的轮廓，许久都没有说话，他想，完了，这么多年了，他根本想不起我是谁了。
“高老爷？”
“你记得我？”
老李把他浑浊的双眼闭上了，“你终于还是来找我了！”
“你知道我来找你？”
小李在旁边插话：“我爸一直在等高老爷回来。”
小李说完蹲在老李面前，用手在他的手心里敲敲点点，老李不住地点头。
小李问：“高老爷这次来不是专程来看我爹的吧，有什么就直接问吧？”
“我想知道十几年前我们家二太太流产的事。”
“当年我在高家当差，凡事不得不听命于人，高家二太太其实早就有了身孕，如果按日子算，肯定不是老爷的，所以就跟我爸爸要了堕胎药，反正二太太的孩子也是不能要的，没想到那天晚上大太太和二太太在一起，所以将计就计，说是大太太给二太太喝了打胎药，这样老爷就把大太太赶出了门。”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你的意思是说那个孩子不是我的？那么我的儿子，高仪轩，是不是我的儿子？”
老李又沉默了，这沉默让高运达觉得可怕，他知道答案肯定和自己所想的一样，他只好说：“你说吧，我既然来找你，就是有个一切的准备，你说了，心事也了了。”
小李又在他的手心敲了几下，他才继续说：“仪轩那孩子，从我的推断上看，应该也不是老爷的孩子。不过这么多年，老爷既然视如己出，他就是您的亲生儿子，谁也夺不走！”
“那你知道是谁的吗？”
“老爷既然来找我，肯定知道是谁的才来找我的。当年我们都年轻，二太太嫁给老爷的时候，老爷也知道，眼红的人不少，说闲话的人也不少，要说他们两个，早在老爷认识二太太的时候就背着你好上了，后来二太太说有了你的孩子，你就娶她，这些我们都知道。”
“你是说这二十多年来我一直被蒙在鼓里？”
“他当年跟我说，只要我帮他这一次，以后一定本分做人，绝不和二太太再有来往，看来还是没有做到啊！”
“难怪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有娶妻，我还以为他一个人自由惯了。”
“这件事了了，我的心事也就了了，这么多年，这件事像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头，我对不起大太太，大太太现在怎么样了？大小姐呢？”
“她们很不好，我想补偿，可是我的女儿根本就不认我。”
“罪过啊！”
老李说完这句就闭上了眼，高运达还想多问几句，却不知道一切从何说起，愣愣地站在那里。
小李走过去：“爹，起风了，咱们回屋吧！”
老李一动不动。
小李一看，老李流了长长的口水，他掐了掐人中，没反应。
小李抱着老李哭了起来：“爹，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高运达这才反应过来，老李死了，他赶紧和小李一起把老李抬进里屋，“你赶紧看看，想办法啊！”
小李说：“我爹从去年就一直念叨说自己不行了，说他要等一个人，今天你来了，他把藏了一生的秘密说了出来，轻松了，该走就走了。我们行医之人，自己的命自己知道，高老爷，您请回吧，我要给我爹准备后事了。”
高运达知道自己呆着无益，在桌上放了一张银票，默默地离开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宁可不要知道这样的真相，对于这样一个老实本分的人，背负了一生的愧疚，到死才是解脱。可是自己对于雪梅和高歌呢？前不久自己还吼过她，自己难道不知道欠了她们母女多少吗？
他在一夜之间就老了，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他的行动都变得迟缓，他对老李充满了歉意，如果不是自己这趟上海之行，老李或许就不会死，至少不会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被吓着了。
江昊在车站看到高运达的时候，他也吓着了。眼前这个老人，好像经历了人生的重创一样，颓然地迈着脚步，一步一步朝自己走过来，他的心莫名地难受了。
“这几天家里还好吧！”
“还好，大哥也没犯毒瘾。爸，你不是出去散心吗？怎么看着这么累啊！”
“是累啊，我这一出去啊，才发现自己真的老了。江昊，你最近有没有去看高歌？”
“高歌？你是说赵瑾，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她了，爸，你是不是想她了？”
“明天陪我去看看她，别跟仪敏说啊！”
“我知道。”
他在琢磨自己要不要说出事情的真相，本来刚开始知道刘素素和张强的事，他真想一枪崩死这两个混蛋，一想到替别人养了这么多年儿子，他肚子里就是火，可现在他要怎么才能说出这事情的真相？
告诉刘素素要接林雪梅回家？
林雪梅也不见得愿意啊！
可是刘素素整天在眼前晃悠，自己可以忍受吗？这个女人，她不仅让自己带了二十几年的绿帽子，还害死了一个孩子，逼走了自己的原配和女儿，说不定是他唯一的女儿！
他想想，高仪敏还是像他的，尤其那上扬的嘴角，那双手和那双大脚，不像张强。这么多年，自己居然没看出来高仪轩和自己一点都不像，也难怪，他长得像极了刘素素，这也帮他隐瞒了他的生父。
高运达回到家没有去看高仪轩，仪敏已经等着了，她看着他：“爸，你怎么出去今天跟逃难回来的一样？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睡得不好？”
他点点头，毕竟女儿还是心疼自己的。
刘素素也过来了，她没有任何异常，问他想吃什么，高运达说看着做就行了，自己很累，想先去休息，她又招呼秋月去烧洗澡水。
他不想和她说话，他的心里扑腾的厉害，比发现小房子的那天还难受，一头倒在了床上。
江昊和高仪敏说：“我看爸不太对劲，我去看看。”
“我跟你一起去。”
两个人看见他倒在床上睡觉，心里踏实了，江昊一副忧心忡忡地样子：“肯定是为大哥的事儿，对了，这几天大哥和德馨怎么样了？”
“德馨家的意思是年底先把婚定了，我看大哥还有些举棋不定的样子，妈还是很乐意，她喜欢德馨，觉得这个媳妇家世又好长得也好，最主要的是她觉得她能拿得住她。”
“我看谁你妈都能拿得住。”
“说什么呢？我觉得要是李茜那样的我妈就拿不住，有时候我觉得我妈都有点怕李茜来。要是这事定下来了，咱们都有的忙了。”
“你说这市长家要是知道大哥抽大烟也愿意啊？会不会那个德馨小姐也抽啊，我听说好多有钱人孩子身体不好，生下来就给喷大烟。这样的话，也算门当户对。”
“瞎说什么呢？大哥肯定能戒掉！”
“我觉得爸这回回来有心事，以后别让他出去了，他自己身体也不好，有什么事还是我来吧！”
“你现在知道了，让你干点活还推三阻四的，生怕别人说闲话，现在家里你可是顶梁柱！”
刘素素走过来招呼他们吃饭：“赶紧过来吃饭，说什么顶梁柱？”
江昊笑着说：“我说大哥这顶梁柱可得赶紧好，好接替我上班啊！”
“你可不能偷懒啊，江昊，这你大哥过阵子要是订婚的话，你还有的忙呢！”
“听妈的意思，是快定下来了？”
“这不一直等你爸拿主意呢吗？这几天我和亲家母都见了好几次了，既然两家都满意，不如赶紧办了，仪轩也不小了，我还指望他们给我生个大胖孙子呢！”
这一说，高仪敏却恶心了起来，刘素素白了她一眼：“我说人家呢，你倒故意笑话我！”
高仪敏皱了皱眉头：“不是笑话你，是真的恶心！”
刘素素慌忙让她坐下，吩咐二虎却接医生来看，高仪敏说不用了，她笑吟吟地说：“傻丫头，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你们结婚这么长时间了，也该有动静了。江昊你愣着干嘛，你要当爸爸了，这孩子，高兴过头了吧！”
江昊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才说：“不是吧，她说她才来过例假的。”
“等医生看了再说，要是没有就开点调理的药，也该有了。”
江昊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