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建勋和李永乐相识在12年前。彼时，一个是刚成立的公司的小老板，一个是郁郁不得志的政府部门小科员。他在同赢做总经理十年，为公司立下汗马功劳。这些年，李永乐每隔几年就会主动给他换车或买套房子，但这些东西其实都划归在公司名下，李永乐只有使用权罢了。一开始，他还傻傻地沉浸于兄友弟恭、主慈臣尊的良好感觉里，慢慢地回过味来，这些比起他的贡献，根本是九牛一毛，如果在别的公司，他早就已经成了重要股东，而李永乐分明是用蝇头小利换他做牛做马。李永乐口口声声地说和他共创百年基业，可是这基业和他郑建勋有什么关系？
而李永乐十几年如一日用同一种口气和他说话，大到公司方略，小到穿衣戴帽，开口就是“小郑”，那口气活像郑建勋整个人都是他调教出来似的。
这一切一点点在郑建勋心里淤积。
终于，在康卫东的试探和撩拨中，他所有的不平衡爆发出来。
三
郑建勋和康卫东提交了股份调整方案：他们分别要求获赠同赢公司25%和15%的股份，并补发去年的分红。除此之外，他们要求把几个大客户全部划给同赢，客户的款要先打到同赢，如果麦迪做了相关的工作，再由同赢来付费，费用标准和付款周期由李永乐、郑建勋、康卫东来共同确定。
李永乐面色铁青地看着手里那几页纸，这两人还真把他的仁慈当缺心眼儿。
郑建勋和康卫东则十分坦然。这些年生意场上新陈代谢更新换代，同赢能做成的业务靠的不是十几年前的余威，而是近几年来的重新开拓。这几年客户维系的人力物力财力都是由同赢出的，怎么算都没理由让麦迪轻轻松松拿大头。
几个月里，三个人频繁碰面讨论股权分配，每一次碰头都针锋相对势同水火。
麦迪那边的新业务需要大笔资金和大量的精力投入。李永乐悲哀地发现，他没有输给郑建勋和康卫东，却输给了年龄。这几个月，他三次入院，医生警告他要静养，要控制自己的情绪。
也许是时候做出决定了。
同赢如同一件衣服，他曾经无比珍爱，但现在已经千疮百孔，与其再为它费神，不如干脆丢掉。当然，他不要的东西也不想便宜别人，同赢的牌子是他创下的，不能留给别人去糟蹋。
想通了这一点，李永乐竟觉得十分轻松。
“我同意你们的方案，但是公司的股份归我和许娜共同所有，她不同意这么做。现在，解决方案有两个，要么在法律手续上不变更股份，每年由我给你们相应的奖金；要么，我想办法拿到许娜的授权书，把同赢广告有限公司注销，再重新注册一个股权明晰的公司。”李永乐算准了他们会选择第二套方案。
果然，郑康两人商量了几天之后表示：要注册新的公司。三人共同商定，同赢名下有几个研究所，账上还有一些钱，就用这部分钱充做注册资金。其中一半算郑建勋和康卫东出的，另外一半算是李永乐出的，不再补发他们上一年度的分红。
公司注销的程序由财务总监范丽青在办，她办得拖拖拉拉的。麦迪那边业务繁忙，李永乐三天两头出差，有一些文件总不能及时签字。新公司的注册也不顺利，李永乐不签字，钱就拿不出来。
郑建勋和康卫东慢慢意识到，他们被李永乐给涮了，什么注销公司根本就是李永乐的缓兵之计，为的是能够顺利转走公司账户里的资金。李永乐比他们认为的还要狠，他根本早就打算撤资，钱要带走，客户要带走，公司这块牌子也不会留给他们。
郑建勋和康卫东又一次进京要讨个说法。
李永乐却避而不见。
四
郑建勋和康卫东并排坐着，一齐看着对面的范丽青。
有些事情必须通过范丽青来办。比如把同赢名下的两个研究所的法人变更。
这件事说起来窝囊，眼睁睁看着李永乐转走所有钱，他们却拿他没办法，现在他剩下不要的东西，两个人再恶心也得想办法把它稳稳拿住。
注销研究所的手续都在范丽青那里，李永乐已经签了所有文件包括：同意注销研究所的授权书，营业执照的正本副本，公司的公章、财务章……而他们只需要伪造一份李永乐签名的同意法人变更的授权书并盖上李永乐的私章，就可以完成法人变更，神不知鬼不觉。
他们既然开口，就有百分之百的把握说动范丽青，无非是封官许愿，多给钱财。
范丽青低着头，内心挣扎。
郑康二人已经说了近两个小时，分析利害，动以情理，字字句句为她考虑。她当然知道这些话并不可信，她有自己的判断：
李永乐分明不想要公司了，他让她办理注销手续，却没有明确地跟她讨论过她的去留，只有一次语焉不详的说让她到麦迪去工作。
她是单身母亲，孩子在Q省读高中，她怎么可能说走就走？而且，就算去了麦迪，她也不一定能做财务总监……这些年，郑建勋和康卫东也多少从公司账务上倒腾过资金，当然他们会明里暗里给她一点好处，从不说破，大家心照不宣。
现在他们要她做的这件事，有风险，但要认新天子，就得有投名状。深吸一口气，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虽然同赢还在注销过程中，但郑建勋就召开了干部会议，高调宣布公司高层分家。
同赢分家算是Q省广告界近年来少有的八卦事件。
Q省人保守，一般东家和掌柜的搭班子都是固定组合，就算半路分家也都是掌柜的另立门户，少有这种东家被扫地出门，掌柜执掌原来山头的。
五
李永乐走进同赢的会议室，以前的温文尔雅荡然无存，令许多人想起最近热门的网游人物杀气值最高时的状态。
百余人挤在一个30多平米的房间里，交头接耳，期望搞清状况，却人人一头雾水。
李永乐看着台下众人，嘴角浮现一丝狠戾的冷笑。郑建勋四处跟别人说自己被赶下台，许多人明里暗里都在看自己的笑话。更严重的是，他从一些客户那里听到蛛丝马迹，理论上还没有完成注册的新同赢竟然已经开始运营了！这中间肯定有猫腻。
李永乐请人暗中调查，结果让他大吃一惊：郑建勋和康卫东在两年多以前就分别成立了公司，从同赢分流了不少业务，更过分的是，郑建勋的公司的注册资金也是从同赢偷偷划出去的。李永乐直欲呕血，怪不得公司业绩惨淡，“这两个人竟然用这么粗暴低级的手段来对付自己，而那些自己一向厚待的元老竟然对郑康二人的行为保持沉默，尤其一向信任的范丽青。”
原本，李永乐打算等范丽青处理完同赢的事后，安排她到麦迪做财务总监，还准备给范的儿子在北京联系一所重点高中。只是他一直出差，交代完工作后，来不及细说原委。他以为范跟随自己多年，多少会明白自己的用心……如此突生变故，让他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
“不好好收拾这些人，我李永乐以后再也不用出现在Q省了！”做足准备后，李永乐杀回公司，他要一击制胜，不会给背叛者翻身的机会。
在会上李永乐宣布了两条消息：公司财务有问题，他已经请专业机构开始介入调查；免除郑建勋和康卫东的职务，开除范丽青，令她即刻离开办公室。
六
郑建勋坐在总经理办公室，听着外面的动静。
李永乐始终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让律师和请来的会计师控制了财务部的每一张单据，而他不知道从哪里请来的一个代总经理领着一帮人在公司清点设备。这些人穿着黑西装，挂着同赢的胸牌，上书：保安部，但混混特征十分明显：寸头，真假莫辨的粗金项链，俗称“懒汉鞋”的白底黑布鞋。
有两个人紧跟着范丽青收拾个人物品，电脑里的东西一律不准拷走，包里的东西被全部翻出来检查，范丽青最后哭着离开公司，狼狈之极。
郑建勋和康卫东都已经分别打了几十个电话，所有人都表示爱莫能助。
这个回马枪杀得猝不及防。公司的注销手续眼看就要办完，他们都以为李永乐再也不会回来，两个人都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正干劲十足地准备发展自己的事业。没想到这个时候李永乐竟然带着经侦队的人来调查，公司经营这么多年，难免有些避税手段是打擦边球的，看来他宁肯多出些钱补税也要准备把郑康二人赶尽杀绝了。
一个月后，经侦队调查完毕，检察院正式提起对郑建勋和康卫东的公诉，罪名是职务侵占和伪造公文。
从两年前开始，郑建勋公司账上走的每一笔钱都被视为非法所得，加上康卫东公司的账目，大约共有700多万元。
这个消息简直像一枚深水炸弹，前几个月郑建勋和康卫东还春风得意马蹄疾，现在却面临着被判刑的命运。
闹分家闹到这种程度的还真是少见。而在经侦队调查的一个月里，同赢一片混乱，李永乐留下来的“保安”人员每天到公司，抽烟、喧哗，根据他们的心情，把一些门锁换了，把一些设备锁起来。慢慢的，大家都不再去上班。有些业务骨干，干脆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外界传言纷纷，有人说，李永乐进入更年期，已经彻底疯了；有人说，即使技术手段上郑建勋犯了错，这场纠纷的根源其实还是李永乐待人太狠；很多人甚至觉得李永乐设了局，下死手要整郑建勋。
李永乐深感茫然，郑建勋背叛他时，没有人替他说话。自己来讨回这个公道，竟然又落个千夫所指。李永乐为了挽回尊严，又费尽心思注册了同赢形象创意有限公司。但同赢已经分崩离析，业务骨干全部流失，客户资源也在混乱中被其他公司得了便宜。
自己中止了麦迪那边的新项目，费时费力费钱地打倒敌人，是因为不想被敌人打倒。但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他不知道，还需要费多少工夫，才能把同赢再做起来。
亲信叛逃，老板被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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训斥
秦大勇把张塑叫到办公室，毫不留情地训了一顿。
张塑耷拉着脑袋，像只斗败的公鸡。
在小小的天发广告公司里，类似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了。秦大勇性子急，脾气陡，公司上上下下的人都领教过。他通常不分场合、不分轻重，总之，有无数个让他动怒的理由。一次，公司的前台被他训得大哭；有一个实习生，呆了两天之后，干脆闪人，民间的说法是，是被吓跑的。
急归急，在某些方面，秦大勇也可以被视为好老板。虽然40岁了，他依旧保持着年轻时的那份热血和冲动，一次公司一个女员工被人骚扰，他大喝一声，硬是将对方吓退了，再也没敢来滋事；还有一次，公司的员工在外与人发生了口角，接到电话后，他二话没说，立马带了几个人过去。即便训了员工，第二天，气消了酒醒了，他时常会找到对方，郑重其事地道歉。
这一次，张塑一不小心又撞在了枪口上。张塑是公司的骨干员工，聪明、做事情一点就透，从进公司的第一天起，秦大勇就很赏识他，视如己出，形同父子。也正因如此，张塑基本上没挨过骂，但这一次，秦大勇却不得不发作。
原因是这样的。本市赫赫有名的西陵集团准备拍两条广告。秦大勇与西陵集团的副总熊天桥在一些场合见过几次面，多少也算有点交情，于是某个晚上秦大勇约出了熊天桥，酒酣耳热之际，这事就这么定了。回到公司后，作为最可靠的人，张塑被委以重任，负责与对方对接。秦大勇吩咐：“报价50万，底限40万，你是项目的总负责人，随机应变，看着办就是了。”
哪知，几个回合下来，张塑却把事情办成了另外一副模样。50万元的报价被压到了32万一条，这还不算，对方还提出了一些苛刻的要求，比如，置景的费用包含在预算里面、导演指定用香港某导演等。圈内人都知道，这个香港导演出场费都是8万元。如此折腾，秦大勇算了算，几乎毫无利润可言，搞不好还会赔本。
更令秦大勇无法容忍的是，他还从一些旁门左道听说，就在这次业务洽谈中，张塑与对方的公关部经理杨洁眉来眼去，似有耍朋友的迹象。年轻人耍朋友无可厚非，但地球人都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与对方谈恋爱实在不合时宜。杨洁是对方的对接人，秦大勇揣度，都知道恋爱中的男女面子薄，拉不下情面，或许对方刻意地压低价格，而自己根本就没有据理力争。总之，他张塑一向是个聪明人，却在关键环节上犯下低级错误，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找不到可以原谅的理由。
秦大勇有些急火攻心，他指着张塑的鼻子：“好好的事情办成这样，你张塑什么意思，脑袋发晕了是吧？”张塑只顾盯着窗外，一声不吭。
好几天过去了，秦大勇都还有些犯堵。
规矩
秦大勇原以为，几天过后，张塑会主动找到自己，像先前一样认个错，这事也就这么算了。但张塑却没有，好几次，他进来汇报工作，把文件放下就走，丝毫没有停留的意思。秦大勇有些失望，有几次忍不住想叫住走到门口的张塑，但后来还是忍住了。第一，这个事情，本身不是他秦大勇的错；其次，天下没有员工把老板憋死的道理。年轻人爱使性子，就随他去吧！
广告片似乎好事多磨。未久对方传来消息，他们的创意过于简单，需要重新创作；其次，在原有剪辑一分钟的基础上，还应增加一个30秒的版本。
一个版本剪辑成两个版本，秦大勇算了算，至少又要增加近万元的成本。怎么算，这个广告都是不怎么赚钱的。与其如此，还不如不接这个业务算了。
张塑又被叫到了办公室，这次，秦大勇冷静多了。他想和张塑商量，究竟还接不接这个单子。另外，他也想搞清楚，在这个过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价格为什么会被压得这么低？！
“我给他们讲了很多道理，对方就咬死了32万这个价！”张塑反复强调，“杨洁把一些公司的报价单给我看，我一看有好几家价格比我们还低，为防夜长梦多，因此我就决定了。你知道，女人通常是一根筋思维，认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但你有没有算过成本，有没有想过，公司会不赚钱甚至赔本，我们是小公司，任何时候都要精打细算过日子，这个道理你应该早就明白。”秦大勇听不得这些狡辩。
“秦总，正因为我们是小公司，所以才要和西陵集团这样的大公司搞好关系。虽然价格低了点，但至少关系是搭上了，下回人家随便给点业务就赚回来了。再说，这个价格我们心里都明白，事实上不可能赔本的。”张塑依旧倔强。
这么多年，张塑从来都是自己说什么听什么，这次，这小子看样子存心杠上了。那句“不可能赔本的”更是让秦大勇听起来特别刺耳，感觉像在故意戳破他的谎言，让他虚伪的面目赤裸裸地呈现。“你懂什么，在商言商，在商场就得按商场的规矩办，工资、水电、税收、公关、回扣……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不做老板哪里知道。”秦大勇有些火了，声调有些上扬。
“秦总，我问心无愧，哪一次我不是按照在商言商的规矩办的。”
“那你说说，你和杨洁之间是怎么回事？是让你去谈业务的，还是去谈朋友的？”秦大勇有些急了，一随性就脱口而出。
张塑沉默了，脸色有些难看。秦大勇觉得这话有些重了，完全没给对方留情面，一刹那，他甚至有些懊恼。自己的员工，怀疑这怀疑那的，本身显得不够大气。其次，作为老板，对人至少应有个基本的信任。商人的思维有时就是这样，秦大勇觉得自己对利的东西有时的确是太在乎了，事实上他根本并不想这样。
辞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