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他们准备的沐浴场所,待遇不亚于帝王。宽广的殿宇里温暖如夏,两个小家伙在热气蒸腾的池子里惬意的游来游去。
方曜望着无忧无虑的孩子,茫然出神。
等救活小狼,如果他死了,自然极好,不必去什么布达拉宫履行诺言,若死不了,他真的要踏入那个藏佛世界吗?
记忆只要稍微触及到那一方山水,就是难以言喻的悲凉痛楚。
他生生世世都要逃离的地方,竟然要再次返回?待亲手将万世情缘埋葬,放她投入别人怀抱,这尘世,还有什么值得他留恋?
他想救活小狼,却不想再返回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踏足的佛教世界,那么唯一理想的结果就是,在救活她之后,他能及时死去。
若死不了,他只能接受他最不想接受的宿命,挑起世俗至尊和宗教领袖的担子,庇佑那一方土地上的子民和信徒。因为他不能容许自己做一个背信弃义的人,承诺过的事情,只要活着,就必须得履行。
凌天正玩得开心,不经意一抬头,猛然察觉到方曜的眼神,由原本的温柔清澈变得黯然悲凉,他担心的问:“叔叔,你怎么了?”
方曜从沉思中回过神,恢复愉悦轻快的表情,笑道:“叔叔能有什么,在思考待会给你们准备什么好吃的食物。洗好没?”
“现在还不饿,叔叔你下来陪我们玩水,好不好?”凝暖撒娇央求。
“改天吧,叔叔现在没心情玩闹。”
“噢,好吧,我们自己玩。”一直玩闹得累了,他俩才由着方曜给他们擦洗穿衣。
他俩趁他不备,一左一右,在他脸上亲亲,方曜愁思一扫而空,情不自禁轻轻一笑:“喜欢这么高的雪山么?”
“喜欢喜欢,叔叔你背着我好不好啊?”凝暖是疑问句,却完全不等方曜回答,就麻利的爬到他背上,搂住他的脖子不撒手。
“我也喜欢啊,要是能飞到最高的山顶上玩就更好了。”凌天无限憧憬的道,同时很不满的瞪了妹妹一眼。这个小暖,实在太会争宠了,每次都被她占尽先机。
“珠穆朗玛峰、马卡鲁峰、卓奥友峰、西夏邦马峰、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这些山峰都是世间最高峰,想带你们上去也不难。可是你们俩太小,身体受不了,越往上面越是寒冷缺氧,除非体质特别棒,功夫特别好的人,才有可能承受住世界巅峰那极其稀薄而酷寒的环境。”方曜拉起气呼呼的凌天,边走边微笑道:“你们如果很向往伫立在世间最高峰的感觉,就好好练功吧,别只顾着贪玩。”
“哥哥加油,一定不要辜负叔叔的期望哦,我不喜欢,就免了吧。”凝暖趴在方曜背上笑眯眯的道:“我有叔叔就足够了,叔叔功夫这么好,我有什么愿望,都可以请你帮我完成。”
“懒丫头,叔叔不可能陪你一辈子,你和凌天想做什么,必须靠自己努力,让别人代替你实现的愿望,根本没有意义。”
“道理人家明白呀,可是练功好辛苦,我一点都不喜欢。”凝暖嘟起嘴巴。
“小暖,叔叔陪不了你们多久了,以后,你们一切要靠自己,就算回到你们亲生父母的身边,也要做个上进懂事的好孩子。”
“为什么陪不了我们多久?你想去哪儿?”凌天失望的猜测道:“难道叔叔是想要一个亲生孩子,准备抛弃我和妹妹了?”
方曜没好气的给了他一个暴栗,叱道:“这是小孩子该说的话题吗?不准再这样说话。”
凝暖很伤心的大声叹气:“哥哥猜想的有道理,叔叔以后如果有自己的孩子,就不会亲我和哥哥了。”
“该打!放心吧,叔叔这一生不会让任何女人靠近我半步,不会有孩子的,我只要你们两个就足够。”方曜轻轻拍了凝暖小屁股一巴掌,以做惩戒:“以后别再胡说八道,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
“嗯,小暖以后再也不乱说话,叔叔真好,奖励一个。”凝暖吧唧在方曜背上亲一口,忽然又难受的道:“我看别的人早晚都会有妻子的,叔叔,你总有一天会娶妻生子,到时候我和哥哥就没人疼了。”
“那是别人,放心吧,叔叔这辈子不会要什么女人,哪里会有小孩子?你们不用吃醋。”
“除了小狼,叔叔谁都不喜欢吗?我看她也没什么好呀,还没有姑姑和梵瑶阿姨好看,她像死人一样,那么枯萎,一点都不漂亮。”凝暖十分不解的说。
“闭嘴,她是你们的娘亲,我不想再听到你们说对她不敬的话语。”方曜脸色一沉,语气严厉起来。
“噢。”凝暖有点害怕,也有些气愤,却不敢再多说什么,怏怏的趴在他背上,沉默下来。
凌天原本话就不多,也不喜欢刻意讨宠,抬头瞧了妹妹一眼,默默被方曜牵着小手,无声的低垂着小脑袋,安安静静向前走去。
早就洗漱好,在暖室外面等着他们的方晞,眼中冒火的狠狠瞪了凝暖几眼,不冷不热的接口:“哥,你如此为小狼付出,自己能得到什么?”
“我不需要得到什么,方晞,这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来过问。”
“好,我不过问,可是,你就不考虑一下父亲的感受吗?他一直希望你早日择一好女孩成家立业,你……”
不等她再往下说,方曜已经烦躁的打断她:“闭嘴!”
“你脑子有病!”方晞愤怒的跺脚。
“有病还是该死,都与你无关。”
“哥……”方晞还要再说什么,却在他冷冽淡漠的目光下,缄默下去。
他甘愿如此,她再劝,也无济于事,说不定还会触怒他,将她赶走。她不能连最后的一点余地都毁掉,赶紧挽着他的胳膊,她耍赖道:“哥,你不能太偏心,也要对我好一点。”
“你是大人,干嘛还和小孩子争宠?”方曜无奈的问。
“小狼也是成年人啊,哥哥你为什么对她,比对待小孩子还宠溺?”方晞摇晃着他胳膊道:“我是你亲妹妹,比她还小几岁,你不该对我好点吗?”
“她不一样,我一想到她,这里就很疼。方晞,你别烦我成不成?”方曜指了下自己心脏,看她泫然欲泪,叹气道:“你说,我要怎么样,你才不觉得委屈?”
方晞喜道:“我提什么要求,哥哥你都答应吗?”
方曜点点头。
“嗯,那我说了啊,让我想想。”
哥哥你抱我一会,亲亲我。
她心里最隐秘的渴望,就是这一句。
但是,她知道这个念头绝对不能说出口,否则,难保他不会翻脸。
他是如何对待爱慕他的那些女子,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她脸色微微绯红的压下这个强烈念头,沉思道:“哥,你陪我出去走走吧。就我们两个,我不想让小天和小暖跟着。”
她这句话一出口,立马就伤了小兄妹俩的心,凝暖哇哇大哭起来:“坏姑姑,人家以后再也不理你了,叔叔也坏死了……”
方曜苦笑道:“小东西,我说过不带你出去玩了吗?”
“真的吗?叔叔你真好,小暖就知道叔叔是世上最好最亲的人,我喜欢你。”凝暖讨好的在他脖子后面亲了好几下,扭头很得意的对方晞羞脸道:“哼,坏姑姑,叔叔才不会丢下我和哥哥。”
方晞妒恨无比的狠狠瞪她片刻,正准备开开心心的出去好好玩玩,方曜却道:“你带着他俩先走,我去抱小狼。”
“抱她?”方晞大失所望的道:“哥,你说过陪我出去走走的,让小天和小暖跟着已经够烦心了,还要带着小狼一起去。她一个已死之人,能看到什么?”
“我还没死,她就一定能救活,我想带她提前感受一下神湖的气息,吸收一点神灵的力量。”不容他们反对,方曜回房抱起小狼,一起走出琼果杰寺。
走到庙门口时,小沙弥递上两把伞,还有雨披,道:“佛主,方姑娘,现在是多雨季节,你们带着这个以备不时之需吧。”
方晞皱皱眉,她根本不在乎下不下雨,方曜却微笑着让她将两把雨伞接过来,谢绝了雨披。
方晞嘴巴撅起老高,闷闷不乐的召唤来金雕,将雨伞和两个小家伙放在雕背上。
眼见方曜怀里抱着一个死人,没有办法顾及他俩,凌天和凝暖对视一眼,不情不愿却只能乖乖接受金雕的驮载。
他们三个对小狼的不满,使方曜心里酸涩,对小狼更觉疼惜无限。
是不是因为小狼现在这个样子,才让她的亲生儿女都对她的生死没有什么感觉呢?
小狼,我一定要救活你,不管代价是什么。他情不自禁将她抱得更紧一点,加快步子向远处的拉姆拉措湖走去。
远处有森林,也有草原,更远处,还有河溪,偶尔能看到野牦牛和其他种类的高原野生动物身影。
天上,有一群神奇的黑颈鹤盘旋飞过。
四周雪山环绕,天是那样静谧高远,蓝的像梦,白云如一座座天上仙山,漂浮在静蓝绝美的青天上。
一路上,都有灿烂的经幡在晨风中飘扬,你不仔细听,听不到它们在风中的吟唱。
沿途间隔着的一堆堆玛尼堆,仿佛一座座宿命牵引的路标,为他指引着必经的路。
越往前走,神思越是恍惚,无数个前世,浮光掠影,纷至沓来,都是他和她在一起的情形,神山圣湖,亿万年不负沧桑,相守相依。
小狼,若你还活着,你能回想起我们过往亿万年的情缘么?
我在慢慢的靠近拉姆拉错,却在一步步接近她的时候,感觉到颓然无力。我自认凭自己的力量,可以不畏惧天地间任何力量。
可是,我却唯独畏惧你。恐惧你的失意,你的彷徨,更恐惧你的死亡。
我可以渎神叛佛,与你辗转于无尽轮回,却在最后,因为不忍你就这么死去,而不得不屈从于世俗和宗教的力量,回到最想逃离的世界。
难道真有不可逆的宿命吗?还是有什么凭个人力量所不能企及的因素干扰了我们?
我不奢望神灵闪现能够窥视前生未来,只希望我能靠近你的心多一些,再近一些。
如果你的心是一面镜子,一定可以把这世间照得更清楚一些,也可以驱走我心里生生世世逐渐渗透的悲凉黑暗。
可是,能映照在你心里的人,在这一世已经不是我了,你再也不想与我万世牵绊,情缘永错,世世成殇了,是吗?
只要你觉得这样幸福,快乐,我,可以如你所愿。
我可以为达成你的心愿,付出我所有可以付出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