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桑耶寺高僧道:“我们已经去拉姆拉措灵魂湖,征询过吉祥天母的神谕。天母说,她愿意损毁自己可以窥望前生、现世和后世大威力的一半神力,再赋予小狼一段尘世光阴。不过,需要我们藏地五大佛寺的高僧付出一定代价,辅助佛主你用自己的鲜血和灵魂分离一半给她。”
方曜没有注意什么拉姆拉措神谕,他本就不信神佛,只问:“分离我一半的鲜血和灵魂,真的可以救活她么?”
“既然吉祥天母有此神谕,一定可以。”桑耶寺高僧道:“我们五大教派也会派出十五名功力和佛学修为最高的神僧,以毁弃自身全部功力的代价,完成佛主救治小狼的心愿,但是,我们需要佛主答应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说吧。”只要能救活小狼,就算要他此刻去死,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所以对于他们附加的条件,他已经做好了答应的准备。
“请佛主在救活小狼之后,放下尘缘,随我们回归藏地,继承佛主之位,挑起藏地宗教和世俗领袖的职务,带领藏地众生共抗******教外辱,歼灭鹤湖妖僧,创建佛国净土,实现安宁极乐的大誓愿。”五大高僧齐声道。
挑起宗教和世俗领袖的职务?方曜心脏剧烈一痛,万世千生情缘永错的悲凉怨怒,蓦然间排山倒海而来,他险些站立不稳。
难道,又要被宗教和世俗事务羁绊终生?他和她,已经因为无数世信徒和各方势力的逼迫,一世又一世,情缘永错,他好不容易脱离轮回藏地的宿命,这一世去了遥远的西域,难道,要再次被信徒们的信仰所累?
踉跄数步,他稳住心神,竭力挥开混乱苍茫的思绪:“我真的是须弥天么?”
“千真万确,请佛主慈悲,舍弃小我,救助苍生。”见他意志动摇,似乎有一丝接受宿命的意思,五大高僧慌忙再次虔诚而激动的五体投地跪下,在颠簸翻转不已的牛皮船上叩头不止。
“舍小我,救苍生?”方曜微微闭目,苦涩冷笑:“为什么要将苍生的命运,寄托在我身上?我救苍生,谁来救赎我?我终是不能与自己想要的女子,共此一生吗?如果生生世世,注定情缘成空,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又何必一次次堕入轮回?你们为什么要将信仰强加在我身上?”
“因为你是众神之神,你是最有力量的王,是亿万苍生最值得膜拜崇敬的宗教领袖。”五大高僧道。
“这世间真的有神吗?就算有,神为什么就一定要为人类的信仰,舍弃自我幸福?”方曜质问:“连自己所爱都不能拥有,凭什么要我爱众生?”
五大高僧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谁也说不清,神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情缘?因为他已经成为宗教的至高领袖了吗?入主布达拉宫,他就不能再沾染俗世情缘,必须将自己的一生奉献给苍生和信徒,是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了定例?
方曜不明白,这些高僧也说不清楚。
方晞对这些,也似懂非懂,半信半疑,不过,她倒是希望哥哥能答应,如果那样,他就不会死了,她就不会失去他。
所以,她紧张的道:“哥,你不愿意小狼活着吗?”
“当然想要她好好活着。”他不假思索的道。
“那你就答应啊,你看看她现在,好可怜。”
方曜低头看自己紧紧搂抱着的女子,瘦小苍白,轻如飞羽,从心脏流出的血,将全身都染成了鲜红色,唯有瘦削的小小脸颊,是透明般的白色。她平时本就没有多少血色的唇瓣,现在是惨白和干裂的,宛如沧海已经干涸成桑田。
此刻的她,就像一朵凋零的红色曼陀罗。
红色曼陀罗?他不由想起它的花语。它又叫做彼岸花、天涯花、舍子花、曼珠沙华。美丽又悲伤的名字,花香传说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
她的美,是妖异、灾难、死亡与分离的不祥之美。
蹚过万世千生的记忆河流,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的花。
似乎,佛经也记载有“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他和她的情缘,注定没有结果,生死相错吗?
他不怕与她同死,只要可以陪伴在她身边,他无所谓以生或者是死的状态。可是,她想要的是什么?她,愿意一起在死的永恒里,与他长伴吗?
看着枯萎致死的她,他的心脏急剧收缩疼痛,在凌乱的幻象里,他飞速搜寻过往的纷繁记忆,想知道她最真实的想法。
优雅安静、翠眸雪颜的女神,隔着无数终成情殇的悲凉时空,拈花凌波,淡淡含笑,抬眸正脉脉望着他。
小狼,你的选择是什么?与我同死,继续抗争这万世轮回,永无休止的无奈宿命?还是,移情他人,斩断与我的牵绊,追逐你想要的幸福?
他在心底轻声相问,她想要什么?他又想要什么?万世轮回都无力摆脱这悲凉宿命,下一世就可以吗?
她和他在一起的不快乐,她与夏存在一起的甜蜜乖顺,在眼前不断变换,他的心一分分下沉。
为首的高僧看他神思瞬息万变,沉吟不决,显然是意志越发动摇,急忙接着劝度:“佛主,这一世,你和小狼是什么样的缘分,你应该很清楚吧?上一世,你们叛出雪域高原,投生到西域维族,她叫阿依努尔,你是鹤君须弥天。你们是兄妹,根本无法相恋。上上世,她是藏地最美丽的公主,你是布达拉宫的领袖,你们也不能在一起,最终因为她诱惑你犯戒,被沉入眼前这段最险恶的江水里。再往无数个前世回溯,你们也从来没有圆满过,还要继续执着吗?”
方晞惊讶道:“我在小乐天的确听说过,说小狼是什么阿依努尔的转世肉身,不过,鹤君须弥天,不是好好的在鹤湖佛国里吗?哥哥怎么会是他呢?”
高僧叹气道:“这个我们暂时也不是特别清楚,拉姆拉措灵魂湖的请示结果就是这样,吉祥天母可以窥视天地众生的前生后世,她的神谕,应该错不了。”
胸口漫过一波波难以言喻的剧烈疼痛,方曜痴痴望着怀里轻飘飘的干枯女子,眼底泛起一丝湿润,终于道:“好,若能救活她,我便回布达拉宫。”
“佛主慈悲,佛主大爱无疆。”五位高僧无不惊喜莫名,连连叩拜高呼:“请佛主这便随我们一起去拉姆拉措灵魂湖,求助吉祥天母,一起抢救小狼。”
“耶耶!太好了,太好了,我们赶紧出发吧。”方晞也喜不自胜,欢呼雀跃。
然而,当她看到方曜平静死寂的目光,和眼中隐约的泪光时,心里骤然一沉,胸口闷痛。
哥哥这是甘愿割舍与小狼的最后羁绊,将此生委身宗教,他的心,已经是死灰一片了吧?
放弃小狼,他还有活下去的动力吗?她太清楚他这几年的心思了,他早已厌倦尘世,只等与小狼一起埋骨世外。
五位高僧只怕迟则生变,催促道:“请佛主立刻启程吧,恶浪彼岸,灵童归位,吉祥天母的预言一点没错。请佛主乘坐这艘牛皮船,沿着雅鲁藏布江而上,翻越一众雪山,进入拉姆拉措灵魂湖。”
方曜从西域万里迢迢赶赴蜀地小乐天,不曾歇过一分一秒,与五大高手血战过后,本已身负重伤,又抱着小狼长途飞掠千里,来到宿命转折的大峡谷,任他有通天彻地之能,也早已耗尽精力。何况,他并没有回归神位,仍然算不得众神之王,无法拥有神袛的力量。
听这些高僧这么安排,他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对方晞道:“你去西域天曜宫,把孩子接来,我想试一试孩子对小狼的召唤之力。”
“好,哥哥,我直接把他俩带到拉姆拉措湖吗?”方晞问。
“嗯,越快越好。”
“那父亲交代给我们的任务怎么办?”
“我会修书一封,请父亲另外安排人选,暂代我的职务,不过,鹤湖大会,我一定会去。”
方晞皱眉道:“父亲从来没有生过病,这次忽然病重,也不知道能不能快点好起来。应该找谁暂时代替哥哥你,指挥大家呢?”
“天巫教主吧,梵先生文韬武略,可以胜任。”方曜道。
“哼,把他的职位再提高一级,他就是除了父亲和哥哥你之外的第三权臣,他的女儿梵瑶肯定更加有机会接近哥哥你了。”方晞不满的哼哼。
方曜无所谓的冷笑:“那就不止是命令她与邵恒远离我们,游历东南,而是杀了她。”
方晞一惊:“哥,她爹爹可是天巫教主啊,杀了她,那教主反叛怎么办?”
“无妨,谁敢烦我,我必杀之。”方曜说完,抱着小狼飞落牛皮船上,微微阖上双目,静静调息,恢复体力。
恶浪滔天,小船颠簸翻滚不已,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他却静坐如磐石,除了怀里的小狼,再不管身外之事。
望着他清冷高远,不容世人接近的绝美容颜,方晞在心里暗自叹口气。
一直以来,仰慕哥哥的女孩子,从来没有一个可以接近他,不是被他下令逐走,便是被他毫不手软的无情杀之。
不管是草原暗宫的宫主千金,西域神宫少宫主,还是天巫教主的女儿梵瑶,或者是武帝下属的各处分舵适龄佳人,从来没有谁能够靠近他,无不被杀被逐,为此,得罪了不少忠心耿耿的高品阶属从。
武帝曾经严厉训诫过他多次,甚至往死里惩戒过两次,无奈,他根本管不了自己的儿子。
以前,她曾经非常庆幸,觉得他这样干脆绝情,实在大快人心,不过现在,她却有点后怕了。
除了小狼,这世间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在他眼里,不管对方身份和容貌,那么她呢?如果有一天,她做了让他愤怒的事情,他会不会连她也一并杀了?
她不寒而栗,不过,纵然有那么一天,她也认了。他要她死,她遵命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