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夏存去思染和灵念房中陪着他俩玩了一会,因为沈镜心是和孩子住在一个房间,他不想待的太久,与她接触过多,也怕小狼心里不舒服,很快便离开了。
他走到门口时,思染扭头狠狠瞪了他一眼:“我们三个加起来,都不如那个妖女在你心里的份量吗?爹爹,我是该恨你,还是恨那个妖女?”
他有些语塞,叹气道:“是我没有能力处理好这些事情,思染,你要恨就恨我吧。这不关你娘亲的事,她的心理其实和小孩子没什么两样,根本就装不下太复杂的事情。”
思染一窒,仔细回想那个妖女,的确是个爱掉眼泪又很顽皮的家伙,完全不像成年人,明明该非常仇恨她的,他却越来越对她讨厌不起来。
思来想去,就只有爹爹最无良,放着他们母子三个不管,非要一天到晚围着那个妖女转,把她呵护得太周到了。他不服气,不乐意!
“爹爹,我和灵念的娘亲是沈镜心,不是妖女,你究竟需要我纠正多少次呢?”思染愤愤的大叫:“你放不下她,就别来我们房间了!我不稀罕你像施舍似的偶尔才关心我们一下!”
沈镜心摸了摸小家伙的脑袋:“越来越不乖了,你们的亲娘身体不好,你爹爹多关心她一点很正常啊,你就别再闹情绪了。你看妹妹多乖,她就从来不吵闹,不惹爹爹难过。”
灵念小声嘀咕道:“我也好伤心,爹爹不喜欢我们和娘亲,只知道关心那个小狼阿姨。”
“你们怎么就不明白呢,她才是你们的亲娘,你们不能这么排斥她,以后不许再为这个顶撞爹爹了,知道吗?不然我打你们的小屁屁。”沈镜心作势扬起巴掌。
思染吐了吐舌头,赶紧钻入被窝:“娘亲别生气,我们都不闹了,哎呀困死了,我要睡觉。”
夏存在门口怔了片刻,默默掩上门离开。回到小狼房间,发觉她横斜着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怀里还搂着那两个她自己雕刻的小人儿,一个小小狼,一个小夏存。
他小心翼翼的将她抱起来,想放好一点,让她枕着枕头,不料她睡的极浅,立刻就惊醒了。
她丢开小木偶,搂住他的脖子:“我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你这么快就离开,思染他们不生气么?”
夏存微笑挨着她躺下:“没事,比起那两个孩子,你这个总也长不大的孩子更让人不放心。”
“我才不是孩子,我是你的妻子。”小狼轻轻在他唇上啄了一下,捧着他的脸,逐一全部亲遍:“夏存哥哥,如果我能永远和你在一起多好啊。”
“只要鹤湖大会之后我还活着,这个愿望就不是梦,小狼,你一定要坚强点,不许再有求死的念头。”夏存让她规规矩矩的枕着自己胳膊躺好:“睡吧,休息好身体才会保养得好好的。”
“人家睡不着了啊,你陪我说说话。”她不老实的亲亲他的脖子。
“说什么?”
“呃,你听没听说过藏民喜欢转山转湖,转寺院,祈求消除自己一生罪孽,得到自己想要的来生?”
“听说过,干嘛说起这个?你又没有去过藏地啊。”夏存微笑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再说你又没有什么罪孽需要消除。”
“谁说我没有罪孽?我已经害得这么多人不开心,却不知道该如何补偿。我希望有一天你会去岗仁波齐峰和玛旁雍错湖转一遍,如果能够转上十二遍当然更理想,那样我来世可能会有更多的机会和你相守。”她摇晃着他肩膀央求道:“好吗,夏存哥哥?你答应我好吗?背负着太多罪孽,我将来就没机会与你在一起了。”
“你又在胡思乱想什么?小狼,你从来没有任何过错,更何谈罪孽?我母亲不接受你,镜心姐对我不愿意放手,这都不关你的事情,你别总是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什么来世?我要现世就在一起,如果连现在都把握不了,来世之说就更加虚无缥缈,是梦中之梦,空中之空。”夏存心疼又严厉的斥责她:“小狼,你是不信我,还是担心什么非人为的力量?”
“没有担心什么,也不是不信你,我只是说着玩呐。”小狼黯然阖上眼睛,脑海里一直翻腾着沈镜心给她一小瓶药的情形。
她不想告诉他,更不想死,可是……感情里不能有三个人,总要有一个人退出,沈镜心想要她死,也没什么不对。
如果她死了,还有机会在来世遇到这样一个男子吗?她不愿意相信什么女神转世之说,可是又怕那是真的。
若她真的和岗仁波齐之神是万世情侣,是那个佛主的什么命定圣后,那么她和夏存的情缘就是一种万世不遇的意外缘分,下一世,大概再也不可能遇到她了。
感觉到胸口衣服被浸得湿湿的,夏存一惊,撑起身子看她,才发觉她在暗自流泪,他无奈又疼惜的给她拭泪:“真是傻孩子,好端端的你又哭什么啊,能不能不要整天胡思乱想?”
“你不理我,也不要我,我难受嘛。”她胡乱找了个理由,掩饰住绝望情绪。
“谁说不理你不要你?你身体太孱弱,我怕你受不了,别多想,傻孩子。”夏存轻轻拍着她的脊背:“乖乖睡吧。”
“不,现在就想你要我。”小狼使劲想扳过他的身子:“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我和你能够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夏存哥哥,你每晚都要满足我。”
“越来越不知羞,好,我尽量控制好力度。那你以后别再胡思乱想,记住没?”闺房之事,作为正常男人,他当然很想,和她怎么样都不会觉得够,只是她的身体状况,让他不敢放纵,只能死死克制着这种念头。
“嗯,知道了。”
小心翼翼的把握着尺度,他只怕一个不小心,就伤着了极度孱弱的她。
极致的欢愉过后,小狼没有像往常那样沉沉睡去,而是静静等着他入睡。待确定他睡着了,她脉脉看了他一会,在他唇上轻轻印下一吻,悄悄溜下床,推门出去,一个人趴在阳台上发呆。
如果不出意外她能再活两个多月,鹤君须弥天才会取用她的肉身复活阿依努尔,然而如今再加上沈镜心给她的慢性毒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几天。
能够和他在一起的日子,竟然如此短暂,就连渺茫的来世,也几乎不能抱任何希望,她越想越难受,枕着自己的手臂趴在阳台上,泪水不知不觉就浸湿了衣袖。
如水月光洒在她身上,夜风带着湖水的潮湿,隐隐有寒意浸遍身心。远方不知道何处,忽然响起清亮而伤感的笛声。
哭着哭着,她终于留意到遥远的笛声,仔细聆听,似乎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的曲子,她不由想起那首流传千古的悲凉诗文:“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玉户帘中卷不去,捣衣砧上拂还来。
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鸿雁长飞光不度,鱼龙潜跃水成文。
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
斜月沈沈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不知乘月几人归,落月摇情满江树。”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初见她的是何人?她初见的又是何人?她想要的是何人?守候她的又是何人?与夏存的相遇,只是一场美好却不能握住的意外吧?
谁人怜我心彷徨,想辜负沧桑旧约,想长伴今世唯一挚爱的他,却好像总是背负着一身罪孽。
是她负了谁,才会受这情缘的反噬么?
也许死,才是她唯一正确的归宿,是对他人最好的成全。可是她实在舍不得他,忘不了他啊,怎么办?
她若死了,还有来世吗?还能在未知的一轮时光里,与他重逢吗?
若她真是玛旁雍错女神,她就算死了,魂魄终归是要湮灭或者落到最初衍生的地方。而那里,向来没有什么中原人氏前往,夏存又怎么可能去那里转山转湖,为她祈求一个来世?
这次一别,一定会成永诀吧,没有前生来世的永诀?
她胡思乱想,珠泪如雨,摸出衣袖中沈镜心给她的药瓶,她泪眼朦胧的就着月光茫然看着。
镜心姐姐,我不想离开夏存哥哥,可是我也不想和你抢。你对我的好,我除了用性命偿还,再也没有其他办法报答你。
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的全是小时候她老是闯祸惹事,气得夏夫人肝疼,每次沈镜心都会悄悄帮她掩饰或者隐瞒祸事。
实在隐瞒不了,也会在她被处罚后,细心的为她清理伤口,温言劝慰她,教她怎么做一个让大众接受的正常女孩。
那时候,她没少教她琴棋书画,女红礼仪,极尽耐心和关爱。所有人都觉得她比亲姐姐还亲,还耐烦。
她也觉得有这样一个姐姐很暖心,尽管她学不来她的任何风仪,自始至终依旧我行我素,但是,她真的很喜欢她。
她对自己一直是很好的啊,还帮她照顾孩子,她怎么好意思横在她和夏存之间,惹她一世伤心?
想到这里,她凄然一笑,打开瓶塞,将一小瓶药丸全部倒入口中,和泪服下。
轻轻一扬手,那小小瓷瓶从高高的四楼坠落湖中,发出叮咚一响。
背后忽然响起江野的声音:“小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回房休息?你刚才扔得什么?”
她心里一惊,慌忙回头看向他:“没扔什么呀,一个空瓶子而已。你不是也没有睡吗?”
“睡不着,翻来覆去床板硌得我浑身骨头都痛。”看着她来不及掩饰的泪痕,他忍不住上前握住她冰凉的小手:“笨狼,我想抱你一下,成吗?”
她有些迟疑,心里并不乐意,可是,他这段时间对她太关心,而且一直保持着应有的距离。她不忍伤他自尊,正自沉吟不决,已经被误认为默许,被他揽入怀里,紧紧抱着。
“疼死我了,放手。”身上的骨头都快被他抱得勒断了,她愤然想推开她,不料刚刚启唇,他已经情不自禁低头吻上她的唇。
她奋力挣扎、捶打,猛然觉得心口一痛,眼前一黑,顿时昏死在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