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唐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他侧了侧脸,只见李翃早已起来,正端坐在矮桌前看着一张羊皮纸,几缕金芒从营帐缝隙漏进来,将他侧脸弧线勾勒得优雅刚毅,白皙皮肤薄透犹如玉质,挺直的鼻梁,浓密的眼睫,盛满着点点跳跃的闪亮光子,神情认真,时而眉间微微蹙起……
唐泽发了一会儿呆,才起身匆匆地穿好衣服。
李翃听到动静,不由抬起眼将视线投了过去。
唐泽系好腰带后,也注意到了对方的视线,为了避免尴尬,他只好笑着打了个哈哈:“皇上起的这么早?”
“嗯,”李翃微微一笑,“睡了这么久也饿了吧?朕让他们准备膳食。”
“呵,是有点饿了……”唐泽抬手摸摸肚子挑了个近距离的位置坐下,随他去吩咐。
洗漱好后,唐泽很快地用完早膳。
他又想起了昨天所说的一些事情,于是走过近几步问道:“皇上接下来是要去攻打魏国吗?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李翃放下手里的战略图,盯着她说道:“战事无定数,朕也说不准需花多长时间。军中条件艰苦,不适合你们女眷呆着,朕后日会先派人护送你和修宜回洛城。”
“以修宜的状态,确实快点回去比较好,”唐泽点头,他知道带着女人打仗不方便,更何况还有李修宜在,于是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知道的,我会在洛城等着皇上凯旋而归!”
李翃眸色微敛,也冲她一笑。
隔了一日,祁军主力开始拔营,由李翃亲自率领踏上了攻打魏国的路途,而唐深则留守营地一段时间,负责援兵和粮草的安排事宜。
诸事准备妥当后,便到了唐泽她们回洛城的时候。
这天早上,唐泽在马车边等候一会儿,见李修宜迟迟不来,心下不免产生几分担忧,便亲自走去了她的营帐。
一掀开帐帘子,就见李修宜一身盛妆,梳洗整齐地跪坐在矮桌边,桌面上摆了两盏热茶还冒着白色袅袅的雾气,她本来神情愣愣地盯着帐帘子的方向,见唐泽进来,才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泽姐姐。”她叫了一声。
“修宜,你都准备妥当了?”唐泽见她状态比昨天好了许多,心情也跟着放松起来,走到她身边坐下,说,“看你气色不错,我便放心了。”
“是吗?”李修宜眼神一滞,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唇角涌起一抹苦涩的弧度,“气色都是骗人的罢了,我心里可没感到有半点好了。”
唐泽听她语气古怪,怕她又是想起了伤心事,于是径直伸手牵过了她的手,道:“好了,先别说这些,马车就在外面候着呢,我们赶紧回洛城,等回了宫,你就又可以见到太后了。”
“不,”李修摇着头挣脱了她的手,表情倔强固执地说道,“不,我不想回洛城!泽姐姐,你陪我说一会儿话吧,我心里好难受!我……”
李修宜说着说着,忽然掩面哭泣起来。
唐泽连忙蹲到她身边轻抚她的后背,略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安慰道:“修宜,等回了祁国,一切就都好了,你还是祁国尊贵的公主,没人敢说你什么……”
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无力的,唐泽口中说着,心里却感到都是废话!毒鸡汤根本没办法修补这妹子的心脏,但该说到的话还是要说的,总比往她心上再补一刀来的好啊……
“皇兄去攻打魏国了?”李修宜止住了眼泪,抬起头,眼神迷茫地盯了会儿跳动的烛火,又看向唐泽,问道。
“是啊。”唐泽边回答,边抬手帮她擦了擦眼角的泪花。
“呵,泽姐姐,”李修宜唇角一动,牵出一个极其悲凉的笑,“你知道吗?我到今时今日才发现,皇兄利用我可真是利用得彻底啊!”
唐泽动作一顿,皱了皱眉,说:“修宜,你在说什么?”
李修宜挡开她的手,整了整衣服,然后一指对面的位置:“泽姐姐,你先坐吧,我是真的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唐泽狐疑地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起身重新坐回了位置。
“泽姐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李修宜问道。
唐泽指尖摩挲着茶杯边缘,定定地看着她没回答。
李修宜笑了笑,笑容苦涩凄凉,说:“皇兄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不管是赵国还是魏国,他都是早早地打算好了的!当初我嫁去赵国和亲,不过是为了暂时稳住赵国,还有就是……当祁国的眼线。”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修宜……”唐泽正要说什么,却被李修宜打断了。
“泽姐姐,你方才说错了,我是祁国公主不错,但是又哪儿来的尊贵了?”李修宜眼神阴鸷了片刻,语气蓦地激动起来,“我无法决定自己的一切,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是祁国的公主,这一切是我的宿命和责任!可是谁,又问过我是否愿意当这个公主!”
唐泽深吸了一口气,对,她说的很对,但人生在世,谁又可以决定得了一切,谁又可以拥有全部自己想要的东西?
平民羡慕皇室尊荣,殊不知这尊荣的背后也是要付出许多代价的……
只听李修宜继续说:“不管是太后,还是皇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我只是祁国的一个工具,一枚棋子而已!”
“修宜,太后和皇上还是在乎你的,否则又怎么会准许你回洛城?”
“是吗?在乎吗?”李修宜轻轻哼了声,“我是皇兄实现他野心的一个助力,而我于太后,只不过是无聊闲暇之余用来解闷的一个东西!”
“修宜,你怎么这么想?”唐泽皱了皱眉,他觉得这妹子心里已经走上了一条偏执的道路,“我承认,皇上和太后他们是把大局利益放在了你的前头,但怎么会一点也不在乎你?如果真的一点也不在乎,那你帮助赵国反间祁国之事,皇上怎会替你瞒下来,太后又怎会容得下你?”
李修宜一愣,半响,唇角浮起讽刺的笑:“泽姐姐,连你也觉得我说错了?好,好,就算是我说错了!不过,我不认为自己以前做的错了!我是赵国皇后,为何帮着祁国谋害赵国?赵国又做错了什么,沦落到被灭国的下场!”
唐泽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垂下密密的眼睫遮挡住了所有情绪。
家国之间的矛盾和角逐,他不想对此发表孰错孰对的意见。
因为有些事情,本就没有对错可言。
他只能说,他比较同情和心疼李修宜这个妹子。
“修宜,这些事情都过去了,你再愤恨也无法扭转局面,不如朝前看吧,回去祁国,还做你原来的公主。”唐泽放下茶杯,缓缓说道。
李修宜盯着她喝茶的动作,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说:“你根本就不是泽姐姐吧?”
唐泽一怔,抬起眼皮看她。
“自从你大病一场性情大变,我就有所怀疑了,”李修宜眼神奇怪地打量她,轻启薄唇,话语一句句吐露,“当初我远嫁和亲,你送给了我一副手镯,呵,那个东西在赵国皇宫倒真是帮了我不少的忙……我和泽姐姐从小一块儿长大,她是什么样的人,她有什么,我还能不知道吗?”
“你早就怀疑了?”唐泽放下茶杯,不禁苦笑。
李翃说的对,李修宜心性没有表面看起来不成熟,她心性如此敏锐早有所察觉,却在自己面前装的一无所知,演技真是比自己还要高一个层次啊!果然不愧和李翃是一家子……
“当初只是怀疑,去了赵国发现手镯的用处,我才确定你根本就不是唐泽!”李修宜眼眶通红,泪痕满面,使她此时的表情看上去有点狰狞。
“你说的对,我不是。”左右也没什么好瞒的了,唐泽干脆大方承认。
李修宜倒是没想到她态度如此干脆,睁大着眼愣了一愣。
“你根本就不会演戏,”半响,她才伸手抹了抹泪痕,慢慢侧过脸,修长白皙的脖颈映衬着大红盛妆格外刺眼,“皇兄定是比我还早就察觉了,他向来疑心重,竟然会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侍候身侧,看来他对你果然是不一样的……”
唐泽听她毫不留情面地批判了自己的演技,额头不禁滑落几根黑线,抿了抿唇道:“皇上确实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不过我也算不得来历不明,关于这件事……等回了洛城再和你细说吧!”
“我不会回去的!”李修宜斩钉截铁地拒绝。
“你不回洛城,还能去哪里?”唐泽站起身,想伸手拉她,“别闹脾气了,跟我出去,时间不早了。”
李修宜避开她往后一躲。
唐泽无奈,正要提起步子走到她的一侧,可腹中却忽然一阵绞痛。
“呵……”李修宜见她这副样子,诡异地笑了笑。
“修宜,你……”
唐泽不可思议地盯着她,又望了一眼桌上未喝完的茶水。
她竟然给自己下毒?
李修宜往后挪了挪,挺直身子眼神冷淡地说:“皇兄生性凉薄,我一早便知道他不喜欢泽姐姐,他不过是在利用泽姐姐罢了!我原以为他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没想到对你却有几分不同……”
唐泽捂住小腹,额头上冒出大颗冷汗,口中哇的一声吐出黑色血液。
李修宜起身,一步步逼近。
唐泽双腿一软摔在地上,他费力抬头,咬牙说道:“咳咳……修宜,就算我不是你的泽姐姐……你扪心自问,我对你的关心难道就不是真的吗?不然,我也不会拿那个手镯给你……”
李修宜不为所动,径自从腰间拿出一把匕首,拔开,寒光闪亮了她的面庞,有些阴郁冰冷。
唐泽感觉腹中疼痛愈加剧烈,视线都开始模糊,他对这妹子根本就没有防备心,哪里想到她会这样对自己……老子活了这么多年,竟然着了一个小丫头的道……
“我真想让皇兄也尝尝,失去心爱之人的滋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