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赶到村外的庄稼地,抢马的胡子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大有和三愣子沮丧地看着世诗。世诗迷迷瞪瞪的躺在谷堆上。几个长工在悄声议论着才刚胡子的狡猾和勇猛。
原来,大有和三愣子跟随两挂大车到地里以后,就一个去了地南头一个去了地北头,负责观察周围的动静。三愣子背着枪,靠在地北头的一棵老榆树上,迎着暖烘烘的日头爷儿打了几个哈欠,上眼皮就挨上了下眼皮,犯困了。他白天给东家护秋护院,还要起早贪黑的帮助相好的收拾秋庄稼,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顶不住。可是,他刚迷瞪一下,就猛地清醒过来。“正闹胡子呢,把眼儿(注:望风,观察动静)哪能犯迷糊啊!”他使劲晃晃脑袋,冲不远处正在赶车的世诗挥了一下手,然后慢悠悠的卷起一棵蛤蟆头(注:一种味道很冲的关东烟草),一边抽烟,一边眯起眼睛四处了望。蓦地,他看到十几步远的庄稼棵里有一个围着花头巾的女人正在解手。阳光下,那圆乎乎的两瓣儿屁股白花花的晃眼。
三愣子黑红的脸膛,五大三粗的,说话大嗓门儿,人又实诚、直性,看着像是有点儿楞。他好几次相看对象都没成,眼看着就奔三十岁了还是跑腿子一个。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阴。今年入秋以后,无意之间,一个叫杏花的可怜的女子向他抛来了红绣球。他这才知道了惦记着一个女人的滋味。但他现在还是一个真童子,既没有跟杏花亲嘴儿搂抱过,更没有见识过了杏花的身子。庄稼棵里女人白花花的屁股,晃得他耳红心跳。突然,他一跺脚,警觉地感到不对劲儿,自己只迷瞪了一会儿,怎么就出来了一个解手的女人呢?八成是胡子扮的吧!不好,要出事儿!想到这里,他的身子激灵了一下,立即冲世诗他们大声喊道:“有胡子,快,操家伙!”自己随即也把枪对准了那个解手的女人。
“不要动,小心柴禾(匪语,子弹)开了你的血核桃(匪语,脑袋)!”随着一声断喝,一根硬邦邦的枪管抵住了三愣子的后背。
这时,那个正在解手的女人也嗖地一下站起来,裤子都没提,就拽下花头巾,回头露出满脸地垄沟儿一样的大褶子。果然是一个老胡子男扮女装。“是不是跟小媳妇儿的屁股似的,白白嫩嫩的啊!”老胡子笑嘻嘻的说着,突然就变了脸,“我已经恭候多时啦。下了(匪语,缴了)他的枪!”
庄稼棵里瞬间又蹿出来几个胡子,缴了三愣子的枪,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绑在大树上。
“抓胡子,抓胡子啊!”身强力壮的三愣子一边高喊着一边奋力地挣扎。一个胡子飞起一脚,狠狠地踢在他的太阳穴上。三愣子顿时就没了声息。
地南头的大有看到地北头人影晃动,感到事情不好,呯的放了一枪,就嗖嗖地向地北头跑去。
这时,正在跟前儿地里赶车的世诗趁胡子不注意,举起大鞭子,瞄准了一个胡子的脸,两个手腕一抖,只听“嘎”的一声脆响,那个胡子立马满脸开花。
“我们不想伤人!你们要再动手,我的喷子可是不长眼睛的!”那个老胡子用枪逼住世诗以及几个拎着棍棒和木叉的长工。被鞭子抽得满脸开花的那个胡子,饿狼一样的扑过来,抡起枪托,突然砸向世诗的脑袋。世诗急忙躲避,却还是被枪托砸在了肩膀上,闷声闷气的倒在马车下。
“割马套!拉连子(匪语,马)!”胡子们喊叫着,掏出尖刀割断了马套,然后,他们翻身上马跑向河套,转眼之间就消失在柳条通里……
一帮人都在庄稼地里放杵。
“沾包儿了!一下子就被抢走了六匹马,老东家一定不会饶过咱们的。”三愣子揉着自己肿起来的半拉脸,抓瞎了。
大有也是一脸愁云,说:“你看咋整?”他要听一听大龙的主意。
“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大家着急也没用。”大龙看看世诗,又看看大家,说:“这是我安排不周,防范不严,没你们的事儿。”
世诗从谷堆上坐起来,栽楞着肩膀说:“这事儿是那些伤天害理的胡子干的,怪不着大龙,也怪不着大伙儿。我跟我爹说去!”
三愣子被胡子踢肿了半拉脸,姜小抠视而不见,就连老二世诗的脑袋瓜子差点儿被胡子砸开瓢儿,他都没心疼,倒是因为胡子抢走了几匹马,他心疼得直跺脚,气得直蹿高骂人。几天里,他天天舞马长枪的,骂胡子狗胆包天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骂完胡子骂老二守不住家产是熊包草包完蛋货,骂完老二骂大龙他们这些护院白吃白喝不为东家卖命,骂完护院骂跟车上地的那些长工个个都没良心看东家的笑话,闹得姜家围子整个浪儿不得安宁。
大龙在姜小抠面前承担起全部责任,他说:“老东家,我安排的不周,才让东家遭到这么大的损失。伙计们都拖家带口的,就别罚他们啦。反正我也是一个人,没有家室拖累,损失都记到我的账上吧。”
“讲话了,你一年才几个工钱!”姜小抠不依不饶。
“一年的工钱不够,就两年;两年不够就三年。我这一辈子就给老东家扛活,补偿东家的损失总可以了吧!”
姜小抠瞪起圆眼珠子,还在拔犟眼子,“讲话了,你一辈子……”
姜小抠的话还没说完,大有和三愣子进来了。三愣子一步向前,捂着红肿的半拉脸,咧歪着嘴,艰难地说:“老东家,那天是我在那片地里护秋,就怨我事先没瞄着胡子的影子,还让胡子给下了枪,他们才得手了,没大龙的事儿,也不怨大家伙儿,责任在我!”说着,三愣子抡起拳头嗵嗵的敲自己的胸脯子,“我一个跑腿子,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扣我的劳金(注:旧时地主给长工的工钱,有时也指长工)吧!”
“那天我也在那片地护秋,罚金我也有份儿!”大有也主动的承担责任。
“讲话了,你们都是护院队的哈!”姜小抠瞪起圆眼珠子扫视着他们,“我养你们就是让你们看家护院的,那就照你们说的办,你们护院队的和那天在地里干活的谁都脱不了干系,人人有份儿。讲话了,把马钱赔上完事儿!”
大有看东家是这样的态度,心情不悦,辩白道:“我们虽说是护院队的,有责任,但那胡子一会儿李家崴子,一会儿罗家大院,神出鬼没的,我们……”
“老东家,我们认罚是认罚,可账也不能这么个算法呀!”三愣子对老东家的态度更加不满,没等大有说完,便指着自己红肿的半拉脸,瓮声瓮气的说道:“账要是这么算,咱们就得掰扯掰扯!”
“讲话了,不就是脸蛋子肿了吗,离心口窝儿远着呢,掰扯啥呀?你们都别说啦!”姜小抠非常不耐烦的打断三愣子的话,大发雷霆:“讲话了,我养狗看家,来贼了它还又咬又叫呢。你们呢,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
姜小抠的这一句话,深深地刺伤了大龙的自尊心。多年来,他一直感激东家的救助之恩,即使没和小凤相好,他也一直在勤勤恳恳的为姜家做事。姜小抠棒打鸳鸯,拆散他和小凤,他也只是怪自己穷、命不好,对姜家毫无怨言。可老东家竟然觉得护院队的弟兄们还不如一条狗,自己在他的眼里算啥呀!他的脸涨得通红,实在压不住心头的怨气,第一次在自己的恩人面前耍了脸子:“老东家,那你以后就养狗看家护院吧!”说着,拽着三愣子和大有的胳膊就走。
“此处不养爷,自有养爷处!”三愣子挣脱大龙的手,回过身来,跺着脚,指着姜小抠说道:“老东家,你太不厚道了也!”
“爹,你说的是啥话呀!”世诗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他觉得爹这样对待大龙他们很不公平,也叫自己很没面子。他拉住大龙的手,说:“大龙,你别走,你听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