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举着话筒咆哮起来：“就你仁义是吧？你是活菩萨是吧？她闯了祸你却不让她承担应承担的责任，你这是在纵恶你知道不！她两句好话就把你的智商骗成零了？她朝你哭穷你就信了？她刚离婚、单位又那么烂还可以弄个车出来抖威风？她把你的腿撞成那样……你，你这辈子永远都不能穿裙子了，知道不！”说罢，气急败坏地摔了电话。
一个人颓坐在椅子上，又气恨，又心疼，眼泪忽地涌出来。
——你最疼她。为这，弟弟背地里还跟我放过怨气。她小时侯那么爱哭，一只小蜜蜂在她的花裙子上歇了歇脚，她居然可以把脸埋在被摞里哭上小半天。记得你也说过，“欣忒不担事儿”，但这挡不住你对她的爱。
这是她长这么大受的最重的一次伤。要是你知道了，一定会心疼得掉泪的。
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欣反复对着什么都听不见了的你说：
“你再也看不到你最喜欢看的《海峡两岸》节目了！你再也看不到你最喜欢看的《海峡两岸》节目了……”
从那天起，我和欣，成了多么孤苦的人！可是，我还跟她吵，我还摔电话。这一定是你所不愿意看到的。虽说你从不直接批评我，但我会从你的眼睛里读到失望。
五个钟头的车程，我决定去看她——替你去看她。
我拨通了她的电话，柔声说：“欣，我明天去保定。”
吃过晚饭，我喝了治疗头疼的中药。——你是个中医，那么相信中药的力量。看到我熬中药喝，你会认同地点头吗？
手机短信铃响了，是中国教育电视台一个记者发来的短信，通知我我的那期专访节目的确切播出时间。
我把这个短信转发给了几个亲友，让他们也关注一下。在给儿子的短信中我说：“小子，可惜你们英国收不到这档节目。不过，据说节目播完后马上就传到网上，你在网上看吧。”
儿子回短信说：“妈，你告诉我姥姥了吗？她一定会像看你传递火炬那样早早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的！可惜，我姥爷再也看不到了。他要是能看到，该多好啊！”
我的眼泪又涌上来。我给儿子写了好长好长的一段话，却半天按不下“发送”键。末了，我按了“删除”键。
我想告诉儿子：“今天，农历四月初五，是你姥爷的生日，妈妈不忍改掉多年来养成的习惯，一个人，独自吃了每年这天都必吃的为你姥爷祈寿的‘长寿面’。”
“整整一天了，妈妈一直在心里跟你姥爷说着话儿。这个日子，在妈妈的手机备忘录里是红色的；但从今而后，这个红色的日子将永远被三月十六日这个黑色的日子所取代。”
“妈妈是长女。妈妈一直为一件事而自豪，那就是我是你姥爷三个子女中与他在这人世间最早相见的一个。多年前，当我从别人的转述中听到他那句‘我家大闺女最孝顺’的话时，我就立志用最多、最密、最厚的爱去回报他的这句夸赞。”
“孩子，我清楚地记得那年我跟你说出那个秘密时你无比沮丧的神情，我说：‘……他们说的没错，你姥爷确实是我的继父。’”
“你什么话都没说，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带死了门。”
“孩子，我知道你深深爱着你姥爷，就像我深深爱着我父亲。”
为了这份沾着斑斑点点的遗憾的爱，我哭泣过，你懊恼过，而我们共同深爱的那个人也一定曾偷偷地伤怀过啊！
“明天，妈妈要忍着自己的痛，去探视和安抚你小姨的痛。在这个世界上，爱与痛，就是这样水乳交融。你不可能由着性子仅拿走一样而丢掉另一样。好在，爱诞生到这个世界上就是来镇痛的。孩子，别抱怨生活，揣好自己的爱与痛，好好度过这一生……”
4.捉迷藏
年轻的父亲和他的小女儿玩捉迷藏的游戏。
父亲太会藏了，他钻进了壁橱，用一件挂在衣架上的风衣把自己挡了个严实。
“我藏好了。你找吧！”父亲对在另一个房间正预备着找他的女儿高声喊道。
女儿咯咯地笑着，说：“别以为我找不到你！哼！”她找啊找，门后边，床底下，阳台上，衣柜里，最后，她甚至心存侥幸地掀开了卫生间坐便器的盖子——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爸爸，你在哪儿呢？你……你变成一只虫子了吗？”女儿尖着小嗓子问。
壁橱里的父亲差一点儿笑出声儿来！他强忍着，用风衣的袖子捂住了嘴巴。
女儿继续锲而不舍地找。
她把刚才已经找了一遍的地方又仔仔细细地找了一遍。
最后，她当真打开了壁橱的门。然而，她只是往里面草草地看了一眼，就绝望地把门关上了。
这下，孩子真着急了。
她带着哭腔说道：“爸爸，爸爸，你是不是跳楼了？你……你会摔死的！”
他的心一颤，不顾一切地从壁橱里冲了出来。
他喊着女儿的名字，扑过去，一把将她搂进了怀里。
女儿笑了，顽皮地说：“爸爸，该我藏了！该我藏了！我一定要藏在一个你永远都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可是爸爸，你怎么哭了？”
年轻的父亲泪流满面，嘴边却带着笑。
他半跪在那里，用自己的脸紧贴着女儿的小脸。他听见自己心里有个声音在说：“宝贝！宝贝！这是个多么奢侈的周末！小小的你，给爸爸带来这么多的快乐。在你烂漫的童年里，爸爸又幸福地温习了一遍远去的童年。可爱的上帝做了一个多么美妙的安排——你是女儿，我是爸爸。我们将一起走进那一个又一个未知的日子，在里面品味琐屑的快乐与琐屑的忧伤。待你长大，将会有个帅气的男孩儿来替代爸爸爱你。你出嫁时，没出息的爸爸一定会哭成泪人儿的吧？之后，你就成了爸爸最盼着登门的‘客人’。我们见面，唠着盐咸醋酸的家常，自然，护犊子的爸爸一准少不了问起你那小子待你薄厚……那样的日子，即便千遍万遍地重复，爸爸都是不会腻烦的啊！可是你知道吗宝贝？总有一天，你会再也找不到你刚才找的那个人。哪怕你寻遍了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你都不会寻到他的踪影。——他终将把他最心爱的宝贝孤零零撇在这个世界上，撒手而去。那不再是一场捉迷藏的游戏。就算你喊破了嗓子，他也再不会听见这让他牵念一世的声音……宝贝，请原谅我，我不能再和你玩这令人伤怀的游戏，我不能答应自己给你一个让我‘永远’都无法找到你的机会！趁着阳光暖暖地照在你我身上，趁着爱正青葱地生长，趁着你还读不懂爸爸脸上的泪水究竟在诉说着什么，亲爱的宝贝，让我亲亲你，再亲亲你吧！”
5.浇花
阳台上的双色杜鹃开花了，终日里，妖娆的红色与雅洁的白色争艳，静静的阳台显得喧嚷起来。
妈妈提来喷壶，哼着歌儿给花浇水。她在看花儿的时候，眼里漾着笑，她相信花儿们能读懂她这份好感，她还相信花儿会在她的笑影里开得更欢——她用清水、微笑和歌声来浇花。
儿子也学了妈妈的样子，拎了喷壶来给花儿浇水——呵呵，小小一个男孩子，竟也如此懂得怜香！
一天，妈妈仔细端详她的花儿，发现植株的旁侧生着几株茁壮的杂草。她笑了，在心里对那杂草说：“几天没搭理你们，偷偷长这么高了？想跟我的杜鹃抢春光，你们的资质差了点儿！”这样想着，俯下身子，拔除了那杂草。
儿子回到家来，兴冲冲地拎了喷壶，又要给花儿浇水。但当他跑到阳台上，却忍不住哭叫起来：“妈妈，妈妈，我的花儿哪去了？”
听到哭闹，妈妈一愣，心说，莫非杜鹃插翅飞走了？待她跑过来，却发现杜鹃举着笑脸，开得好好的。妈妈于是说：“宝儿，这花儿不在这儿吗？”
儿子哭得更厉害了：“呜呜……那是你的花儿！我的花儿没有了！”
妈妈见儿子绝望地指着原先长草的地方，顿时就明白了，说：
“宝儿，那哪儿是花儿呀？那是草，是妨碍花儿生长的杂草！妈妈把它拔掉了。”
不想儿子却说：“我天天浇我的花儿，它都开了两朵了！呜呜……”
妈妈疑惑地把那几株杂草从垃圾桶里翻拣出来，发现那蔫蔫的叫不上名的植物上，确实开着两朵比叶片颜色稍浅的绿色小花儿。
妈妈想说：“这也配叫花儿，你看它们多丑哇！”但是，不知为什么，妈妈没有说，她的心温柔地动了一下，俯下身抱起了孩子。
“对不起，妈妈不该拔掉你的花儿。宝儿，你真可爱！妈妈要替这两朵小小的花儿好好谢谢你，谢谢你眼里有它们，谢谢你一直为它们浇水；妈妈还要替妈妈的花儿谢谢你，因为在你为你的小花儿浇水的时候，妈妈的花儿也沾了光！”
后来，妈妈惊讶地发现，这个世界上原先被她忽略的花儿可真叫多！柳树把自己的花儿编成一个个结实的绿色小穗，杨树用褐色的花儿模拟虫子逗人，狗尾草的花儿就是毛茸茸的一条“狗尾”，连蒺藜都顶着柔软精致的小花儿与春风逗弄……上帝爱他的花园，大概，他也会用清水、微笑和歌声来浇花吧？并且，他会和孩子一样，不会忽略掉哪怕是最不起眼的一株植物的一抹浅笑……
6.人间共浴
（一）
单位的女浴室永远是最吵闹的地方。忘形的女人们凑到一起，变得格外放肆起来；再加上几个光腚孩子追逐打闹，浴室里就更不得消停了。
腾腾蒸气中，大岑用肥嘟嘟的屁股撞了我一下，嘴朝旁边一努，咬着我的耳朵说：“真不自觉！又把个半大小子带进来了！”
我边往头发上揉着调理液，边悄声说：“瞧你说得这个吓人！才三四岁的孩子，哪来的‘半大小子’？”
大岑不搭茬儿，却趁男孩儿妈妈跑一边儿去央人给搓后背的当儿，冷不丁揪了一下他的小鸡鸡，说：“羞啊！你看这满屋子人，谁长这玩意儿了？就你多长了这一疙瘩肉吧？你要是不把它捂严实了，阿姨可就给你揪下来喂小狗去了！”
孩子听她这么一说，吓得“哇”地大哭起来，边哭边犹犹疑疑地拿起旁边一个翠绿的肥皂盒，不偏不倚地扣在了那多长的一疙瘩肉上。赤条条的女人们见状，都呆了，等回过味儿来，就互相拍打着，笑了个人仰马翻。
我猜，下一回，这孩子肯定死也不会跟妈妈进这噩梦般的女浴室了。
——男孩儿与母亲共浴的时间，短得叫人伤怀。
小方带她的女儿来洗澡。那是个很不亲水的女孩儿，说什么也不肯在喷头下面站立。小方只好接一脸盆水，一点点撩着给她洗。
即便这样，那蹲在水盆边的女孩儿也还在不住声地嗡嗡嘤嘤地哭泣。小方气恨地说：“就该让你脏着！长满身虱子，生满身蛆！”
骂完了，她叹着气跟我说：“大姐，你看你生个男孩儿多省心啊！孩子洗澡的事都交给大姐夫了。”我说：“在洗澡这件事儿上，我是这样看的：孩子小时候总跟着谁洗澡，也就意味着等你老了的时候，这个孩子将有机会给你洗澡。——做爸爸的晚年可以指望儿子给他洗澡，做妈妈的晚年可以指望女儿给她洗澡。你看，有机会给孩子洗澡的人才是真有福呢。”
（二）
那一年，我读初二。酷热的天气，我到舅舅家去找表兄写作业。听到表兄的房间里有哗哗的水声，推推门，闩死了。——咦，他在干嘛？不可能是在洗澡吧？因他一向是跟一群秃小子去村东小河里去“打扑通”（游泳）的，咋会跟女孩儿似的猫在屋里斯斯文文地洗澡呢？
“哥，你干嘛呢？”我拖着长声问。
水声骤停。
隔门传来一个不十分硬气的声音：“我洗我。”
我没太听清楚，便又问了一遍。他稍稍抬高一点儿声音，却难掩羞怯地说：“我洗我。”这下我听清楚了，给逗得哈哈大笑。——居然，洗澡可以被说成“我洗我”！
妹妹小我十二岁。她可是个亲水的小东西呢！那时，家里有一个笨重的大木盆，盛夏，母亲在院子里晒上多半盆水，然后把木盆拉到苦楝树的树荫儿下，让我帮妹妹洗澡。树影斑斑驳驳地筛了妹妹一身一脸。我给她全身都抹满香皂，然后就学了猫咪的样子，凶巴巴地“喵喵”叫着，乱抓她滑溜溜的胳膊、滑溜溜的腿，逗得她带着哭腔大喊：“妈——你快来啊！我姐姐欺负我啦！”
差不多是我大学毕业的那年暑假吧，我回到家，急猴猴地想要洗个澡，母亲却说：“等会儿你妹妹回来了你俩一块儿洗吧——省水。”妹妹回来了。我拽着她洗澡，她却脸孔红红地说：“你先去洗吧，我过一会儿再洗。”我说：“是咱妈让咱俩一块儿洗的——省水！”妹妹却执拗地坚持让我先洗，她后洗。我只好到母亲那里奏了她一本，然后，一个人没好气地进了卫生间。
想到妹妹有了要背着我的地方，鼻子一酸，差点儿掉下泪来。
（三）
闺蜜告诉我一件发生在她单位澡堂子的事——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女更衣室的墙角拉了个半帘。半帘上探出一张年轻娇好的脸，滴溜溜一双大眼睛，笑眯眯地瞅瞅这个，看看那个。
刚洗完澡出来的女人，有的惬意地往身上抹着润肤蜜，有的慢条斯理地梳头发，有的旁若无人地描眉画眼，有的跷着脚丫吧吧剪趾甲，有的反剪着双手勾胸罩钩儿，有的软塌塌地坐在那里喘气儿什么也不做。
眼尖的女人发现了半帘上面的那双眼睛。低声问：“喂，那个丫头，怎么回事？”
终于有人难以遏抑好奇心的驱使，奋勇地冲到那半帘后面。原来，那女孩儿在画她们——画她们的裸体！
更衣室里顿时炸了营！
“你凭什么画我们？你经我们同意了吗？”
“就是啊！你侵犯了我们的那个……那个什么权！”
“肖像权！”
“对！你赔我们肖像权！”
俊俏的女孩儿捂着脸哭起来。
这时候，看澡堂的女人跑进来。跟大家作揖道：“她大姨！她大姐！求你们别挤兑这孩子了！这孩子是我一个远房外甥女，美术学院的学生。因为家穷，请不起裸体模特，就上这澡堂子里来画。你们，你们行行好，饶了这可怜的孩子吧！”
“哎呀！你们看，这不是我吗？——画得可真像啊！”一个女人叫起来。
女人们顾不上闹着让赔“肖像权”了，纷纷扑到女孩座位下的一叠画纸上，饶有兴味地找起了自己的画像。
“这不是我吗？——妈呀！画得可比我本人好看！”
“快看！我！”
“哎呀！臊死了！你们瞅我这是干嘛呢？”
女人们的情绪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由身体被窃取的愤慨变成了身体被欣赏的得意。终于，有个特别豁达的“她大姨”发话了：“你这孩子咋不早说清楚呢！从今以后，大姨给你做裸体模特，你爱画哪儿画哪儿！咱当个那叫什么……什么来着？噢，对——志愿者！”
听“她大姨”这样一吆喝，众女人居然都争先恐后地吵吵着要当“志愿者”……闺蜜在这个故事的结尾处笑得有些冷。她说：“有人说，女人的身体是个仙境。可笑的是，主宰着这仙境的心似乎永远搞不明白，究竟什么叫捍卫、什么叫出卖。”
（四）
老领导有个女儿，生得十分妖媚，小名就叫个“媚”。媚在京城读大学。老领导怜女心切，差不多每周都要遣司机去接女儿回家。
一来二去，媚竟与司机好上了。
老领导的眼睛可不是白长的，很快就察觉出两人关系异样。怎奈，司机是老领导上司的近亲，老领导只好压下满心的不快，责令女儿与司机一刀两断。
女儿表面上虚应着老爸，私底下却与司机越来越黏稠甜腻。据说，他们在老领导的奥迪车里，颇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作为。
一日，老领导携夫人外出，媚毅然把司机带到家里，与他共浴。
共浴的过程如何销魂，只能凭靠喜欢想象的人们去想象了。共浴的结果却震惊了全市——两个人挤在浴缸中，双双气绝身亡。
他们死于煤气中毒。
他们死后，浴缸的水一直在流溢，流溢，流溢……从三楼流到二楼，又从二楼流到一楼，再从一楼流到街上。
他们的故事成了这座城市的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有人煞有介事地在互联网上发帖子，探讨他们所使用的那个牌子的热水器究竟存在着怎样的安全隐患，需不需要厂家召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