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是我在泉城认识的唯一一个异性朋友,尽管我们之间有过不算愉快的经历,但临走时,我还是很想见见她。
对于一个爱慕自己的异性,也许所有的年轻人都会有种格外的理解和宽容,因为他(她)就像一面镜子,完美地展现出自己的动人魅力,提醒着自己青春的无限美好。
见面后,我们沉默了很久。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事情,我们似乎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我率先打破了沉默,说:“丫头,我马上就走了,祝你早日找到理想的意中人,也早日实现当大医生的梦想。”
她撇了撇嘴,故作轻松地说:“这话听着真假。”
我笑笑,说:“真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能降得住你。”
她翻了翻白眼,说:“这个就不用你操心了。”
我耸了耸肩,打趣地说:“其实我对你还是很挂念的,因为我对这里认识的小鬼们很挂念,而小鬼们又对你很挂念,按此逻辑推出,我对你也很挂念。”
她气哄哄地说:“照你这么说,你的淼淼对狗有感情,狗对屎有感情,所以,可以推出淼淼对屎有感情了?”
我被她呛得张口结舌,不知所措。
她忽然问道:“你终于衣锦还乡,重回志化集团总部机关了?那我恭喜你。”
我点点头,淡然地说:“其实这次来泉城真的给了我很多的启示。人这一生,会有很多人说你是笨蛋,是傻瓜,是扶不起的阿斗,但是,你绝不能这么看自己。只有你自己了解自己,在最困难的时候,也只有你自己最值得依靠。”
她打断我道:“其实巨蟹座的男人真的不怎么样,像个千年老怨妇,整天地怨天尤人。”
我眼见她火药桶一样地随时准备爆发,便知趣地闭上了嘴,只不断地啜吸着面前的饮品。
她忽然使劲地掐了我一下,说:“你给我说话。”
我无奈地反问道:“我说什么你都等着随时反驳我,那你还让我说什么?”
她不屑地说:“你还是个研究生呢,一点儿解决问题的能力都没有。”
我苦笑道:“是!像我们这种喝猪奶长大的人,哪有娜娜你这么冰雪聪明?”
她笑了,说:“你说你们这群爷们,个个一点儿血性都没有。遇到困难就知道忍辱负重,怎么就没有一个敢跳出来大闹一番的?尤其是像你这样连女朋友都丢了的人,居然还这么窝窝囊囊的!”
我肃然道:“在中国这种社会体制下,必然会产生此种思想。人们常常说,中国是一个阴盛阳衰的社会,其实,这恰恰是对于社会现实的无知和幼稚。一个傻老娘们,逞一时之快,痛快淋漓地把不顺眼的人得罪个遍,大不了辞了工作,被老公养着,回家抱孩子相夫教子,做贤妻良母;可是,又有哪个老爷们能够也这样痛快完之后回家由老婆养着,又有几个能够安心地作个贤夫良父?有担待有心胸,这叫隐忍,不叫窝囊。”
她厌恶地闭了眼睛,说:“你为什么每次都是说教,我不爱听。”
我叹气道:“好吧,其实我是想用自己的经验给你提个醒。”
她伸了伸舌头,说:“反正你总是有歪理,”话锋一转,问道:“以后,如果我要是去咸城,你是不是得请我吃饭,随叫随到?”
我心惊胆战地说:“只要我没有女朋友。”
她使劲地掐我,直到我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才心满意足。
出来后上了她的车,她却迟迟没有启动,只瞪着大眼睛看我。我有些后悔约她出来见面,心说,临走了千万别惹出一身事端。她忽然就抱紧了我,两只细细的臂弯柔弱却坚决地紧紧箍在我身上。我拍拍她的肩膀,无言以对。
良久,她收起了胳膊,脸上挂着浅浅的泪痕。我心生怜悯,却硬着心肠装作无动于衷。
她说:“你下车吧。”
我点点头,心说,幸亏这次有了准备,没选太过偏远的地区,否则,很有可能重蹈上次被遗弃荒野的覆辙。
在人生的舞台上,每天都在上演聚散离合,人海漂泊,形形色色的人粉墨登场,或匆匆露面退居幕后,或与自己激~情飙戏,擦出默契的火花,但终不过都是生命中的过客,只是滞留时间的坐标长度不同而已。
我希望她能尽快忘记我,一如我对于这个城市的无足轻重。
返回宿舍,我开始收拾行囊。在过去短短九个多月的时间里,我已经把唯一的衣柜变成了简单的书箱。各种工具书,玲琅满目,高高地堆成了一座小山。那是我工作灵感的来源,也是某种意义上的精神寄托,陪伴我度过无数个夜晚,一点一滴地印记在我的脑海深处。所以,我第一选择就是把这些书轻轻地取出,认真地点检,满满地塞入书包中。
同屋的小鬼晚上要上夜班,所以,他早早就酣睡在床。临走前,我禁不住多看了两眼这个朝夕相处了九个多月的室友:圆圆的小胖脸,黝黑的肤色,长长的卧蚕眉,熟睡的如婴儿般安详的憨态,显得生气勃勃,青春逼人。
由于身份和年龄的差异,我们没有更多的交谈,却维持着室友间朴素的默契和情谊。每次发工资,我们都会出去买几斤花生和零食,在宿舍边吃边聊,悠闲自在。每逢泉城有热闹的节日,我们都会结伴而出,难得地看看外面的世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小鬼总是一声不吭地主动打扫宿舍的卫生——擦地,刷马桶,弄得我这个老大哥很是不好意思,也是羞愧万分。和小鬼注重外部卫生、个人卫生却马马虎虎截然相反的是,极其注重个人卫生、甚至有些洁癖倾向的我,对生活环境,是属于随遇而安型的,基本上不太在意,这种恶习可以追溯到上大学时期了。
如今,在小鬼的言传身教下,只要我有时间,总会把宿舍的地板认真地擦一遍,把屋子里所有的摆设也整理一遍。有时候想想,我们两个倒是像极了居家男人的作派。
能遇上这样爽直的室友,是一种福分。能遇上如此勤快的室友,更是一种享受。
“别了,小鬼,希望你能健康成长,在读书上多下点功夫。”我心里默默地念着,不再犹豫,跨步出了宿舍。
老胡总领着泉城分公司的一干副总,隆重地在分公司大门口欢送我,这明显是在以集团总部机关员工的礼遇对待我。
至此,我的泉城之旅正式结束。望着这片有些熟悉的土地,想着未来遥遥不知的前程,我本能地有些陌生和抗拒。但一想到淼淼,一想到曾经无限憧憬的建功立业,漂泊随意,我便又踌躇满志,不再留恋。
阳光温和地洒落在身上,暖暖的,沁人心扉。我站在阳光下,微笑着与他们作别。然而,此时此刻,我那笑容之外的内心想法,外界却无从得知,被我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伴我度过了未来无数个不眠的夜晚。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我的思绪久久不能平静。听老胡总的意思,下一步花总对我的安排他也并不了解。目前,我得到的所有信息只是让我去集团总部机关报到,可报到后如果不是被安排在总部机关呢?如果花总接着把我外派到集团下属的另一个分子公司甚至更远的外地任职呢?
我是去还是不去?
这样想着,我的心里不自觉地又开始有些慌乱,颇有种“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的忧虑。
我已经二十八岁了,青春即将散去,由于种种原因,尚未娶妻,还来不及享受爱情的温馨和甜蜜。再这么折腾下去,几时才能稳定下来?
志化和花总即使拿我当枪使,指哪打哪,也要把这个枪的状态调适到最佳呀。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更不是任劳任怨的奴隶。去外地混个小领导还勉强可以考虑,可如果还是一介普通的员工,那不仅是没有意思,简直就是欺负我软弱,拿我当软柿子随便捏,是对我任劳任怨更加变本加厉的亵渎。
万一真的出现那种情况我该怎么办?我想了想,最坏的结果,大不了申请回泉城分公司,接着实习,继续按照我原有的计划,力争完成一篇高质量的战略规划报告。
然后,就另谋出路了。
我想,这个要求还是可以实现的。领着那么低的工资,任劳任怨地工作,你志化和花总还想我怎么着啊?
心念至此,我便不再多想,一股豪气油然而生:你~大~爷~的,花总总说志化集团不需要活雷锋,只要肯奉献,就会有回报。老子奉献了这么多年,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如今连老婆都不要了,当了这么多年的活雷锋,还要继续当下去吗?
决不。
乘上了归去的列车,我心里的感觉仍然不能平静。这列车我每周都坐,往返两次,窗外的风景,却从没有注意过,因为那时的我心情急躁,迫切想要摆脱当时的窘迫。因此,在车上我不是看书,就是在遐想。如今,这一切都成了亲切的回忆。
列车缓缓开动,窗外的风景不断地向后飘去。
别了,泉城,尽管我知道也许终有一天还会回来,但我总觉得此时此地所属的这个时代已经结束。即使有朝一日我再回来,也已经是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我呆呆地望着窗外,想着在这里认识的每一个或近或远、或亲或疏的朋友——老胡总、老顽童、传理师傅、小孙、小杨专员、堆场设备经理田副工程师、小丫头、维修车间张主任、机关的那些一面之缘的年轻人、货场的一众小鬼,都随着这风景缓缓地向后远去,化成小小的节点,见证我人生旅途中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经历……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