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一夜,我一气呵成地完成了投标书的编制。随后,又经过了一天的修改,我将自认为满意的成稿发给了古大姐,并抄送给了秦总。
古大姐显然没有料到我大幅度地改动了既有投标书中几乎所有的内容,打电话询问我的想法。我也没有过多地阐述自己的修改初衷,只是简单地表示,个人认为目前的思路更适合现下项目的特点。
意料之中的是,秦总对我的新标书很欣赏,专门发了封邮件表扬我的见解很独到。
根据他的意见,古大姐又领着我们改动了几次,终于完成了终稿。按照投标的流程,只有当技术标被审核通过后,才可以进行下一步商务价格的投标。因此,第一轮投标不涉及到具体的价格。
技术投标那天,我拿着标书到达吉生集团的招标大厅。只见里面人山人海,各路人等穿梭喧哗,浑不似我以前经历的严肃招标场面,倒更像是个农贸市场。他们大多操着各地的口音,穿着朴素,神态随便,一看就是私营小老板的模样。显然就如杜国华所言,除了我们,还有很多既有的小物流商针对某条线路进行投标。
我将装有标书的牛皮信封郑重其事地递到了收集材料的杜国华手中。他笑了笑,没有多言。
晚上,吉生集团的总经理高云翔终于现身,代表吉生集团在餐厅包间里招待所有的投标商吃饭。只见这老头儿六十多岁的年纪,身材清瘦,精神矍铄,脸色和善,谈吐稳健,果然是个见过大世面的模样。久未露面的袁总在旁边作陪,焦总监和杜国华坐在较远的位置,与各位投标商打成一片。
高总和各位物流商一一寒暄,他喝酒随便,行为举止平易近人,说的也都是些公司方面的信息。一桌人中,虽然很多都是为吉生集团服务了多年的物流商,但天南海北,各守一方,也大都不相识。
一个山东口音的物流商女老板问我道:“喃有介台扯(你有几台车)?”我莞尔一笑,她显然将我当成了和她们一样有几台车、搞个体运输的私营小老板。
我笑道:“我比不了您,是给别人打工的。我们单位是家国企。”
她看了看我,爽朗地笑道:“俺是贺仄(菏泽)的,以后有机会合作啊!”
杜国华按照座位顺序,向高总逐一介绍在座的物流商名称。轮到了我这里,当得知我是志化集团的代表后,他向我微地笑了一下,并没有过多的感情流露。
我灵机一动,信口道:“高总,我虽然是第一次和您见面,但是,对你还是有一定了解的。这几天,我在网上搜集贵公司的资料时,看到了不少关于您的介绍。我觉得您在退休后仍然出来工作,这种精神很让人佩服。很多人在您这个年纪都已经开始养花、遛狗、抱孙子,过起悠闲自在的生活了,可您却选择了再次出山,这肯定是有一种理想主义和情怀在里面的。这种对待事业执着的精神,非常值得我们年轻人学习。”
高总平和地笑道:“我以前那个厂是国企,目前也是鱼城当地最大的食品生产厂,我在那里一呆就是四十多年。吉生集团的赵老板以前就是我们厂一名普通的生产线工人。以前是我管人家,现在反过来了,是赵老板管我了。”
焦总监道:“高总是我们鱼城乃至山西速冻食品界德高望重的专家。他能来吉生集团,也是希望和我们一起开创一番事业。”
我由衷地说:“古人说‘壮士暮年,雄心不已’,我看您真的是有股二次创业的劲头。”
杜国华笑着说:“李经理这几天虽然足不出户,却没少搜集关于我们集团的信息,连我们集团女孩子长相像丸子的帖子都搜到了。”
高总一听,饶有兴致地询问具体缘由。杜国华说了情况后,高总哈哈大笑。
身边的袁总也是乐不可支,道:“李经理现在还单身,我看就留在鱼城做个上门女婿吧。”
过了两天,投标的结果出来了。我们公司的标书做得最规范,同时又有袁总在吉生的老板面前极力推荐,最终得偿所愿地顺利拿下了吉生集团当年物流外包的总承包权。剩下的就是项目启动前的准备工作。
秦总和袁总约定了一个月的准备期,一个月后正式开启 项目。我被继续派驻在鱼城留守,负责组织项目运作前的所有准备工作。
事后,我问了杜国华另外两家竞争对手的投标情况,杜国华如实答道:“这些公路物流商普遍都是实干型的,没有那么多的理论素养,包括景升集团在内,很多都只是简单地沿袭了过往的运输方案,从甲地运到乙地,需要多长时间等等,甚至有些物流商只给了一张表格,直接填报了具体线路的价格。他们还是比较关注既有的运输业务,和袁总倡导的长远规划相去甚远。我们公司高层对你们的标书很满意,老板在会议上专门提出,要和你们一起研究长期发展战略。所以,你们中标是十拿九稳的事情。”
在明天正式开始新的准备工作前,我有了短暂的休息期。晚上,我走出了久未离开的宾馆,向杜国华借了辆自行车,在鱼城里闲逛。四月中旬的夜晚,鱼城的空气温暖而湿润,由于人口不多,大街上没什么车辆,偶尔能见到骑电动车或者自行车的市民在路上悠闲地驶过。
这是属于小城市的节奏——安静、舒缓,没有车流穿梭,也没有人群的熙熙攘攘。
在露天的活动板房内,一台电视机、一个简易的VCD播放器,以及几个缠着破布、陈旧不堪的麦克风,组成了最简易的户外卡拉OK练歌房。一个个年轻的工人站在电视前,对着不断切换的歌词,声嘶力竭地唱着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流行歌曲,质量低劣的音响中震耳欲聋地传出响彻整个小城的、巨大而嘈杂的声音。
后面一众围观者也没有座位,只站在原地,或鼓掌,或欢呼,或摇摆,或大声跟唱,脸上泛着陶醉而痴狂、略显歇斯底里的神情,气氛喧嚣而热烈。
在这样一个朴素的小城里,对异地打工者、尤其是二十几岁、荷尔蒙分泌正旺的年轻人来说,这是仅有的几种娱乐方式之一,经济实惠,简单直接,十块钱可以唱上一个小时。在精疲力尽后,他们便忘却了所有的烦恼和乡愁,昏昏沉沉地酣然入梦。
小城内有一座大桥,远看着造型颇有纽约著名的布鲁克林大桥的风格。大桥上彩灯点缀,在夜晚华彩生辉。桥下就是山西的母亲河——汾河。众多的当地居民在桥上垂钓休息,散步聊天。
进入集市市场,当地人三三两两地坐在露天的烧烤摊前,吃着烤串,喝着啤酒,悠闲自在地聊天,神情惬意。几只野狗摇着尾巴,安然自得地在每个桌前游荡,等待着顾客的施舍,或者寻觅着食客们不小心掉落在桌下的残羹冷炙。
这样一幅安逸的场景,着实地刺激了我常年出差在外、业已麻木的神经。我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停下来,喘口气,静静地和亲朋好友、知己爱人享受每日的清闲,也如当地人这样舒适自在地过日子。可我知道不可能,我已经处在了这么一种工作性质中,不但没有时间享受这样难得的清闲,甚至连偶尔有时间闲下来后、需要做什么的能力似乎都丧失了。我知道自己已经逐渐沦为了工作的奴隶,不管承认与否。
我骑车来到杜国华曾经带我们去过的发运冷库旁。未来几个月,甚至不知道多久的更长一段时间里,我都将在这里战斗了。夜色中的冷库已经陷入了沉寂中,宽敞的冷库场地内空空荡荡,冷冷清清。我一个人在如此安静的环境中,竟凭生出了微微的凄凉感。想想自己多年来的一往无前和无所顾忌,竟忽然闪过了落叶归根的念头。我承认我累了,心也有点倦了,常年的碌碌无为已经逐渐磨平了我曾经坚韧的棱角和远大的雄心壮志。
我骑着车子,在黑暗中一遍遍地绕着冷库兜圈,想起自己很多年前、在学生时代失去了谭晶晶后,也是一个人在校园里骑着单车兜圈,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仍然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依然没有踏入稳定的生活轨迹中。
我给蕾蕾打了个电话,问她幼儿园汇报演出的情况。她说总算结束了,可以好好地吃饭、美美地睡觉了。
我开玩笑道:“给我发几张照片看看,这么久没见,我快忘了你长什么样子了。”
她不情愿地说:“我的微信朋友圈里都有,一张张地发,实在是太麻烦了。”
我气急败坏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微信版本低,看不到你朋友圈的照片。”
她有些撒娇地说:“大叔,我都和你说了多少次了,你就不能升级系统或者是干脆换个手机?”
我笑着说:“工作忙起来,也没个时间鼓捣这些东西,等我一会儿回去试试。”我告诉她自己争取到了一个大项目,可能要长期在这里驻扎,不知道归期几何。她笑言,这次一定要找机会来鱼城看我,问我当地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我故意说道:“刀削面、莜面、龙须面、河捞面。”
她急了,娇嗔道:“怎么都是面啊?”
我心情愉快地说道:“是啊,山西本就是以面食为主嘛!我觉得不错,吃面条,身材也好,面条,面条,不就是苗条嘛!”
她故意生气道:“你肯定是让人家拉了做山西女婿,否则哪能天天吃面条?”
我逗她道:“有样东西,你不用来山西,自己就有了。”
她追问道:“是什么?”
我笑道:“山西老陈醋。看你说话酸溜溜的,跟喝了醋又有什么分别?”
和蕾蕾聊了一会儿,我的心情好了许多,马上骑车回去刷手机系统。我要让她知道,叔也是个有技术含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