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娥姊妹拜见知县夫人,就告退出去,季氏也看出点端倪,有点忐忑,心不落地,王夫人看着月娥背影消失在廊子里,方转过头,笑着对季氏道:“夫人好福气,有这样如花似玉的闺女。”
季氏望着帘子外,沉住气,赔笑道:“那是我们姑娘投夫人眼缘。”
季氏也不擅长跟人绕圈子,看着王夫人的脸,直问道:“夫人来寒舍是有事?”
王夫人摇着宫扇手停住,唇角上挑,“不瞒秦夫人说,我今儿来是我家老爷有事相托。”
王夫人便把来时路上想好的话说了,“是这么回事,皇上幼弟,简郡王早已及冠开府,新近刚选立王妃,现王府后宅空虚,只有简王嫡妃,王妃甚觉无聊,没个说话之人,管理王府内务缺少膀臂,再三给王爷提及,王爷答应,预请立二位侧妃,简郡王的意思就江南挑选品貌俱佳姑娘,送去王府,那日看龙舟,偏赶上王府长史一眼就看中姑娘,我家老爷特意交代,让我先来探探夫人口风,男人在外奔波,嫁女之事,都是一家主母操心。”
说吧,就看着季氏,等她回话,季氏心倏忽冰凉,脸白了,声音微颤,“你是说让我把女儿送去王府做小?”
王知县夫人转悠眼珠,嗔道:“看夫人说的,什么做小,姑娘到王府金尊玉贵,进王府就请旨封侧妃,体面风光,给秦家长脸,就是夫人也荣耀。”
季氏听完,眼前一黑,靠在椅子上,半天攒足了气力,虚弱而坚定地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姑娘,不敢高攀王爷,小女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担待不起,求夫人跟知县老爷说,我小女已有中意人家,谢知县老爷美意,等我家老爷回来,定当亲自过府谢罪。”
季氏一口气说长篇话,没有半点犹豫,拒绝得干脆利落。
王夫人开头听她说都是推脱之词,可听她说到已有中意的人,话说得死,不留一点余地,猜想难道是跟方家大公子已有口头婚约,若真是这样,这件事就此作罢,得罪方家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王夫人应付这样的尴尬场面是行家里手,季氏婉拒,她丝毫未有不悦之色,笑容更温和,态度更亲近“我昨儿听我们老爷一说,觉得是大好事,想都没想,就应承下来,思虑不周,欠妥之处,夫人别介意,夫人说姑娘的婚事,已有中意的人家,但不知是本县那一家?”
季氏为推亲事,就顺口一说,现在王夫人打破砂锅问到底,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看王夫人面带询问表情,不得不扯谎,“京城方家。”
王夫人精乖,听季氏脱口说出方家,就有几分信,不好逼问,话锋一转,笑道:“我原是想讨杯喜酒喝,姑娘若做了侧妃,我也跟着沾光,我家老爷提起王府长史亲赴江南选侧妃,我就巴巴的把满城名门世家小姐在脑中过了一遍,还真是除了二姑娘,竟没人配得起王府侧妃之位。”
王夫人一张巧嘴,溜须买好,以为秦家和方家做亲家的事八九不离十,不然八字没一撇,季氏怎能随便说出。
季氏是一时着急,为搪塞王夫人,打消了她的念头,至于以后亲事成不成的,那是后话,暂解燃眉之急。
王夫人再坐下去无趣,就告辞。
季氏送出门,刚一下台阶,季氏眼前发黑,晃了两晃,旁边小丫鬟机灵,忙一把扶住,“夫人、夫人。”
王夫人看季氏脸色不好,就吩咐小丫鬟,“快扶你家夫人进屋里,晌午头大太阳晒着头晕。”
季氏这几日孕吐,恨不得苦胆都倒出来,加上天热,身子无力,就客套几句,命丫鬟送王夫人出去,丫鬟送到中门,转身回去复命。
王夫人刚出二门,就听见有女子小声喊,“夫人,等等。”
王夫人站住,回首,看是秦家大姑娘月芸,月芸从后面赶上来,娇喘,“夫人留步,请夫人借一步说话。”
王夫人有点纳闷,又好奇她想说什么,就随她到一棵柳树阴下,月芸平复气息,才道;“夫人是给我妹妹说亲来的?”
王夫人心底嘲嗤,看来这秦家家教不怎么样,方才她一定躲着偷听来着,心里想的,脸上却不流漏出来,反倒亲切几分“大姑娘有话,直说不妨,这里没外人。”
月芸瞅瞅左右,无人经过,遂狠狠心,“我妹妹不曾订婚,就是方家公子口头一说,后来方公子回京,杳无音讯,谁知是不是家中已有妻室,即便没有,父母亲不答应,他又如何敢违逆,或是眼高,逗我妹妹玩,我父亲和妹妹就当了真。”
月芸从上房退出后,并没走远,而是绕道后堂,躲在窗子下偷听,夏天热,窗子敞着,里面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等知县夫人一出来,她就远远地跟在后头。
王夫人心底不屑,对月芸出卖亲妹妹的行径,极瞧不上,又想套出她的话,就拉起她的手,好话笼络,“你这孩子我就说实诚,你跟伯母说说,有什么法子说通你嫡母,伯母记下你这份人情。”
月芸踌躇一下,小声附耳道:“秦家我父亲做主,父亲若肯了,嫡母也就没话说了。”
月娥跟王夫人咬了一阵耳朵,王夫人离去。
二门上的一个媳妇老远看大姑娘跟知县夫人嘀咕,这媳妇是季氏陪房杨妈妈的媳妇,赖着婆母老脸,找了二门上看门的轻巧差事,正愁寸功未立,主子的恩情未报。
这媳妇精明,吩咐另一个老婆子看着门口,自己往季氏上房,说有要事,央及小丫鬟通传,杨妈妈的媳妇,季氏熟悉,命人唤进来。
那媳妇就把看见的一五一十学了,季氏恨得牙根痒,暗骂;“这个吃里扒外的孽障,不消说,月芸从中使坏,想把她妹妹推进火坑。”
季氏听见外头脚步声,小声对那媳妇道:“是老爷回来了,你下去吧,跟别人不用提及。”
秦老爷进屋,季氏忙下炕,“老爷回来了。”暗地里朝那媳妇使了个眼色。
那媳妇退过一旁,溜边出去,秦老爷瞅一眼,纳闷,“这妇人是管家媳妇吗?怎么我从来没见过。”
季氏边替秦老爷宽衣,边道:“也难怪老爷不认识,这是杨妈妈的媳妇,在外面当差,平常不进来。”
秦老爷没在问。
宋氏脚跟脚来给太太请安,秦老爷夫妇刚在炕上坐下,宋氏殷勤地端茶壶,先给秦老爷斟上,然后给太太斟茶,秦老爷看着季氏问;“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好,早起吃东西了吗?”
“吃了半碗粥。”
“还是一点荤腥不能见。”秦老爷关切地注视着妻子,宋氏一旁犯酸,老爷回来半年,就一夜留宿她屋里,还是回来晚了,太太睡下,怕打扰季氏,陶氏哪里孩子小,天晚不方便。
季氏点点头,温柔安慰道:“头三月都是这样,过了就好了。”
秦老爷方不说什么,转头问宋氏,“这些日子我怎么没看见芸儿?”
宋氏听老爷主动问起月芸,心里高兴,“老爷出门早,太太现在身子沉,大姑娘怕扰太太休息,都是吃过早膳才过来给太太请安。”
季氏也不拆穿,宋氏为讨老爷欢心,把月芸懒床说成对她的体贴孝敬。
秦老爷赞道:“芸儿果然懂事。”
宋氏看老爷高兴,身前的茶盅空了,忙续上水,赔笑道:“下月是大姑娘的及笄礼,婢妾怕老爷忙忘了,提醒一声。”
秦老爷未等回答,季氏扶额,身子一软,靠在身后板壁上,秦老爷紧张地问:“怎么了?用不用找大夫来看看。”
季氏弱弱地摆手,“不用了,我没事。”
秋月一旁从炕上拿过一个引枕,给季氏靠上,进言道:“夫人想是天热,不思饮食,奴婢去厨房让柳家的顿一盅雪耳红枣羹,不方便用冰块,用深井水镇上,凉凉的夫人能吃几口。”
秦老爷点头,“这个主意不错,快去告诉。”
季氏倚靠着,虚弱地笑笑,“方才说哪了,对了,宋妹妹说大姑娘及笄礼。”
秦老爷担心看着季氏,“你身子不方便,芸儿的及笄礼就不用办了。”
宋姨娘心急,接话道:“大姑娘及笄是大事,不办惹大姑娘伤心。”
季氏道:“妹妹说得是,我身子不方便,老爷,依妾身的主意,也不用请外人,姨娘亲自替大姑娘梳头,至于聆训就让陶家妹妹替我。”
宋氏急了,陶氏主持,陶氏连正妻都不是,让外人知道,不知怎样笑话大姑娘,受陶氏聆训,平白贬低了身份,这不明着告诉人大姑娘连妾生女都不如。
宋氏一急之下,口不择言,“陶氏也是妾,大姑娘好歹是主子,这不是降了一等。”
季氏不等老爷说话,接过话头道:“话不能这么说,陶氏进府时,大姑娘拜做二太太,既然当面尊太太,心里也该一样的,大姑娘是明白人,岂是那心口不一之人。”
说完这段话,季氏像是提不上气,大喘了几口,秦老爷便不耐烦朝宋氏道:“这事就照太太说的办,你下去吧。”
宋氏委委屈屈,还想争,看秦老爷眉头微皱,不敢多说,磨蹭着退出去。
刚离开门口,就听里间季氏的声儿,“大姑娘及笄,也该说亲了,我让官媒替大姑娘物色合适人家。”
秦老爷淡淡声儿,“你先养身子,这事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