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大起大落
【在空间和时间面前,我们都把爱情想得太简单。】
十月份的长假披着旖旎的外衣,在千万人的期盼中娓娓而来。你说过这个十月份要过来江南,于是这段等待的时光于我愈发漫长。我以为你永远不会对我说谎,可是你却变得不留痕迹。国庆节,我独自在家呆了七天光景。
我给你打了九九八十一通电话或许还不止,电话线那端永远都是系统提示声,那个普通话相当标准的官方口音提醒我,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聊天页面上你的头像永远都是暗的。世界里突然没了你的任何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我开始惧怕,我觉得我们的爱情是不应该如此无疾而终的。幻想着你被绑架了,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
十月假期的最后一天,大雨转阴。玻璃窗子坏掉了,家中无长者,我看着也碍不得多大的事,于是置之不顾。秋有凉风从那扇坏掉的玻璃窗子灌进来,没有北风呼啸时那般寒冷,只是会突然觉得身后凉飕飕的。我依旧不死心地拨打着你的电话,依旧听到电话线那端的电子女人无情的句子。我依然整日整夜开着电脑,想着许是在夜半三更你的头像哪怕亮了那么一下。都是无用功。你不见了,我要这样失去你了。
我开始自嘲,到底是什么叫我如此信任爱情信任你。除了网络和电话之外,你我之间的线就好像断了一样。在空间和时间面前,我们都把爱情想得太简单。我知道只要保证了人心,就可以战胜了一切,但是我好像保不住了。靠意念恋爱的人一旦意念松懈便再也无法挽回。我还是想要等你,我想要刨根究底地知道真相。
司徒锦打电话给我。
“晚上出去吃饭么?”
“不饿。”
“你们吃过了?”
“你们?”
“他不是过来的么?”
“呵呵、没有。”
“那么我过去吧。”
“你过来?”
“我过去。”
司徒锦用了十三分钟出现在我面前。我说你是直接隐身过来的么,他说如果隐身还要快些。我说开快车是不对的事情,无论因为什么事,都要保证自己的人生安全。倘若失去了性命,便是多少重要的事情,都将不能参与。因为我们至始至终都不会知道有没有灵魂以及来生,唯一能做的就是安度此生。
司徒锦每次来都会沏茶,但是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为什么随时都带着茶叶。我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锦盒,然后打开取出一小撮的茶叶开始沏茶。我问他为什么一直随身带着这个东西,他说这是母亲走得那年父亲收的新茶,他给母亲泡来喝,母亲说这年的新茶那样鲜甜。他母亲在之后一天遇害,父亲把这些茶全部收起来放在罐子里,这些年他们喝得都是这批茶叶。
听完的我有眼泪流下来,我没有刻意隐瞒情绪,只管让眼泪铺天盖地下来。这样哭最舒爽,因为有个合理的下台阶。我可以说我听了这个故事太感动,感动得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很无耻地拿着司徒锦的故事当做挡箭牌,请相信换做平常时候的我也是会落泪的,只是不会这么强烈,强烈到一发不可收拾,强烈到呼吸都要困难。
司徒锦显然是吓到了,竟也说不出一句话。喝着热茶哭了起来。这个场景有些怪异,任谁看到都会有不同的揣测。硕大的空间,单调的背景,一张茶几,两个人。一个低头品茗,吞咽之后哇哇哭出声,带着哭腔咿呀地不知道在说什么言语。另一人趴在椅子上,哭湿的坐垫被抓得皱巴巴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却总有泪水流出来。
司徒锦擦干眼泪过来扶起我,他说你要不要喝点水,这样会有更多的眼泪能够流出来。要补充一点水分再哭。我就这样笑出声,我说我没事了,你帮我修好这扇窗。他说好。
这天我不断让自己忙碌起来,从出去买玻璃开始,到整个把家整理了一遍。人在不停歇的时候就不会想太多。我从来都是个普通人。
2.江南,煞
【他皱着眉头窝下眼睛,却挤出笑容给我看,这让我再次心疼起来。我问他怎么样,他说一点都不疼。】
处变不惊最为恐惧,因为人的感情是麻木的,是虚假的,是故意克制的。
十月份在心情的影响下过去得蜗行,我终日漫无目的地在图书馆游离,也不知道有没有看进去什么东西,只觉得字在眼前都快要不认识了。眼睛的焦距不知道对在哪里,思路也同样不清晰。
是李三甸慌忙打来电话,这天我眼睛肿起来不想去上课,请了病假一个人在寝室睡觉。 也是睡不着的,翻来覆去有着各自杂糅的思绪飘起来又飘远。这种感受坏极,密密匝匝地乱,就像有棉花球塞在脑子里,心窝里,无大痛,但是很闷,很乱,很压气。
“田心,我有个事情要告诉你,但是我不希望你有事。”
“还有什么比现在的状态更糟糕么?”
“还是有的。你先平静下来。”
“如何?”
“木杉他,出了车祸。”
“车祸!”
“昨天去世了。”
我多希望一直持续那个我自认为百死莫过其哀的状态,又深知李三甸不会开这种玩笑。人在趋避冲突面前就会抓狂,甚至疯癫。脑子空白了有多久不会运转,眼泪毫无征兆的下来。这个时候的感受是不知道怎样用文字形容的,没有“轰”的一声脑子炸开的感觉,也没有要一下子晕过去的感觉,只觉得脑袋空白,眼泪却一直在下来。
这天我睡在寝室什么都没干,不断有画面在脑子里来回地跳跃。从楚绍谦到你,模糊的,清晰的,来回地跳转。我打电话给子晗,转到了留言信箱,他说对不起目前不在国内,飞往新加坡去参加舞蹈交流会。于是想到司徒锦。
“来接我。”
“那么好的嘛。你在哪?”
“来我学校,马上。”
“好。”
我连假都没来得及请。打完电话冲到校门口坐下,我没有顾及来往行人的眼光,只管坐在那里独自忧伤。做了两个多小时吧,看到司徒锦的车子停下来。他过来扶起我,他说就知道我有事。我说载我回去,他把我扶上车没有说话。
回到家天蒙蒙黑,房子里空空荡荡。我跑到房间里钻进被子倒头就睡。我在被子里抓来抓去,歇斯底里地叫。司徒锦又被我吓到了,他过来轻轻地扯开我的被子,一直一直和我僵持。我觉得我像疯了的蛮牛一样大劲儿,一下子把他推倒在地上。他撞在床头柜上,上面的玻璃水壶掉下来,他左手撑在残渣上。鲜血涌出来,滴得地上到处都是。我赶忙从床上爬起来,对视到司徒锦那双无辜的眼。他皱着眉头窝下眼睛,却挤出笑容给我看,这让我再次心疼起来。我问他怎么样,他说一点都不疼。
我依旧像孩子一样待他,有时候我在想,我比他要幸运,至少我有父母。
3.江南,再负我
【想着再相聚,想着在吴楚越地微笑着揽过等待多年的人。】
司徒锦还是有一点强国孩子,因为他不会在打针吃药,或者包扎伤口的时候大哭。大叫是有的,但是不会反抗拒绝。
我把他送到附近的卫生所清洗伤口,因为我是不可能处理得多少仔细,正如当时给羽处理伤口,我也是尽量回避看到血液的。司徒锦很乖,乖得好像受惊的小猫,他温顺地依着我坐,任由医生拿着各种工具把玻璃渣从他皮肤里拔出来。
“我么很坚强,不哭的。”
“多大的人了,是不该哭的。”
“那么你呢?”
“我是伤心。”
“你怎么会伤心的?”
“木杉死了。”
“什么?”
司徒锦不负众望地跳起来,被护士阿姨一把揪回去坐定。护士阿姨白了他一眼,说现在是在治疗,不是摆家家。他安奈住坐下,却躁动不安,不断追问我。我是实在不想说太多。我该说什么呢?说再一个同我有关的人被车撞死?再一个说一直都在的人抛下我?我用食指搓搓鼻子,面无表情地说回去再说。这一次他表现得相当好,没有继续刨根究底,而是眯起眼睛对着我笑。我说过司徒锦的眼睛是很漂亮的,他笑起来明朗清澈,仿佛可以拨开浓密厚重的乌云看见金灿灿的阳光一般。我是很喜欢看他笑。
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九点过半,弟弟已经睡下,我蹑手蹑脚走进房间里,我说三郎你听不听故事。司徒锦坐在我床边左脚踢着右脚,听到我的话抬起头来,他说我为何会这般叫他,我说你就让我装模做样地感怀一下,我想小时候了,但却回不去了。我想叫绍谦哥,想叫猫儿,想叫三郎。我也想别人叫我小狸,叫我三娘,叫我草履虫。于是他开始叫我小狸,叫我三娘,叫我草履虫,一遍一遍地叫,循环往复地叫。我说够了,你听我讲。
我拿文字给他看:
今夕何夕兮、
晚钟渐和起,高凉悲兮,山峦沉钟朝暮倚。
曦晨清禾举,波落骈兮,江点搴舟溅波急。
微影潮光绮,宜章美兮,玉润衫洁风亦徐。
翩翩亦惜惜,一叶深兮,落舟之情君可知?
今日何日兮、
相识若相知,得与王子同舟,岁岁无朝暮,何以解我思。
相识何相知,得与王子同舟,以何解君思,卿当共思许?
得知王子兮、
一千三百里,搴舟无朱砂,一婉红尘梳繁华。
九百里江霞,搴舟点琴娃,一曲《越人》谱桃花。
十丈青丝长,一展残墨一展茶,心几烦而不绝,木棹枷枷。
曲终歌吧,殊途同归。
君赐一命,断不负卿。
我说这是你写的文字,揣度女子的心境来言语,你知道我所想所做,也同样这样对我。想着再相聚,想着在吴楚越地微笑着揽过等待多年的人。司徒锦用没有伤痛的手挠挠头,他说他不是文采很好的人,只能隐约看出些字面意思,但是他说他知道字里行间蕴藏着一些悲怆无奈的情绪。我说你写最后一句的时候更多带着感恩,信誓旦旦地对天长铭,你说过不会负我,不会像绍谦哥那样在说完永远之后撒手人寰。原来你们都一样。
君赐一命,命不我与。命无常。
4.江南,顾
【人生就是一个翻书看书的过程,总是匿藏着你以为合情合理却完全南辕北辙的情节。】
次日醒很早,忘记了前一天晚上是怎么入睡的。从朝的霞光里,看到了夕的残殇。那道光,透过简的玻璃窗,正对着床。侧身、西望。肿胀生疼了,红泪轻弹。是昨夜没睡好,更信、晨曦的光过于刺眼。
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开启电脑,我想我不需要任何慰藉。赤着脚蹲在赭色死木的方椅上,椅子的硬度刺激着柔软的脚掌强迫让头脑灵清,再者冰凉的触感也有着同样的效果。还是有光从落地窗自以为严密防备的窗帘缝隙漏进来,投射到地面上留下直直斜斜的光影。这天阳光似乎格外晴好,然而心情依旧见不到阳光。心是瞎的。
司徒锦穿着我的睡衣惺忪地揉着眼睛,他在我身旁的地上坐下,抬头看我。我说暮秋时令麻烦你不要穿着睡衣走来走去,席地就坐。他说他看看镜子里的样子有些滑稽,走出来溜溜。我没有继续接话,站起来立在椅子上把窗帘打开,让阳关进来可以暖一点。我用手挡着射到眸中的光,微微眯起眼。我一直觉得瞳孔缩小是一种自我保护,而瞳孔放大是一种自我调节。光刺入眼睛的时候会流泪,会打喷嚏,会眯起眼,那样安全妥帖。司徒锦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地上,陪我一起看窗外根本谈不上风景的画面。
“我想去一趟楚地。”
“那么好的嘛。我也去。”
“为何?”
“我么要看着你的。”
“如果我不让你去呢?”
“那我要哭的。”
“你去那里搬张椅子坐下,我叫你去。”
“好的嘛。”
于是有鞋拖吧唧吧唧的声音,司徒锦乖乖搬来椅子坐下。学着我的样子蹲在椅子上面,不到半分钟就嚷着说腿麻了。我说坐在那别动别吵我,然后世界安静了。
下午又埋在眼泪里睡去,乱梦颠倒凌乱,我无法组织言语,也无法清晰地记得画面。我只知道我慌张地醒来,醒来后心跳得厉害。身上起了细密的汗珠,破碎的画面依稀在脑子里浮浮沉沉,却始终不知道是什么画面。我想我还是不应该想起来吧,那多可怕。下午的时间过得漫长,不断有同学老师打电话进来。我是多么不负责任地离开,我想她们现在一定很担心我,想来之后竟是再没有想到要告知她们。但是依旧没有接起任何人的电话,我不想在电话里失态,更不想说话。我一一回复了简讯给她们,我说我很抱歉,逝去了生命中很重要的人,失魂落魄地回到家中。把纪律和校规抛在脑后,把友谊和师恩忘得一干二净,我多自私。等我再回去的时候甘愿受任何处分。收到的都是温婉安慰的语句,在一切冰冷的条条框框面前显示人心是暖的,就算是一堆搪塞冠冕的言语。
司徒锦什么时候离开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概不知,现在他出入我家似乎比他家还要自如。我没有防备这个少年,说暧昧也好,什么都好,我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听到他跑上楼的脚步声,有些急促。他说车票买到了,就在明天中午离开。
我突然有些先要嘲笑自己,多少日子之前我还说这个少年像个孩子,若是做我儿子就收下了,现在倒教他顾我。人生就是一个翻书看书的过程,总是匿藏着你以为合情合理却完全南辕北辙的情节。
只是,他确实是一个孩子,至少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