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江南,河畔有风
【有时候不经意间做的一些事情,无论好坏,都是会引起连锁反应的。】
总存在着这样的人,和你一见如故,和你情投意合,和你的理想主义完全契合,但是不是你的亲人,情人,爱人。你们之间甚至连一点点的爱慕都没有。
弟弟上初二,送弟弟上培训班的时候遇到他的化学辅导师,很淳朴厚重的男子,叫何畔风。我叫他大何。我信得过他,故而很安心地把弟弟放进去。认识他很偶然,那日我有些焦急地撞翻了一个阿婆的水果篮,青枣一时间骨碌碌地滚满了地面。阿婆有些苦恼地抬头看我,那种弱势的眼神写满了担忧,她似乎是在恳求我,帮她捡起来,她并无任何怪罪。这是多少理所应当的事情。我一边不断连声道歉,一边蹲下身打算拾起。
“这些散落于地的青枣都给我吧。”
“可是这些已经脏了。”
“没关系,洗洗便好。”
“如此好抱歉。”
“无妨。”
在这夜雨途中说话的男子就是何畔风。他笑着用带着南方口音的普通话对我说,若是赶时间就快去,这些掉落的青枣他会捡起来然后买走。我有些感激地对他笑笑,也是极为难堪地挤出来的笑容,因为这天我是赶去医院看望外婆的,故而仓促忙急地碰翻了阿婆的果篮。确实是很难抛开压在心头的情绪会心而笑。
这是心存善念极好的老师,育人先育德,所以我说我信得过他。
何畔风大我四年,他对我说感情不能从一而终,毋宁终身不娶。多么极端的恋爱理念。我想任何人本质上都有完美主义的心境,谁对着一个缺陷无动于衷,倘若这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人都有占有欲和完美欲,只是表现出来的度不一样,表现在具体事物上的差别。一直天真下去直到遇上具体事情具体对待。人这辈子都希望初恋就能天长地久,但是谁不会在成长的路上遇上几个不那么相通的人。时间没到死去的那一刻,决断只在念想中。
和大何在一起言谈特别随意,因为他有着同我一样的世界观。他把自己的观念戏言为“何氏理念”,我说了我的爱情观,他就把“何氏理念”改为“何田观”。我说到底是师范出身的人,总习惯把身边任何事物概括起来,精简成理论。他总是折着见底的冰镇可乐的吸管,低头侧着身子笑。
大何说他对人的关系很简单,谁对他好,他就对谁好。他不懂看人,也无心观人,人总是要简单点好。他说他本质上不是大公无私的人,他也害怕付出,他也不喜博爱。所以谁对他好,他就回报。我知道他是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人。
“如何同我能交心?”
“因为一句话。”
“谓何?”
“那次晚间辅导之后下起雨,我没带伞,第二天你来接你弟时多带来一把让他放在教室。你叫他在我没带伞的时候给我。恰巧之后那周四我没带伞。”
“不过举手间。”
“一些细微的感动。”
有时候不经意间做的一些事情,无论好坏,都是会引起连锁反应的。我在玩植物大战僵尸的时候闯一个叫做“连锁反应”的小游戏关卡,完全凭着直觉和运气敲开一个个的花瓶,永远不知道在敲碎哪一个的时候会突然出现爆破僵尸,引起连锁反应。投射于生活当中自然不像游戏那样玩过便好,所作所为都是一个聚集和爆发的过程。
2.吴地,吉尔
【经受过苦难挫折的爱情敦实,双方各自珍惜,故而相敬如宾。】
九月初,再度返回上海的时候更多想哭,人总要在比较级当中才能看清楚当下的窘境其实有多幸运。相比迪拜与上海,我着实觉得身在故土是莫大的感怀。
此番前往上海是极其平静以及感恩的,下了火车也没有太多的行李。在路上遇见一个姑娘,左一包右一包行走极为艰辛。我过去帮她拿了一个袋子,她抬头的一瞬,我看到一张精致的脸。姑娘很高,有一米八的个子,我同她相比就显得小了很多。一米七在平时看来也是不算个小的女子。她穿小高跟的学生鞋,柔紫色过膝袜,显得尤其高挑瘦削。我觉得清瘦的姑娘是不应该拿这么多行李前行的。
“如何一个人拿这么多?”
“父母很忙,开学只得一个人来。”
“我送你走。”
“如何敢当。”
“无妨。”
“如此不胜感激。”
两个女子搬运这些行李还是有些负重。从地铁站出来的时候,遇见一个偷包的贼,他很飞快地从人群中穿过,跑得有些仓惶。后面有一男子紧追不舍,从男子威吓声中可以辨析这个慌忙乱窜的人是偷包贼。
男子很健硕,足有一米九的个头,一个箭步堵住了小偷的去路,在原地做一个托马斯然后出腿攻击小偷的下盘。小偷被绊到底。男子上前一手扼住小偷的颈部,一手夺回小偷手里的提包。在场人发出欢叫声,好久没有看到此等场面,除了在电视剧里不平凡的HERO。男子把小偷扣起来,又把钱包还给了之后气喘吁吁赶来的女施主。这种场景很熟悉,电视剧可以把它渲染得极为传神,只是亲眼所见的画面具有切实的说服力。
他把小偷交给身后的两位同仁,又笑着朝我们走来。这种笑容释放得恰到好处,仿似对着旧识的老友。他憨憨地挠挠头说来晚了,路上遇见一个小偷。我身边的姑娘柔声说不碍事。我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想着自己的处境,似乎想做好事却又成了不该出现在这的人。
“如此我想走。”
“为何?”
“呃。”
“请莫要感到任何不舒爽。”
“无量善缘。”
“同感。”
男子叫做吉尔,刑侦大队副队长,女子叫蓝离,女大学生。他们在凶案现场认识,经受了几多磨难最终走到一起。年龄跨度是他们之间最大的障碍,他们的感情让我对于爱有了更高的崇仰。如若是两个文人在一起凄凄切切自然不为难见,只是在我看来拥有极其理性以及判断力的人民警察也有着至情至性的一面着实不易。这让我想到重楼,想到项羽。意识中这些独霸一方的男子是绝对不轻易动真情的。我在看《仙剑奇侠传》的时候对于重楼的喜爱也在重楼爱上紫萱之时,动情的他那样迷人。男子是应该这样用情至深的。
佛说种善因结善缘得善果,我又要带着文人气质的酸溜溜的矫情的言语来祝福他们。经受过苦难挫折的爱情敦实,双方各自珍惜,故而相敬如宾。
3.吴地,亚麻绿偏白
【能够原谅一个人的过错就不要记恨他。】
女子被女子喜欢固然好,被女子追就会有些不知所措。我认识不少男同或者女同的朋友,我不排斥他们选择爱的方式,但是我本身不去涉猎。不带着任何异样的眼光去看待这些不一样的爱情,我们不能说这种恋情就是不正常的,因为异性恋完全没资格这样说同性恋。
我不否认是有女子喜欢我。
她是英气逼人的少女,我喜欢那种清透的亚麻绿,偏白。她总是把看似乌黑健康的短发染成这个发色。淡色发伤害发质,要用不知名的药水把头发里面的黑色素洗出来,直至头发失水变得干涩,枯败。
她说她是小太阳要照亮所有生命。
她说黑暗于她不是你我能够自诩明朗。
她说没有过不去的坎。
她说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去参加同学的生日会,在离开KTV的门口看到她。她是乍一看性别不明的女子,只是在男子群里显得那样矮小瘦弱。她似乎有些醉意,旁边的男子失手摔碎了啤酒瓶,她一个踉跄整只手戳了上去,不断有血流出来,我是见不得这样触目惊心的场面。想起来钱包里有创口贴,就拿出来递上去。她有些玩世不恭地用另一只手搂住我的腰,我完全没有料想到这样的结局,我不以为有这样轻浮的男子。直到她开口说话我都在挣扎。
“那你给我包扎,如何?”
“你是女生?”
“你说呢?”
“缘何要我给你包扎,我们并不认识。”
“我叫羽,羽毛的羽。”
“项羽的羽。”
我用纸巾帮她去除玻璃渣,在伤口处贴上创口贴。我说我不是很能看到这样的画面,我会晕血。不能做太长时间的停留,故而不谨慎。她在我脸颊上亲吻,然后笑着扬长。我一开始是厌恶这样的女子,我觉得她那样不正派。直到得知她的故事。
她是靠母亲养大的孩子。从小父母离异,父亲不是脾气那么好的男人。父亲在她幼年的印象里是时常大呼小叫的。她怕极了父亲抽皮带的动作,怕极了父亲拿鸡毛掸子的神情,怕极了父亲这张脸。她曾经发誓等自己长大了一定要让父母过上好日子。可是等她长大了才认清一个事实,女子毕竟是女子,任再怎么有志气都没有男子的体魄,终归构不成威胁。
母亲终于不堪忍受父亲的辱骂暴打提出离婚,她自然跟随了母亲。自此,她着男装、留短发。她开始学着男子的样子做任何事,包括抽烟喝酒,包括打架斗殴,包括出入各种娱乐场所。她说除了自己再没有谁对自己好。人若是连自己都不好好爱自己,就别指望得到别人的爱。
每个人的性格养成都是有着自己的故事。即便是杀人犯也不是生来就喜欢杀人的。能够原谅一个人的过错就不要记恨他。我想修得此生,可泽来世。
4.江南,草台班
【我说人总有着自己特定的一个磁场,尽管人往往有很多面,但是总会有最常见的一面。做好自己,无论你想做什么样的你。】
九月未折,雨下,秋至。
透过夜风身躯的指尖留着这个秋特有的狭长的眷念,微微触动,有点凉。从伤春悲秋的情绪中死里逃生,微笑着看一本书,单曲循环。表妹发简讯告知村子里来了草台班,问我是不是过去看戏。我说难得周末回趟家,我去。
合上书,换了一身衣服出门。湿冷的天气需要比平时多加一件衣服,我穿一件到处都是蝴蝶结的薄荷绿大衣,毛线裤袜和一双同样有着许多蝴蝶结的粉色单靴。见到表妹时还是多少有些喜悦,总感觉有很多话可以同她言谈。
“妲妲,夜间场是《五女拜寿》。七点开场,在村头。”
“甚好。”
“我白天在场上放上了长凳,这里有我买的零嘴。”
“倒是笑了,如今反要做妹妹的来照顾姐姐。”
“也该是反哺的时候。”
“言重。”
“便也是这般意思,你懂的。”
“想来也不常照料你多少。”
“我都记得。”
“当真?”
“当真。”
和表妹同走一条路,这里有着太多儿时的记忆。一条弄堂似乎比记忆中窄了许多,那是因为长大了的缘故。猛然间抬头看到谁在弄堂壁上歪歪斜斜写下的字体:李小兵和宋伟永远是好朋友,赵旦旦是坏人,二花是我最爱的妹妹。儿时也是时常在墙壁上涂画的,拿着从教室里战战兢兢偷来的粉笔,在墙壁上画各种图案,写各种稚气的话语。
一路慢悠悠地走到场子坐定,表妹拿出零嘴给我,这钟场景很熟悉,只是身边少了外婆。如今她已是年华老去,再也看不动戏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身体上日渐萎缩的肉令她也不能坐长久时光,至少不可能坐到一场戏终结。
《五女拜寿》是外婆很喜爱的曲目之一。早几年我在电视机上给她播放光盘的时候总是看到她湿润的眼里噙着泪水。老人有着自己的感动,或者她们的哭点笑点同我们有所不同。《五女拜寿》中,一对老者位高权重,家财万贯的时候没有拥有看透人心的眼睛,她们喜欢口蜜腹剑的女儿,喜欢她们的体贴,甜蜜,喜欢她们送来的价值连城的寿礼。
然而有这么一天,家道中落,老者被剥去了官职,家也抄了,官也丢了,空剩下一把老骨头,于是在一个贴身良善的丫头扶持下,不远千里分别到四个女儿家请求收留,却遭到了不同的待遇。他们终于看透了人心,原来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的女儿恰恰是最不顾亲情的。曾经遭受到他们冷眼相待的女儿却用真情孝道收留了他们。日后老者沉冤得雪,官复原职。可想那些女儿又会如何。人总是会被某些美好的表象和一些美丽的言语所诱惑,迷失了原有的判断能力。
表妹买了泡椒凤爪给我,我在辣得流泪的时候哭。表妹问我怎么了,我说辣的。不管她是否可以很轻易地拆穿我的谎言,我就给自己一个下台阶。我总是觉得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流泪,都不想被弟弟妹妹看到。
草台班是演员虽然不像剧院的那样规模和专业,却也十分不易。我看他们在台上又跑又跳,情到深处会有眼泪流下来。风雨是不通情理的无情鬼,照样把台上的幕布吹得东倒西扬。我说过无论是谁站在台上表演,都应该给予鼓励的掌声以及肯定的目光。
是多久没有像这样坐下来看一出戏。伴随着细碎的风雨细细咀嚼家的味道。写下这样的段子,用不成曲调的嗓音喊出来的吴侬越语:
多年之前在荒郊破庙遇见你。你是落难书生,我是颓败佛尊。你为我撩去额前蛛网,我渡你三世红袍加身。轮回三世你娶了官家千金,四世沦为花子无依。你前来破庙作窝,我免你风吹雨淋。你骂我顾你不周,哭诉世间炎凉无情。我破千年道行换你三世前程,如今我已是无能为力。今夜狂风又兼雨,碎了我泥塑木雕身。
奉父之命上山岗。长居深山女强盗,看我小将少儿郎。马前一战落下鞍,见你容颜泪两行。昔日我竹马扮新郎,你坐花轿着红装。学你父亲好本领,一十七岁就封了王。你马下含恨怒目张,不识眼前旧时交。父帅待我凯旋日,我心一横就下了枪。此枪本是你家宝,枪头红缨你母亲撂。临死之前你可知晓,我是儿时少年郎
你从闹市将我找,安生绣楼上。自此日夜无眠,赶制鸳鸯。你为他三年一日独守空房,他功名成就高车驷马游街坊。娶了妻房,忘了绣娘。一纸休书从今以后你莫念郎。不入长江,也不一头栽东墙。绣箩之中想起我,扎入胸膛。三年三月又三时,我若不诺,你又偏犟。埋进你胸腔,定你阴阳。问我是谁?一把绣剪。
表妹总说我是不得明朗的女子,带着太多情绪令人有些距离。我说我只是喜欢无病呻吟,带着伪悲情主义的女子,装出一副高姿态,我是自恋到无法言语的地步。她笑着看我,她说不。我说人总有着自己特定的一个磁场,尽管人往往有很多面,但是总会有最常见的一面。做好自己,无论你想做什么样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