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吴地,陌生
【母亲嘱咐我诸多之后便离开了,突然心头有一阵凉。母亲是从小到大你无论做多少乌龙的事情她都不会嫌弃你的人,你永远不用担心你们会吵散。】
九月初,再度步入一个陌生的环境。要试图与从未见过面的人交流,微笑,颔首。我是安土重迁的人,久居在某个环境中宁可腐烂也不轻易挪窝,那需要投入太多的感情,精力以及其他。我会惧怕。
这里是一个国际化大都市,我本质上不去追求这方面的胜利。对于这座成最大的存念就是楚家人,但是我现在连他们在哪个角落都不得而知,即便是知晓的,我也不会去吧。一个人拖着行李走进那幢楼,学校是很漂亮的,不大却也精致。母亲是陪同我来的,他去校长室办理一些手续。我就在红楼面前等她。
再度看着眼前的红楼有些唏嘘。那年同来自五湖四海的朋友在这里相识,考试。我算是运气比较好的,三轮面试都没有被刷下来。本想着在二轮面试唱那首五音不全的《青春之歌》时,便要淘汰出局的。我是音痴到自认无人能比我唱歌难听。结果被留下来,直到考完了所有的试题。当年因为惧怕上海这个地名,故而选择离开,囫囵吞枣地浏览了几遍高考志愿填报参考书,千里赴楚。两个名词没有改变什么,最终我还是告别楚地,来到这里。其实冥冥中一切都在的。
沿途有新生从身旁经过,美美的。精致的五官,各种不同的气质。有很多美丽是不需要外加包装的,无须浓妆淡抹,无须穿着多张扬个性的衣装。也只管T恤,卫衣,运动裤,便显得简单活力,青春时尚。我喜欢那种纯粹的容颜之美。
母亲过来帮我提行李,这次行李不同于当初去楚地时那般多,上海离家不算远,来回也甚是方便,母亲说无须带太多的行李过去,带着累赘,也不一定用得上。若是归家之计,再去之时,方可多带,需要了便是快递,也就几天工夫。我知道母亲的言下之意,她总是借着琐事,说一些话里有话的言语。
一切安顿妥当,母亲要在下午离开。
“吃点东西再走吧。”
“好。”
“我之前在这里考试,呆过一周,还算有些熟悉。”
“不碍事。在上海总有对口的菜馆。”
“那倒也是。”
“去不远处的咖啡屋,如何?”
“倒也雅致。”
“如此甚好。”
时间是下午的二时过半。母亲要在四时回去。母亲喝咖啡喜欢多奶多糖,我因此不愿意她喝太多咖啡,毕竟不是多营养的东西。这是一家不大的店面,装修得倒也蛮有意境,后现代主义抽象的装修风格,连桌上的烟灰缸也是赋予了特别高的创意的。我对抽象之美没有多少排斥,简约风格倒也舒适,只是更喜欢老旧古朴的吧。
我给母亲叫了玫瑰花奶茶,不愿意让她同我一样和蓝山。按照母亲一贯口感,需要放三四包糖和相同数量的奶精,我一直觉得女子吃食多奶糖不好,尤其是母亲,她血糖有些高。母亲说了诸多叫我好好生活的话,说是孤身在外若是要什么难处,就给家里打电话。我说我会的。母亲在我喝干的咖啡杯里放入奶茶,她说玫瑰味虽然矫情,却也不会反感。毕竟是脍炙人口的东西。
母亲嘱咐我诸多之后便离开了,突然心头有一阵凉。母亲是从小到大你无论做多少乌龙的事情她都不会嫌弃你的人,你永远不用担心你们会吵散。穿过一条街回到学校,这里有太多陌生的景。就像一年前到达楚地一般地过,还会有好的可以交心的友,遇上很喜欢上对方课的老师,单纯的真挚的室友。只是、少了你。就这样过下去,你也未曾离开过。
2.吴地,书信
【一朝离别,两地相随。莫不过三四月,又岂知五六年。七弦琴调不在,八仙桌无人围。九宫格怒掷竟碎,十面埋伏为君舞翩翩。百思怨,千行泪,万里江汉盼君归。万般无奈,千丝盘结,百年残色落妆前。十年寒窗断,九痛八病旷天颜。七步诗才尽无心做,六韬略神散力不足。五黄天五雷撼地懈,四更夜四面楚歌怯。三生约,二人债,一缕红线牵了谁?】
再次收到你的信,你写了长长长长的文字。你用打印机打印出来,装订成册。 把封面刷成靛蓝色,在上面用繁体写上文字。这是一本很有古典韵味的册子,我还可以看见你在书册上用珠光笔描绘的纹络。回宫格,桃花路,真龙络。你不是画画很好的人,那条龙纹画得有些丑陋,但是我知道你的用心,无论从哪里都可以看到。
翻开册子,有一股淡淡的胶漆味。我总是喜欢闻一些奇怪的味道,新书的味道,新鞋子的味道,胶质手机套的味道,指甲油的味道,还有酒精,松香,中药。当然也有一些天生排斥的味道,比如柴油,福尔马林,鱼腥。
这一次,我回你一封信。附上了给你买的挎包。你是没有包的人,上次过来江南,带一只书包,胡乱地塞下换洗衣物,以及其他。你说这只书包从高中开始就一直在用它,它是质量很好的包。我说要买一个包给你,有些场合是需要背包却不适合背书包的。这款挎包是我在网上买的,没有正儿八经去商场花上千儿八百,那天花了半小时挑的,随意地浏览,看上了对眼了就买下来。也是看了评价和细节的。卡其色反皮的包包,简约时尚。老板送了我一款男用钱包,与这个挎包是同一款式,我也一并放在里面了。
我写数字歌给你,从一写到万,再从万写到一:
一朝离别,两地相随。莫不过三四月,又岂知五六年。七弦琴调不在,八仙桌无人围。九宫格怒掷竟碎,十面埋伏为君舞翩翩。百思怨,千行泪,万里江汉盼君归。
万般无奈,千丝盘结,百年残色落妆前。十年寒窗断,九痛八病旷天颜。七步诗才尽无心做,六韬略神散力不足。五黄天五雷撼地懈,四更夜四面楚歌怯。三生约,二人债,一缕红线牵了谁?
还是会想起在一起的种种,但不伤感。曾经说过要携手走遍小城的每个角落。从一到十,把所有的分界线找出。想着一起博览群书,在已经契合的行文方式上更加契合。想着在黄昏时分爬上那一座山头,寻找一条曾经走过的路。想着去那个已经变成森林公园的你曾经住过的地方走走。想着很多很多,我们有太多太多的事情未完成。你说存封相思待相守,时间是最富有的。你让我包裹好我们没有来得及做的事,待一朝久长时。
那么、我等你。
3.吴地,蓝色少年
【大伟兄说很多时候当我们以为接受不了眼下的境况时,挨过那个阶段,就会发现时间精力花下去是值的。】
第一次见梁大伟的时候他穿淡蓝色T恤,上面有“上善若水”四个水墨字。我喜欢这种衣服和书法结合起来的设计,独特又不张扬,显得儒雅,清高。我看现代一些文字,似乎对清高这个词汇有些不太美好的看法。清高是不需要装模作样的一种内在的修为和外散的气质。儿时看《少年包青天》,喜欢里面的公孙策,看他穿衣,时而修竹于外衫,时而题诗词于罩衣。那样儒雅俊逸,那样美。
梁大伟是高我两届的学长,我在这里认识的第一个人。我早在楚地的时候就同大伟兄有联系,那时候我考这所学校,在考试的时候他是志愿者,我们在那时候相识。那年我考试,他给了我很多指导。我考上之后联系过大伟兄,我说拖他的福,学校我考上了,他说甚好,自此便要成为校友,两个月之后上海见。这两个月我让他等了一年。好在时过境不迁,物是人不非。我自是不刻意向往这里的学习以及生活,但是既来之则安之,毕竟这是那年付出多少努力想要进来的学府。
大伟兄打电话给我。
“初来乍到,我带你逛逛。”
“可还记得老张?”
“曾经同我一起考试的那少年。说起来那年他那般小,却还这般称呼他。”
“他也考上了,与你同一届。你迟到了一年,落下的功课可以找他给你补补。”
“能够结识你们,这是多好。”
“彼此彼此。”
“如此余下的日子,多多关照。”
“无妨。那么十点半,静安寺门口见。”
“好。”
静安寺离学校不远,我收拾妥当之后步行过去。这天天气很好,仿似晚上下过一场雨,把周遭洗刷得异常干净。地面已经干了,深洼处还是有些许水渍。空气中带着一些湿润,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我花几分钟时间来到静安寺门口,见到久违谋面的大伟兄和老张。
大伟兄还是穿那件我初见他时他穿的T恤,老张也依旧没有过多的变化。他们说除了头发变长之外,我也同一年前一样。大伟兄说一起去吃饭,午后去练太极剑。大伟兄是学校武术堂的会长,最擅长太极剑和太极拳。我看到过他演出时的照片,绸衫青龙,御剑翩翩。老张则是学校极武社的社长,擅长双节棍。都是在我看来很有本领的少年,相之形秽。
大伟兄说很多时候当我们以为接受不了眼下的境况时,挨过那个阶段,就会发现时间精力花下去是值的。
我发了一个短信给你,我说吴地还是有不少朋友,无念,勿念。你很快回一个短信,你说存念,纯念。我们很多时候会这么矫情一下,这是我们之间的浪漫。
4.吴地,卖花的姑娘
【谦让的长者,有着大爱心,她让我想到我唯一的一个姐姐,叫做裘裴。】
吃完饭之后我们去中山公园练剑。在去往中山公园的地铁上,我们看到三个卖花姑娘。我喜欢其中稍微年长点的姑娘,姑娘没有其他两人容貌姣好,却有一种独特的亲近感。给人以娴静,敦厚。我觉得她是有大智慧的姑娘。谦让的长者,有着大爱心,她让我想到我唯一的一个姐姐,叫做裘裴。
“这些钱,你们买些午饭吃。”
“那你呢,如何是好?”
“姐姐没事,等这些花卖掉些,就和你们一起吃。”
“那我们在老地方等你。”
“今天走累了吧?”
“不累。”
“不可以对姐姐说谎。如此花要谢的。是累的吧?”
“嗯。”
“如此中午就多休息会。”
“好。”
裘姐大我六年,半个轮回。每每在春节相聚,她带我到处逛逛,而后陪我嬉闹。现在看来极为近的距离,在儿时看来却十分遥远,我家和表姐家相差不过十里,通常开车过去要不了十五分钟,但是在那时却觉得并不是自己可以驾驭的距离。她会用压岁钱买我想要的玩具给我,六岁那年,她买一架玩具飞机给我,转动机身的发条,螺旋桨就会转动。这个飞机要五块钱,在当时看来,于女童是一笔很大的财产。
裘表姐在我九岁那年过世,九岁那年我学国画略有小成,在一次比赛中获得一个奖杯。那座奖杯顶上有一个漂亮的水晶球,切割成无数面,光线照进去,变成五彩的光线折射出来。表哥向我讨要的时候我没有给他,我说我想要给表姐。我说这句话之后的三个月,表姐就去了,白血病晚期。
我记得儿时躺在表姐的床上听她讲故事,她说漂亮的水晶球吸收了月光的精华,璀璨夺目,向着它念想,许是可是看见长久思量的人。那天晚上我把讲座搬到小江后的桥头,抬头有月光星空,皎洁明澈。我不断回忆着表姐的脸,却怎么也记不真切。一年仅只见了几次,竟也记不得面相。我依然固执地念叨着,我说月光月光,请你让我在水晶球里看到裘姐姐。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戴我送给她的发捁。夜里的雾气有些重,夜风吹过周遭的物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听得我有些恐惧。远远望去的丝瓜架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移动,我不算胆子很小的姑娘,又或者少不更事,也是无头无脑地走到丝瓜架下,有青蛙,蟋蟀唱歌的声音,奇形怪状的丝瓜丑陋地生长,挂在枝头被夜风吹得直晃。我没有在那里发现什么,再回头的时候却没能在桥上找到我的讲座。自此我就再没有见过那座讲座,以至于我忘记了它是在哪次书画比赛中得到的荣誉。当时我只是觉得,是裘姐姐拿去了。正如她曾经给我讲过的童话故事一样,她那样渴望有一颗水晶球。
地铁依旧不为动容地向前,我看那姑娘闭目小憩,一脸疲惫。我从位置上起来,过去买花。她是不情愿卖给我的,她说我看起来不是那样需要这些花。我说你唯恐我怠慢了你的花,那我也同你一般好生照看。她还是把花卖给我,她问我要买多少。我说全部。三个姑娘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你,我说不要怀疑,我不践踏它们,等她们自然消亡之后,我将它们晒一晒,用作其他用途。姑娘对着我微笑,给我开了很便宜的价格。我还是照着原先的价格给了钱,我主要是想让这三个姑娘,哪怕有一天可以在一起吃一顿午饭,在她们口中的老地方。
有时候你就是愿意花钱去做一些看似对你没有任何利益的事情,或许只为一个情字。我要谢谢她们,让裘姐姐的脸在我早已模糊的印象里再度清晰起来。